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一声,高跟鞋跟断裂,直接脱下鞋赤脚踩进草地。
黑夜孤寂,连耳侧的风都像虚张声势,幸好今夜无月,掩护走投无路人的居心叵测。
陈泊宁还在原处,松弛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轻揉桃乐丝光滑的毛发。
沈恩慈站定在他前面,额角有碎汗沾湿鬓角,她微微喘着气罔所顾忌地看向陈泊宁眼底。
语气故作天真无畏。
“陈泊宁,你有没有女朋友?”
极度坦诚。
第17章 嫂子
没想到陈泊宁脸上并无惊讶神情。
也许平日里他面对的那些突发事件, 要比准弟妹毫不避讳跑来问他有没有女朋友的份量更重。
陈泊宁没回答,反倒第一时间注意到她赤脚踩在草坪上。
“坐下说。”
大跨两步,沈恩慈提着高跟鞋毫无负担坐到男人身侧, 不像之前那样刻意保持分寸, 她有破釜沉舟的打算。
两人之间隔着相当暧昧一段距离。
周围萦绕玉兰花的味道。
微冷。
夹杂着某种荒唐的难以言喻。
陈泊宁温热掌心触碰她脚底, 仔细检查完并无扭伤划痕后,拿出酒精湿纸巾细细擦拭她脚跟的污泥草渍。
陈泊宁有洁癖,从以前就是这样,随身携带纸巾。
可说他有洁癖吧,他又愿意赤手触碰自己满是泥点的脚。
沈恩慈好奇打量他, 觉得两人这样的接触过分亲昵, 但看陈泊宁的眼神,却分外清明, 仿佛并无其他旖旎心思。
心里七上八下, 如同半罐水子的鼓手敲打乱七八糟的鼓声。
沈恩慈看见男人弯腰给自己穿好鞋,然后起身慢条斯理地清理手,最后才答:“没有。”
他说他没有女朋友。
沈恩慈本来以为陈泊宁至少该盘问她几句, 比如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或者看穿她的心思, 警告她恪守本分。
或者更大胆点接受她的暗示。
都没有。
陈泊宁回答完问题后就不再说话, 低头逗猫,姿态自然得不行,好像刚才只是例行公事签署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
前院隐隐传来逗乐欢笑声,沈恩慈得到想要的答案便也不多做逗留, 俯身很手欠地摸了把旁边人腿上的猫咪后就起身走了。
发尾扫过脸颊, 酥麻,像桃乐丝的尾巴若有若无撩拨。
周围还残留她留下的味道, 比玉兰香更凛冽的不知名花香,花被浸泡在未融冰水中,若隐。
陈泊宁指尖在桃乐丝尾巴处绕圈,转头看沈恩慈离去的背影,视线正巧与楼上的男子对上。
那人似乎将刚才发生的事全部看去。
他眼底的寒意冷至眉梢,抬头往上看,颇有几分威压胁迫之意。
萧杭立马闭眼,抬手在自己嘴巴上比了个拉拉链的姿势,示意自己会保密。
逃似地离开现场。
-
得到确切回答,沈恩慈心情略为放松,连对马上又要带面具重回交际场这件事也没那么抗拒了。
至少她现在有了新的侧重点。
结果刚踏入宴会正厅,就看见众人围成一个圈,将谁堵在里面。
陈羡和林清意不在,所以也没人出来主导局势走向。
“谁把这种不入流还没眼力见儿的小明星带进来的啊?竟然连王少的酒都敢不接?”
“就是说啊,破坏气氛就算了,还偷东西。”
“真有够膈应人的。”
……
可能主角是什么掀不起水花的“三教九流”,众人议论声也毫不克制,反而声调高昂生怕里面那人听不见似的。
愤愤不平。
平日极难参加的陈家宴会,让这样的人进来,本身就是拉低他们的身价。
各种形容词堆凑在一起,沈恩慈心里隐约有猜测,稍微走进一看,果然是乔礼。
她头发散开衣裳凌乱,跪坐着很慌乱地收拾散落一地的私人物品。
廉价口红,盗版粉底,翻到陈旧的小抄台词……以及花纹素净的卫生巾。
“我没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小声替自己辩解,语气倔强又坚韧。
可旁边齐肩黑直发的女生毫不客气抬腿踢了她一脚:“小偷嘴还挺硬啊?现场除了你,谁还差那点钱?”
“如果好好道个歉,姐姐这条手链就赏你了。”
傲慢鄙夷的语气。
无比熟悉,沈恩慈朝她看去。
原是她那个目中无人,对谁都趾高气昂的妹妹沈白露。
倒是有许久没见了,脾气一点没变。
记得快回沈家那阵,沈惊月怕她穿着寒酸被沈家人看不起,于是卖掉自己最珍贵的镯子给她买了双名牌鞋,几乎花掉她们的所有积蓄。
沈惊月总认为,只要穿得好了,腰杆就能挺直,就不会被嘲笑。
黑白配色,皮质极好,踩在路上发出叮当脆亮的碰撞声,引得路人也多看两眼。
沈恩慈第一次穿这样昂贵的鞋子,虽然脚感不太舒服,但心里珍惜得很,走两步便停下来看看。
路过无法跨过的水坑时,她宁愿多绕半个小时也不愿沾湿鞋底。
据说,这样贵价的名牌鞋,很是娇贵。
她记得母亲付款时眉飞色舞的喜悦神情,于是穿着这双鞋昂首踏入沈家。
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沈白露,两人脚上竟穿着同品牌的鞋子。
只不过沈恩慈的是此品牌里售价最低的基础款,而沈白露脚上那双却是今年刚出的设计师款,足足比基础款高出五倍有余的价格。
饶是这样,沈白露也极其不悦,她看见沈恩慈脚上那双鞋后愤怒蹬掉鞋子,吩咐旁边的保姆丢进垃圾桶。
这是沈白露给她的第一个下马威。
总之,沈恩慈挺直的腰杆在进入沈家还没五分钟之后就耷拉下来,后来她把鞋拿去卖掉,却被告知只能折价三折。
无论如何也换不回母亲的手镯。
这双鞋至今还放在家里,时刻提醒自己。
莫泊桑的项链早就写了,富人的假项链,穷人想还需要付出一辈子。
以沈白露为首的小团体,最热衷的事就是霸凌她们觉得不入流的人。
每每这种情形,首当其冲被针对的,当然是穷人。
就算是误会,她们也有颠倒黑白的本事,目的不是找回东西,不过是替这群游手好闲的富二代找个乐子。
这些下三滥的伎俩在沈恩慈还是无所依靠的穷人时以及见识过太多次。
主角换了他人,感受却依旧触目惊心。
被扒了皮暴晒在烈日下的青蛙。
沈恩慈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走入人群,直奔乔礼扶她起来。
这举动无异于是跟沈白露作对,砸她的场子。
这群衣食无忧的公主少爷,连允许普通人安静地过活的不行,不能稍有背道而驰的举动,分则就是忤逆。
“你谁啊?”
尖锐刺耳的声音,这么多人面前,她摆足架子。
凑近一看是以前那个骂不还口的沈恩慈,于是气焰变得愈加嚣张:“哎呀!是我姐姐呀!”
她声调怪异,说完后笑着朝自己身边的姐妹阴阳怪气重复道:“这不是我即将嫁入豪门的姐姐吗?”
和沈其诚不一样,沈其诚至少在外面给足她面子,而沈白露不会管这些,从知道沈恩慈存在的那刻就极度厌恶她,势要与她作对,叫她难堪。
周围人低声讥笑,四周交头接耳的声音如蚊蝇刺耳。
沈恩慈一手扶着乔礼,另只手随手端起旁边的酒杯毫不留情往沈白露面上泼去。
“喝醉了吧?妹妹。”
她语气极冷,最后的妹妹两个字更是一字一顿,如同警告。
掩面而来的红酒,让沈白露愣了一瞬。她像是一点没料到以前在沈家逆来顺受没骨头的沈恩慈竟敢这样对她。
头发衣裙沾满红酒,滴答往下落地声音像嘲讽。
沈白露足足站在原地十几秒才回神,当众丢人的难堪后是接踵而至的暴怒,她立马抬起手想扇沈恩慈一耳光。
可沈恩慈比她反应略快半秒,随手拉过沈白露的同伴挡在她面前,响亮的巴掌,利落甩在那女生身上。
双眼立马盈满水光。
沈白露气在心头,无缝衔接下个巴掌,势要打回沈恩慈泄愤。
突然,有人拉住她的手,神色慌乱低声道:“别闹了,陈泊宁来了。”
巴掌悬在空中。
陈泊宁的到来让现场顿时噤若寒蝉,所有人都屏气静声。景元真正的掌权人,诡秘莫测,与生俱来上位者的压迫感,可不像陈羡那样好说话。
分明是搅局的人,却做出置身事外的反应。
但如果你要是认为他真是隔岸观火,那你就是傻子。
周遭安静,落座前,陈泊宁平静开口:“你们随意。”
语气清淡,却无端令人发怵。
谁都听得出他的潜台词。
有他陈泊宁在场,谁敢动他的人?
沈白露只好讪讪放手,背对着陈泊宁用眼神警告她。
“你瞪我干什么呀?”
有人撑腰,沈恩慈自然要大作特作。
于是话音刚落,陈泊宁就看向这边,情绪晦明难测。
饶是被宠得无法无天的沈白露也只得立马低头道歉。
不过沈恩慈不打算让这件事轻易了结,她喊刚才替她挨耳光的那个女生过来:“妹妹做错事,做姐姐的替她向你道歉。”
沈白露用姐妹的身份讥讽她,她也顺势用这层身份做匕首,直往沈白露心窝子插:“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
“她怎么打你,你就怎么打回去。”
她才不会蠢得用自己的手去打人。
“算……算了吧。”
被打的女生犹豫。
倒也不是真宽容大度或者什么姐妹情深,只是就算是她们那种小团体,也有明细的阶级划分,她家里背景不如沈家,自然不敢惹沈白露。
“叫你打你就打!”
沈白露脸色青白交接,几乎是咬牙从齿缝吐出这句话。
大庭广众下,被各方面都远不如自己的人打耳光。
没有比这更羞辱沈白露的事。
清脆的巴掌声为这件事画下句号。
趴在老虎背上作威作福。
沈恩慈第一次体会这样酣畅使用权利的感觉,竟比第一次痛快用钱更畅快。
她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接下来轮到今晚闹剧的真正源头,沈恩慈把乔礼拉到自己身边:“既然大家说东西丢了,也没从怀疑对象身上找到。”
“那就报警。”
“陈家每个角落都设有监控,相信排查起来并不难。”
现场顿时慌乱,有做贼心虚的人出来假意劝阻:“算了吧,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丢了就丢了。”
“不行。”沈恩慈坚定,“既然事情是在陈家出的,我势必要给每个人一个公正的答复。”
除了敲山震虎,最主要的是给乔礼留后路,不管是和解还是撤诉,都让乔礼去做这个顺水人情。
沈恩慈无意看向陈泊宁。
他唇角略带纵容的笑意未落。
极淡。
只可惜转瞬即逝,终究无从窥探。
第18章 嫂子
事情以乔礼私底下与那群人和解销案告终。
得知这个消息时橙子简直义愤填膺:“这软包子, 气死我了。”
“姐你就不该为她出头,这种软柿子帮了也是白帮。”
局外人最正常的反应。
就像那些人对她做“娇妻”一事恨铁不成钢一样。
又不能用对错评价。
如果没经历过同样的痛苦磨难,永远无法从他人角度出发。
设身处地感受别人的喜怒哀乐, 谁有这空功夫?
就算经历过, 这世上也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人惯是会麻痹自己的。
也许出于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 往往困苦过后再度回望,通常会觉得当时其实并没那么难,反倒会当成勋章讲予外人听。
恰巧乔礼那天发生的事她也曾感同身受,所以短暂产生患难相恤的情绪。
她懂乔礼的前瞻后仰,多方顾忌, 所以不怪她轻易与那些人和解。
她们都没得选择。
“我今天的半个橘子呢?”
沈恩慈不做说服别人的工作, 将话题转移开。
闻言橙子拿出个半手掌大的橘子,三两下剥开, 往自己嘴里塞大半个, 再非常吝啬地放进沈恩慈手里塞小半个。
目测就四瓣。
还有没有天理了!
沈恩慈蹭一下站起来:“我戏不是已经杀青了吗?怎么还要减肥啊?!”
“得减!”
余婕推门进来,正好听见沈恩慈的凄厉控诉。
她手里抱着几个文件夹,最面上的文件夹贴着张便利贴:“你接下来一个月时间里, 先是要拍方舟的慈善宣传片。”
“然后这一堆。”余婕啪地把文件夹全部堆放在沈恩慈面前, “接下来要开机的电影电视剧, 我筛选出来这些, 你好好准备一一去试镜。”
“发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