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高度集中,以至于有人上来了也没察觉到。
那人似乎是故意的,凑近她低声关心:“小慈,你晚上怎么没吃什么东西?”
沈恩慈惊诧抬头。
夜风呼啸盘旋,远方田埂虫鸣隐隐。
陆亘的声音清晰落进声筒里。
第49章 嫂子
沈恩慈微怔, 在事情局面变得不可挽回前,她小声跟陈泊宁说等下打过去。
挂断了电话。
这才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再见面。
先前在镜头下,有那么多人捧着话题相互传递, 两人几乎没能对上话。
陆亘随意在她身边的木头秋千坐下来, 看她的目光平和:“怎么现在不爱吃东西了?”
隐秘的往事被提起, 他的神态是那么自然,好像这九年的空白没存在过。
如同电影片段,九年后三个字打在黑色荧屏上,不到五秒钟就揭过这几千天,男女主角重回观众视线。
沈恩慈突然想起陈泊宁那天在车里说的话, 觉得很好用。
“我长大了。”
这回轮到陆亘失言, 片刻后他垂笑点头:“是长大了,长大很好。”
“但我说过的话仍然作数。”
沈恩慈没回答他, 紧攥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
虫鸣鸟叫衬得这个夜晚静谧得让人心慌。
半晌后陆亘转头凝看沈恩慈, 一声叹息晕开在半空:“在生气吗?”
莫名其妙,沈恩慈眼角竟然有点酸涩:“我没生气。”
“但是你让我很难做,你为什么会在媒体面前说那些话?”
她抬头, 眼尾一抹春色, 清喜漂亮。
陆亘竟一时失神, 他抬手想碰沈恩慈侧脸, 结果被沈恩慈偏头躲过去。
他说:“情难自禁。”
又说:“那个时候我没有选择,手中没有权利,即使固执在一起也不会有结果。”
才不是没有选择。
而是放弃她才是最优选择。
沈恩慈嘴角蓦然漾开笑来:“都过去了。”
她强调:“我刚才在跟我男朋友打电话,我们快订婚了。”
陆亘丝毫不意外, 起身走到她面前, 一手撰住沈恩慈晃动的秋千绳。
小腿轻轻踢上陆亘裤腿。
无知无觉。
他嘴角似笑非笑:“跟你打电话的不是陈羡吧?”
沈恩慈慌乱转移视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挨近的香气,陆亘靠她越近:“目前国内媒体行业最大的话事人是我。”
“陈泊宁压下的那些消息, 都会经过我手。”
狗仔那样日夜蹲守,沈恩慈早就知道自己和陈泊宁的事不可能没一点风吹草动,她猜到陈泊宁在压,只是不知道还要经过陆亘。
但很快沈恩慈就笑了,她突然理顺:“你以为陈泊宁没有能力避过你吗?”
“他知道我们以前的事,在跟我吃醋。”
陆亘却不紧不慢开口:“嗯,我知道。”
“不过我没他那么小气。”
他突然弯腰,与沈恩慈额头相抵:“陈泊宁可以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
“但是,靠别人能靠多久?”
“我能给他他给不了的。”
“重回娱乐圈第一步,请拿我做垫脚石吧,我会成为你的攀云梯。”
炙热呼吸与寒风纠缠,醉人的葡萄叶味道织罗成密网四面八方围剿而来,细微动静都骇人心魄。
陆亘半蹲在地,从口袋里拿出一盒温热牛奶给她:“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说过的话至今仍然作数。”
他重复。
“来找我。”
牛奶余温传到掌心,回忆在脑海纵横交织,如同蝴蝶轻颤的翅膀,煽动陈旧的灰尘。
鸟雀低吟带着她的思绪渐远。
沈恩慈恍然想起自己刚与陆亘认识的时候。
她才刚满十六岁。
因为眼睛与红遍两岸的大明星白钰相似,沈小荷被导演选中拍电影,报酬是替她除掉脸上的胎记和提供源源不断的食物。
十六岁的沈小荷没什么大理想,只想痛痛快快吃顿饱饭,于是想也不想就选择跟着导演进了大山。
导演是红透全国的大名导,倒不用担心是骗子,但沈惊月怕她因为名字被嘲笑,所以在她进组前临时给她更改了名字。
沈惊月没什么文化,家里除了沈小荷的教辅书外没有其他书籍,她只能翻看苏京粤留下的那本圣经。
有一页被苏京粤翻得很旧了。
上面写着:“我一生的日子,必有恩惠慈爱紧随着我。”
沈惊月觉得寓意不错,也好听,一拍大腿给她改名沈恩慈。
沈小荷不适应沈恩慈这个名字,刚进剧组的时候别人喊她,她总要反应许久。
次数一多,大家就不怎么样愿意搭理她。她是新人又没公司又被背景的,所以即使是女主角也没多少人在意她。
有意无意的孤立,除了工作上的事,几乎不会有人和她说话。
这和学校里欺负她的同学们不一样,至少不会挨打,还能吃饱饭,沈恩慈很满足。
在片场她只害怕两个人,一个是说话很重经常骂人的导演。
还有一个,是陆亘。
陆亘年少成名,独自在娱乐圈打拼多年,寡言少语,看人的眼神冷漠到有些吓人。
他私底下也不和片场的工作人员交流,包括沈恩慈。
其实他耐心很好,沈恩慈连累他三番五次重拍,他也不会说什么。
可沈恩慈就是怕他,听说第二天要拍亲吻戏份的时候,沈恩慈躲在化妆间一直哭,编剧来安慰她说只是吻额头。
她还是躲在角落不肯出来,心中荒凉,如同天塌下来。
劝了二十几分钟没效果,编剧不再管她,摔门离去。
晚上七点的时候沈恩慈自己出去了。
不是因为接受现实或者想通了,是因为这个点儿剧组放晚饭。
她排队领走三盒盒饭。
这个剧组唯一喜欢她的是放饭阿姨,带厨师帽的阿姨偷偷给她多加两个鸡腿,感慨道:“要是俺家孩儿能像你胃口一样好,俺不知道有多高兴!”
沈恩慈红着脸跑了。
她和往常一样准备找个没人的角落享用晚餐,可在半途中被健硕男子拦下。
小麦皮肤,黑色寸头。
陆亘的助理,沈恩慈认得他。
他请沈恩慈去陆亘的保姆车上坐坐。
男助理长得很有战斗力,沈恩慈吓得小腿肚子都在打抖,不敢拒绝,只能在助理的“邀请”下去了陆亘的保姆车。
盛夏的夜,大山片场外面闷热难耐,蚊虫又多,此起彼伏的山峦像鬼怪。
可保姆车里却宽敞明亮,凉爽宜人。
可沈恩慈顾不上惊叹,上车的一瞬就把三盒盒饭放在地上,扑通朝吃饭的陆亘跪下,双手合十求饶:“我错了,饶了我吧。”
她以为陆亘在气恼她不愿意拍吻戏,特地把她带到车上敲打。
陆亘放下手中的筷子,慢条斯理吞下嘴里的饭菜,问她:“我长得像□□吗?”
当然不像,陆亘年纪轻轻就拿下影帝桂冠,从不讨好营业却在国内外拥有粉丝无数,不可能光靠演技。
还有那张颠倒众生,男女通吃的脸。
他骨相绝佳,即使在高颜值云集的娱乐圈中也能拔得头筹。
沈恩慈不敢看他,畏畏缩缩:“不像。”
“那还不起来?”
头顶的声音极为冷淡。
人是站起来了,灵魂还没有。
她担惊受怕,像个病弱鹌鹑:“下午的事我可以解释…”
“下午什么事?”
没想到得到这个回答,那看来是不知道,沈恩慈赶紧说没事。
“我找你来是想说。”陆亘看了眼她脚边堆积的盒饭小山丘:“你吃得太多了。”
他助理说看到沈恩慈今天中午拿了三盒盒饭,第二盒吃到一半的时候明显吃不下了,但还是强撑着吃完第三盒。
吃完就去旁边吐了。
没想到晚上又拿三盒,难道还准备吃完去吐?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斟酌:“在我车上吃吧,晚上吃个八分饱就够了。”
沈恩慈诚惶诚恐,心虚道:“对不起,我不应该拿这么多。”
这句话哪里听起来怪怪的,但目的达成就可以了,陆亘不再多言。
看着小姑娘吃饭的功夫,想起家里那个总缠着他的侄女,陆亘心生恻隐,把盘子里的虾全部拨到她碗里。
谁知沈恩慈连壳咬,连头都吃干净。
陆亘看不下去,用筷子把虾从沈恩慈碗里一个一个夹出来,再细心剥好放回去。
放一个吃一个,只是始终没抬头看他。
放沈恩慈下车,陆亘让助理去打听了下午的事。
得知原因后,他跟导演商量把这场吻额戏放到后面拍,导演同意了。
中午的时候助理提着私厨小菜上车,汇报:“那小妹妹今天只拿了一盒盒饭。”
他大喘气:“但泡了四盒泡面。”
剧组仓库的泡面堆积如山,几块钱的小东西,谁都可以拿来吃。
陆亘终于品出昨晚那句话哪里不对劲了:“所以昨天晚上她是以为我舍不得两盒盒饭?”
助理笑:“还真有可能。”
第一次被人这样误解,陆亘觉得有点新奇。
“去叫她上来。”
沈恩慈第二次被押送上车,有所长进,没见面就下跪。
陆亘无可奈何,轻笑,不再弯弯绕绕:“胃不难受吗?”
他随手丢给沈恩慈一盒牛奶:“以后再想吃东西,随时来找我。”
……
录制点临近高铁站,远方呼啸而过的轰鸣声让沈恩慈回神。
陆亘还在看她,眼神包含情谊,视她为珍宝似的。
可笑,沈恩慈起身推开他,头也不回:“骗子。”
-
晚上沈恩慈睡得不太安稳,梦中总掺杂着小时候的回忆,一阵热一阵冷,突然又好饿。
她可悲的想,她想要的东西这么少,想吃的食物这么廉价。
为什么就是得不到呢?
心悸中惊醒,沈恩慈猛地睁眼,看见乔礼趴她床边,担忧看她。
乔礼手中捏着帕子给她擦汗,已经打湿了大片。
“怎么没睡?”
沈恩慈小声问她。
乔礼苦笑:“就要睡了。”
她想了想决定坦白:“其实是家里人打电话来要钱,我睡不着。”
沈恩慈知道乔礼家里的事,不便多说,只劝她:“人生苦短,多为自己考虑。”
乔礼点头。
醒来后难以入睡,沈恩慈拿出手机,看到自己睡前发给陈泊宁的消息仍没得到答复。
她再次问:“在干嘛?”
这么晚肯定睡了,沈恩慈没抱希望。
可片刻后陈泊宁回复:“我在你楼下。”
在楼下?
他不是在外地出差吗?
沈恩慈觉得不可能,但还是披外套从阳台往外探,竟真看见陈泊宁的车停在外面。
现在凌晨四点。
陈泊宁一定是在她挂断电话的那刻,就动身返回羌城。
一刻也不曾停歇。
第50章 嫂子
万物静籁, 天边独一轮高悬的月亮散发莹莹冷光,更显孤寂。
沈恩慈难以置信。
她不敢相信几个小时前还在几百公里外的人现在出现在眼前。
下楼去找陈泊宁的时候沈恩慈心里有些不安,他来得这样着急, 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说。
难道就因为陆亘那句话要跟她分手?
临近车前突生怯意, 黑暗中诺大的车子好像会吃人的怪兽, 她不敢过去。
生怕从陈泊宁口中听到不想听的话。
像无声的对峙。
静默两分钟后沈恩慈还是缓步过去,开门上车。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她早明白这个道理。
她做最后的争取,刚一上车就倾身吻陈泊宁,吻得杂乱无章, 却有无畏的赤忱。
几秒后陈泊宁竟推开她, 淡声提醒:“你明天要上镜。”
沈恩慈负气偏头,像鸵鸟把头埋进沙子, 大声喊:“你先别说话。”
这样冷漠的态度。
一定是要跟她说分手!
沈恩慈酝酿情绪, 飞速思考怎么向陈泊宁讨要尽量多的分手补偿。
还有他送的那些支票珠宝,总不至于那么小气要回去,要是要求回去, 她一定跟他鱼死网破, 闹得陈家不得安宁。
沈恩慈自顾自生气, 在脑里构建一部有起承转合的分手大戏。
隔音效果极好的车厢更容易让人思绪蔓延沉浸。
耳边突然传来悉数的纸袋摩挲声音, 难道还要她签署保密文件吗?!
沈恩慈听得心烦,发脾气:“不要催我。”
她转头过去看陈泊宁。
却见男人骨节分明的指尖拿了一盒金黄蛋挞,四个,摆放得整整齐齐。
陈泊宁显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生气, 但还是耐心等她冷静下来, 才开口:“我听说你晚上没吃什么东西。”
浓糯香甜的味道弥漫开来,委屈姗姗来迟。
沈恩慈低头咬了一口送到嘴边的酥脆蛋挞, 视线竟有些模糊不清,她呜咽抱怨:“万恶的糖油混合物!这口下去我一定会胖一万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