沈恩慈噗嗤笑出声,招人喜欢的标准是什么?谁制定的?
而且她又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我不善良?讲两件来听听呢?”
沈恩慈没意识到自己语气有点冲。
好在陈羡不介怀,甚至开始认真回想,想了好久才说出一件:“比如你经常告状。”
说起来也还行,上升不到善不善良。
于是他又开始反复在脑中翻找记忆,仿佛必须找点什么证据来佐证沈恩慈的不善良才算赢。
许久,他终于想起来:“几年前,你在餐厅,有个年龄挺大的服务员不小心弄脏你的裙子,你当时特别刻薄地站起来叫人家赔你裙子。”
“你一条裙子几万块,抵得上别人整年工资。当时那个阿姨吓哭都给你原地跪下了,你却只关心自己的裙子。”
这还真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就连故事主角本人都回忆了好片刻,早到那时候她甚至还没认识陈羡。
回沈家两年,沈其诚对她的投诚终于有几分信任,纵许她有时外出创造与景元二公子陈羡的偶遇机会,以便在选妃宴会上提前留个好印象。
作为公开的沈家大小姐,出行派头自然不能差。
豪车名表,顶奢珠宝和限量的名牌衣裙包包样样不少。
顶级名媛,连每根头发丝都被人精心打理。
豪门大小姐的奢侈人生,引人艳羡。
但旁人不知这些东西从不属于她,这些珠宝衣物被登记在册一一记录,后续送给下人或者丢进垃圾桶,可以归属任何人,唯独除开她。
这些衣物通常只有一次在公众露面的机会,沈恩慈穿完便要立马归还。
沈白露为了给她找不痛快,宣布所有人都可以提前预定沈恩慈穿出门的衣服,但如果回来衣服有所损坏,沈恩慈就要照价赔偿。
她出门前总是被当成商品讨论,众人嬉笑吵闹谁要她身上这件衣裳,眼神恨不得立刻把衣裳从她身上扒下来。
若是讨论出归属,那衣服的主人便会在出门前冷言警告她好好爱惜身上的衣服,弄坏了有得她赔。
沈恩慈恭顺答好,每次出门都小心翼翼保护衣裳,唯恐弄脏刮花。
她实在没有钱可以赔偿。
可事事总有意外,那天她在陈羡常去的餐厅吃饭,中年服务员竟一时手抖将咖喱倒在她身上。
最新时尚杂志占中心位置的白色真丝裙子,价格极其高昂,沈家佣人们为抢这条裙子甚至打过一架。
沈恩慈只记得自己脑子瞬间就空白了,她卡里不过几百块钱,要怎么赔偿这条裙子?
趋利避害的是人的本性,于是她下意识叫罪魁祸首赔钱,太着急没注意到语气,吓得服务员当场给她下跪磕头,声泪俱下说自己家里有重症卧床的丈夫,每个月都要吃药,全家人就靠她每个月的工资。
沈恩慈当时惶恐并不比服务员少,只顾低头擦拭自己的裙子,根本没听进去她说什么。
听闻喧闹,经理也快速赶来,看见当事人是沈家大小姐,便立马把枪口对准服务员:“当初就不该因为可怜你留你下来,现在去领工资吧!”
服务员当即哭晕过去。
这场闹剧被旁边吃饭的顾客拍摄上网,沈恩慈既是资本的女儿又是明星,自然引起波涛汹涌的口诛笔伐。
网暴足足持续一月有余。
可弄脏她裙子的是服务员,开除服务员的是经理。
她为什么被骂?
是因为不该点咖喱吗?
“你说你又不差这点钱,干嘛为难人家?”
陈羡还在说,语气竟是那样的天真赤诚,更显沈恩慈是什么为富不仁的娇纵小姐。
不善良是错吗?
她不会体谅别人的苦楚,因为也没有人怜悯过她。
后来她屈辱地签下几万块钱借条,让服务员留下继续工作,帮她申请贫困补助。
有谁关注后续了?
又遇见那个卖橙子的老爷爷,陈羡照例下车承包他的两筐橘子,这段时间陈羡只要看见就会买。
两人像达成某种默契似的,总约在这里见面。
可这次陈羡抱橘子上车的时候沈慈恩没夸他,却只是冷笑一声。
这笑声讽刺,被陈羡听出来了。
他只是天真,不是傻子。
“我的善良让你自惭形秽了吗?”
他眉眼中有些许自许和得意。
沈恩慈随意踢翻一筐橘子,黄澄澄的橘子四处滚落,漏出下面发青发灰的坏橘子。
骤时,封闭空间里升腾起腐化变质的霉菌气味,伴随着过熟的果味,明显异常。
寒意从脚踝处往上蔓延,陈羡怔怔看着满地荒夷没说话。
沈恩慈却不打算放过他:“你自以为是的善意对别人来说就不是负担吗?干瘪苦涩的小橘子,大家不得不因为你被迫收下。”
“怕得罪你不敢直接丢进垃圾桶,于是每天上完班还要大费周章带坏橘子回酒店房间处理。”
话落。
沈恩慈终于意识到自己失言,情绪上头,再清醒的人也不能淡定。
陈羡默默捡起橘子,一言不发。
生活在玻璃房里众星捧月的小孩,不知民生多艰,当然经不起半点打击。
好半天,他才小声为自己辩解:“至少你不该这么说我……”
这语气挺扭捏的,好像在说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无所谓,沈恩慈不该这么说他,毕竟他们是亲密的人。
哦,这个时候他们又是一方的了。
沈恩慈看他:“那你说我的时候呢?”
陈羡脸色绯红,染至他耳根,如同石榴汁滴进纯净水。
对不起在嘴里进进出出,始终差临门一脚,下车前沈恩慈宽慰他,说自己没生气。
陈羡黝黑的眼眸才终于重新亮起:“那我答应你一个要求。”
很快,他补充:“像亲你这种,不行。”
“……”
沈恩慈让他赶紧走,进后台化妆室的时候想从包里摸张卫生纸。
却摸到个食指大小的东西。
一颗……糖?
第13章 娇妻
斑斓的糖纸裹着硬糖。
像水晶。
肯定是陆昭昭又往她包里塞吃的了,这小丫头出门总爱带糖果巧克力,管杀不管埋,有时候不想背了就全部丢到她包里。
沈恩慈随手剥开丢进嘴里。葡萄味从嘴巴蔓延至鼻腔,糖分调动多巴胺,连呼吸都顺畅不少。
只是陆昭昭从来只吃一个牌子的奶糖,什么时候也换新口味,买起水果糖了?
沈恩慈站在原地端详糖纸,还没看出个所以然,身边就有工作人员热情跟她打招呼,脸上满是友好笑意。
往常可不会这样。
沈恩慈不相信人的观念会在一夜之间改变,所以猜测是昨晚她单枪匹马把林清意从狼窝虎穴带出来的辉煌战绩震慑住了大家。
毕竟她出门的时候,那群狼崽子还对她哈腰漏肚皮呢,仿佛她是什么□□女老大。
她收起糖纸,温声回应。
今天还是拍她和林清意的对手戏,也是奇怪,明明之前林清意还能跟她在表面上保持一种和睦关系。
反倒经历完昨天那件事后,林清意对她的态度冷淡不少。
大张旗鼓地视而不见,明明对手戏最多,私底下见面却一句话不说,搞得现场工作人员处境也很尴尬。
而且最近林清意和陈羡在闹冷战,陈羡被分走大部分注意力,也不来烦人了,零花钱倒是每个月准时打到她卡上。
多半是他妈妈徐妍授意,不过无所谓,谁的钱不是钱呢?
连续十几天都是这样。
沈恩慈乐得清闲。
这天沈恩慈收到狗仔小王的消息,自从上次小王发错截图给她后,小王就老想着做点什么补偿讨好她。
经常是关于林清意大大小小的小道消息,这些八卦传闻就像猫猫狗狗为了报恩给主人叼回来的死鱼死青蛙一样。
沈恩慈既不忍心拒绝这份好意,又想说——
拿远点!
照例检阅,却不想今天这消息真对她有用。
小王说,今天他们狗仔圈出去团建了,全员出动,没人盯梢。
给娱乐圈的大大小小明星放假一天。
那就是也没人盯她了?
沈恩慈立马来了精神,点开拨号键盘拨出烂熟于心的号码。在没人的角落,她小声撒娇:“妈妈,我今天回来看你。大概两个小时后到,你给我买巷子口那家的麻辣烫吧,还是我以前吃的那些菜,好久没吃了。”
“想不想我,妈妈?”
“去去去。”
电话那头人的语气很是嫌弃,但细听有穿衣摩挲声,她已经收拾起来要去买麻辣烫了。
等到天色渐黑,沈恩慈换上低调常服,戴好口罩和鸭舌帽,在里剧组两公里以外的地方打出租车回家。
那个她从小长大的家,羌城最著名的贫民窟。
环境脏治安差,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会选择居住在那边。
当时和陈家攀上关系,手上刚有点闲钱的时候沈恩慈就想把她母亲沈惊月女士接到更好的地方住。
可沈惊月女士反倒骂她没良心,她说:“难道你要让你苏阿姨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吗?”
“亏你苏阿姨对你那么好。”
沈恩慈无言以对,毕竟少吃二十多年饭,少点经验,她总是拗不过她妈。
驶过璀璨繁华的商圈大厦,景色趋向平楼瓦房,逐渐破旧衰败,褪色的画面。
极大落差,她去陈家沈家的时候,风景总是越来越好,就连路边也种着平常无法接触到的名贵花种,每月一换,风光简直无可比拟。
一路上,司机都在跟她吐槽:“小姐啊,你去的地方也太偏僻了,我回来都拉不到客的。”
他适时关掉公司配置的录音监控软件,“你得给我折返费呀。”
沈恩慈笑着接话,语气自然:“应该的。”
司机这才喜笑颜开,重新提起车速。
沈恩慈怀疑如果说不给,光头司机能原地把她丢在这荒无人烟的石子小路上。
也不用担心她是什么隐藏的大人物会报复,大人物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
晚上八点多,她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家。没来得及换鞋,下车的时高跟鞋踩在半片烂白菜叶上,潮湿粘腻的触感似直达脚底。
沈恩慈厌恶的皱了下眉。
她并不留恋这个地方,和母亲两人挤在几平米的房间,冬冷夏热,墙壁霉灰清理了又长,空气时刻都是霉菌孢子味。
家里最多的是大大小小质量极差的塑料盆,用来接雨水用。破屋顶总也修不好,每逢暴雨,房间里边没一块儿干地,她和妈妈顶个塑料盆缩在角落里听雨打在塑料防水布的声音,就像乘坐摇曳孤舟在汪洋大海独自漂泊,前面是惊涛骇浪,随时将她们吞没。
大大小小盆子里的雨水不会倒,存着洗澡洗头。
所以这场雨对她们来说不尽然是不幸,无法躲避的劫难反倒成为自损八百的馈赠。
她讨厌这种生活,可妈妈在这里,苏阿姨在这里。
也总是惦念的。
不过几分钟就到家门,外面看着破旧,里面也都翻新一番了。沈恩慈不差钱,什么都给换最好的,只是操作空间实在太小,再改善也就那样。
桌上摆着倒出来的麻辣烫,红油包裹着她寻常最爱点的老五样,土豆海带金针菇宽粉和西兰花。
老板总送颗鹌鹑蛋,白嫩蛋白裹在艳色红油里冰川似的只露出一角,极具冲击力。
她总放在最后享用。
沈惊月坐在软塌上抽烟。
浓黑大波浪,雾面红色口红涂满整圈,她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
母亲生下她就跑了,父亲为报复给她取了自己睡过娼妓的同款花名,此后不管不问喝酒赌钱只教她怎么勾搭男人,妄想借此获取赌资。
恶劣至极的出身。
旷野小草一样长大,相貌美艳至极脾气却泼辣,骂人不带拐弯的提起把菜刀就敢跟比她壮两倍的男人干,活得像个女流氓。
大把男人无论如何觊觎她的美貌却也不敢靠近半分。
沈惊月女士两个字以概之,怂货。
事实证明,美人迟暮气质依存,与脸极不相配的饱经沧桑的手涂蔻色指甲,拿烟的姿势别有韵味。
只是瘦了些,脸凹陷下去。
沈恩慈随意蹬掉高跟鞋扑到沈惊月身上,问她:“妈妈,你怎么又瘦了?”
“那看来我最近的减肥很有成效。”
她脸上有得意表情,沈恩慈笑了笑,视线无意扫过墙上的相框。
那是张四人合照,小女孩站最中间,脸上虽有大片乌青胎记,手指比耶笑得灿烂张扬。
收回视线,她起身吃桌子上的麻辣烫。
熟悉的味道,沈恩慈连吃好几口,然后又去夹旁边的鱼虾,吃个半饱后她拿起一只螃蟹慢慢拆解,边拆边和母亲说最近发生的事。
陈羡和林清意的事她妈是知道的,不过她和她妈一开始目的明确,就是要结婚分走一半家产。
毕竟是陈家,家大业大手腕也强硬,分走一半家产不太现实,但就算是分到点蚊子腿,也够她们娘两逍遥快活过一辈子。
沈惊月这辈子的终极梦想,就是在国外买个农场,喂羊割草,自由自在。
很多时候沈恩慈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她就畅想自己和妈妈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奔跑,身边是数不尽的像云多一样软绵绵毛茸茸的小羊。
她扑进羊羔云层,世上没人比她更畅意。
不过就算再委屈,回到家就好了,像软体蜗牛回到自己的壳里。
可惜她不是蜗牛,蜗牛能把壳背走,它总有归宿,哪怕避风港是那样的脆弱,但也能做到只要它想就能回去。
她不能。
这些话她没跟沈惊月说过。
多矫情,世上比她惨的人何止千千万万。
她吃完半个螃蟹,又继续挑麻辣烫吃。
突然,有人敲门。
这摇摇欲坠的小木门,若是本地人来找,通常都是直接拍打,撞得整个墙面都在跟着晃。
沈惊月留了个心眼,大声问:“谁啊?”
“沈阿姨,是我,陈泊宁。”
声音沉稳宁静。
意料之外的访客。
沈恩慈甩开筷子,一个激灵跳起来,用气音对母亲道:“他还不知道我是谁,先别告诉他。”
随后立马钻进了旁边鸽青色的屏风后面。
屏风有块小缺口,正好能透过这个缺口观察外面。
沈惊月去开门,见到陈泊宁的第一句话便是:“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