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时悦好生郁闷。
裴滉又继续道:“大年团圆,你们姐弟无长辈,老夫儿女也不再身边,要不咱们凑合过得了。”
赵时悦有些惊奇,心道:真看不出来,您竟然还有媳妇儿和儿女呢,垃圾系统,给的剧情里竟然提都没提过!
裴滉才不管赵时悦的想法,又自顾自安排道:“我听寄奴说,你能从什么地方买到名为火锅底料的酱料,拿来煮汤涮肉片十分美味,咱们过年就吃那个吧。”
“……?!”
赵寄奴这个大嘴巴!80点积分呢,吃你个大头鬼!
赵时悦不乐意,打哈哈道:“哎呀,过年还早呢,再说吧,对了,您看我这字写得软趴趴的,必需得多练,谁也别再说话打扰我了啊!”
幽州地域辽阔,只从武襄县到邺城大概就有好几百里远。
路上又有积雪挡路,曹善执姐弟即便轻装简行,也是在冬月二十小年时候,才将将赶回刺史府,早到半日都嫌多。
朱门琉璃瓦,立于繁华中。
锦绣楼台,曲折回廊,一景一树皆雅致,一屋一亭皆华丽。
可惜都入不了曹善拂姐弟的眼,更入不了他们的心,自从父亲离世后,这里便再也不是他们的家。
曹道元早早就等在了正房大堂里。
见姐弟二人进门,还不等他们行礼拜见,便十分关切道:“这大寒的天气,路上可有冻着?来人!快给大小姐他们端碗姜茶来,好暖一暖身子。”
曹善执躬身行礼,一板一眼道:“见过祖父。”
曹善拂却亲昵地凑到曹道元身边,挽着曹道元的胳膊,撒娇道:“祖父,我与虎头骑马回来,路上都不敢耽搁,就怕错过了与祖父一起过小年,好在终于还是赶上了。”
曹道元闻言心疼道:“小年而已,赶不上就赶不上,又有什么打紧的。”
曹善拂却十足亲近道:“小年确实没什么打紧,这不是想您了么。”
曹善执与曹善拂姐弟都长了一双遗传自祖母的桃花眼,其中又以曹善拂更像祖母一些,就连唇鼻脸型也几乎是一样。
相似的面容,相似的脾性,再带着相似的亲近。
曹道元果然被哄得笑颜满面,却又故作不满道:“真要想我,就不该跑那么远去,武襄县偏僻又贫苦,有什么好的。”
曹善拂眨了眨眼,笑得顽皮道:“可不是么,武襄县偏僻又贫苦,虎头只懂带兵不通庶务,祖父您又不肯助他,我再不去帮着点,他怕是连军饷都要发不起了。”
此话一出,曹道元与曹善执的眼里,俱都划过几分异样。
养兵花钱,养一支精锐更要花钱,曹道元要的就是曹善执发不起军饷,养不起麒麟军。
曹善拂姐弟心知肚明,却一个装作糊涂,一个装作天真,陪着他们祖父在这儿演着舐犊情深呢。
偏有一道骄纵之声,突然在门边响起:“二哥哥要是发不起军饷,那就散了麒麟军呗,何苦硬撑,这不是打肿脸充胖子么!”
出声之人乃曹家三娘子曹善惠,是曹善执二叔曹绍安的长女,正扶着继太夫人张氏,一起走进屋里。
后面跟着曹善执的二叔曹绍安,二婶小张氏,以及两个堂弟,分别是曹善思(12岁)、曹善丞(9岁)。
曹道元只有前后两任妻子,并无妾室,两任妻子都只为他生了一个儿子,长子曹绍堂已经离世,长媳也早早就和离回京城了。
如今刺史府里的所有主子,俱都在此。
继太夫人张氏轻拍了孙女一下,轻声责怪道:“说的什么胡话,麒麟军可是你伯父辛辛苦苦组建起来的,怎么能说散就散。”
继太夫人训完了亲孙女之后,才又关心道:“大娘和二郎回来啦,你说你们,怎么就不知道早点儿动身呢,非要撞在大寒的时候赶路,这不是遭罪么。”
二夫人小张氏捂嘴轻笑,假装替曹善执姐弟解围,却意有所指道:“父亲将武莘、襄水合为武襄,二县合为一县,二郎如今管着这么大一块地方的军政民生,能在小年之前赶回来就不错了,不像他二叔,冬至过后就闲在家里了。”
曹善执不爱跟妇人争口舌。
曹善拂却不愿吃亏,也笑道:“二婶这话可说少了,武襄县毗邻西河国,虎头不仅要管着一县之军政民生,还得要亲身挡住兇虏兵呢,二叔若是在邺城闲得慌,不如开春了也去武襄县玩玩,没准儿还能在战场上杀几个兇虏兵呢,让二婶您也跟着涨涨威风。”
小张氏被这话给怼得面上一阵青白,好不气恼。
曹绍安倒是十分沉得住气,先带着两个儿子给父亲请安。
再例行公事似的,简单关心了曹善执姐弟两句,神情之坦然,就好似之前没在说他一样。
曹道元见人都到齐了,便起身一起去隔壁花厅,命奴仆摆宴开席。
众人依次落座,酒酣饭足之际,又少不了各种机锋与试探。
曹善执深陷其中,却又冷眼旁观,瞧得好不无聊,却又觉得十分有趣。
最后散场,曹道元让二房众人各自离去,只单独将曹善执姐弟叫去了书房。
曹善惠面若桃花,模样娇俏,却嫉妒得五官微微扭曲,十分不满道:“祖父可真偏心,就偏心他们大房!”
继太夫人张氏的眼里也暗淡了几分,喃喃苦笑道:“这活人啊,永远都争不过死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曹绍安扶着母亲回屋,将妻子儿女都打发出去之后,才开口道:“活人争不过死人,可惜在父亲心里,情谊也远远比不过利益重要。”
张氏突然想起往事,想起曹道元原配秦修颐之死,又想起曹绍堂之死,暗道:这话不假。
曹道元这人,看似情深,却最是薄情!
看似偏心大房,可一旦涉及到利益和兵权,不也照样心狠得令人胆寒么。
曹绍安支开妻子儿女,却是有正事要说,颇为神秘道:“母亲,您可知月初时,曲阳章氏派人来邺城,具体是为了何事?”
张氏不知,问道:“为了何事?”
曹绍安满眼算计道:“曲阳章氏乃晋王母族,儿子私下打听过了,章氏此番上门,乃是为了晋王之婚事,也是为了拉拢幽州曹氏。”
张氏惊讶得坐直了身子,思索片刻后,自顾自猜测道:“晋王之父乃仁宗皇帝之庶兄,勉强也算嫡支血脉,身后又有曲阳章氏扶持,若是再有幽州铁骑鼎力相助,届时……”
曹绍安暗自补充道:届时,十之七八能登上大位!
张氏急忙确定道:“你父亲是何意?可否答应与晋王结亲?”
曹绍安道:“父亲并未明确应下,但也未曾断然拒绝,怕是同样动了至少有五六分心思,如今又叫了大娘姐弟去书房……”
张氏惊怒,不满打断道:“他难不成是想要将大娘许配给晋王?”
曹绍安迟疑着点了点头,心道:多半如此。
张氏气得锤桌,委屈落泪道:“曹绍堂死了,大房也就只剩下曹善执一个黄口小儿,能担得起什么事,幽州真要与晋王结盟,往后出力的多半是咱们二房,可好处却全叫大房得去了,凭什么,老爷也太偏心了!”
张氏此时却全然忘了,担不起事的曹善执,早已率领麒麟军挡在了抗击兇虏的第一线,而她自己的儿子,却还未曾统领过任何战场。
曹绍安同样不甘心道:“惠儿去年及笄,配给晋王同样合适,事情还未定下,如今谋划也不迟,母亲切勿灰心。”
张氏收敛情绪,镇定道:“玉娘年岁大了,又只有一个弟弟,未必争得赢咱们惠儿,你让我仔细想想,……仔细想想。”
曹绍安母子在那儿谋划着要抢了晋王婚事时,却不知曹善拂自己压根儿就不愿意嫁!
若是从未听过仙音,曹善拂倒也不至于立时反对,只平心而论,嫁给晋王其实也算是一桩好婚事,可如今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祖父,我舍不得您,我不想离开幽州,若是嫁去别家,往后岂不是更难回来陪您过年了。”
晋王与梅氏女多半已经牵扯在一起了,不管未来究竟如何,曹善拂如今都不愿横插进去,更不想当什么第一垫脚石。
不必等到青灯礼佛,她现在就可以成全他们。
第四十九章
曹道元重利轻义, 再是惦念原配,却也不会任由曹善拂胡来。
曹道元耐心劝道:“玉娘,等翻过年去, 你就要满二十了, 这婚事可再耽搁不得了。”
曹善拂态度诚恳道:“祖父,我不想嫁……”
曹道元不悦打断道:“莫要再说傻话, 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晋王与你年岁相当,人才品性也都不差, 祖父不会害你的。”
曹善拂气恼不已,险些将仙音所言之未来说了出来。
好在理智尚存, 只闷闷闭嘴,一来是不够信任,二来是那仙音实在飘邈。
这温情戏码是演不下去了, 曹善拂冲木头桩子似的弟弟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该你上了!
曹善执不像他阿姐那般好耐心,看了半天没什么意思的乐子,终于无聊了, 玩味笑道:“祖父这是要往晋王身上下注了?赵王与郑氏还未决出胜负呢, 是不是为时尚早?”
曹道元了解这一身反骨的孙子,正因为了解,所以知道他肯定憋不出什么好屁来。
果然,曹善执抱着胳膊立在门边, 笑得十足惹人嫌道:“天下大乱, 群雄割据, 祖父为何只想到拥立晋王,就没想过自立么?啧啧, 我知道了,祖父定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不是不想自立,而是立不住呢。”
这话实在扎心。
曹道元险些气绝,双目一瞪,冠冕堂皇地大骂道:“闭嘴!你这竖子,忠孝仁义都被你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竟说出这种混账话来!”
曹道元咬牙切齿,冷笑鄙夷道:“幽州直面西河戎族,大靖江山真要四分五裂,来日戎族南下,你当那些所谓的群雄,又有谁顾得上咱们!晋王有曲阳章氏相扶持,如今已占据四宜城,若是再拿下富春府,甚至整个并州,便与幽州肩背相抵,如今与其交好,来日总有益处,你当我都是为了谁好?!”
曹善执不听这画饼一样的大话,富春府也好,并州也罢,也得要他慕容渊拿得下才行。
即便被他拿下了,来日幽州有难,他怕也只是坐收渔翁之利!
曹善执同样冷笑道:“不管祖父是为了谁好,但总归都不是为了我和阿姐,晋王这桩好婚事,我阿姐要不起,您还是另外选人吧,我琢磨着二叔一家,怕是已经在筹谋惦记了。”
曹道元气得浑身哆嗦,食指颤抖着点了点曹善执方向,骂道:“你你,你这混账,真是个不识好歹的白眼狼!”
“玉娘,难不成你也是这样想祖父的?”曹道元转头质问曹善拂,语气里竟带着几分委屈。
他是真觉得自己委屈,在他看来,将大孙女嫁给晋王,确确实实是为了幽州好,为了曹家好,更是为了曹善拂姐弟好!
曹善拂眼里含泪,神情无措,一副夹在祖父与阿弟之间,正左右为难地可怜模样。
挣扎纠结了许久之后,她才不得不狠心抉择,望着自家祖父痛哭道:“祖父,您一片苦心,玉娘明白的,可玉娘也舍不下虎头啊!呜呜呜……”
曹善拂抹泪,继续道:“祖父,您是知道的,虎头他性子倔,做事又冲动,上了战场更是不管不顾!前不久西河国又派一万贼兵偷袭平荆塞,虎头亲自带领麒麟军将其击退,若不是有人拦着,他怕是就要杀过宣天河去了!”
曹道元听得心惊肉跳,可见是真怕这混账孙子,当真杀过宣天河去,到时候可就无法收场了。
曹善拂哭得好似发自肺腑,实际却偷偷摸摸地将左腿都快掐肿了,最后的目的,也是和曹善执一样。
只见她神色凄楚,委屈谦让道:“祖父,当年阿娘执意要和离归京,彼时虎头还不满两岁,您与父亲又在军营,是我照顾着虎头长大的,晋王虽是豪杰,可我却不放心虎头,更舍不得您,要不……,您再问问三妹妹?”
话说到这份上,曹道元还能绑了大孙女嫁人不成,到时候曹善执这混账东西,怕是要跟他兵戈相对,这不孝的东西,绝对做得出来!
曹道元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无奈道:“罢了,罢了,玉娘若实在不愿,那就算了。”
不等曹善拂松一口气,却又见祖父目光犀利地看着弟弟,幽幽问道:“你之前亲自去了冀州一趟,找到那孩子了?”
曹善执却不惧他,只漫不经心道:“大约是找到了吧,怎么?祖父这是又打算再那孩子身上下注了?”
曹道元不确定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也不受他激,只淡淡道:“真到了四分五裂、拥兵自立的时候,谁又认他这个仁宗遗脉,赌注下他身上,赢面太小。”
曹道元说到这里,又严厉警告曹善执道:“你这混账一贯是胆大妄为,可有些事情,却还是要量力而行,别到时候捅破了天,老夫可没本事帮你填窟窿!”
曹善执不屑道:“放心,孙儿一定量力而行,不敢指望您!”
祖孙二人不欢而散,曹善拂哄了老的,又急匆匆追出来哄小的。
灵壁石堆砌的假山旁,栽种着一丛翠竹和几株红梅,绿的,红的,散落在皑皑白雪里,十分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