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另一只如今到了何处。
“大师兄,这是……?”
她没有发现,背后贺逸身形骤然一僵。
这一刻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贺逸终于开口:“没什么,以前别人送给我的……如果不是今天翻出来,我都快忘掉它了。”
他话音一转:“白师妹,这几日我闭关,鹤水村的事务全都由你负责,我看你神色有些疲倦,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我没关系的,倒是大师兄你的伤……”
“我自己来便可。”
见他坚持,白毓也不好再说什么:“好,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养伤。我过来时遇见了大长老,他还问起你的伤势……”
揽月宗因为段菱杉的缘故,吸引了许多慕名而来的剑修弟子,但段菱杉当惯了甩手掌柜拒不收徒,教导这些剑修的重任便落在了大长老头上——如今被迅速成长起来的贺逸接过了一大半,大长老才清闲了许多。
大长老是个脾气暴躁的主,当初去调查清河剑派灭门之事,就差点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凌霄宗打起来。这几日贺逸闭关,没有了稳重可靠的贺逸在中间做缓冲,大长老早就烦不胜烦了,不管是他还是战战兢兢的弟子,都无比期盼着贺逸的归来。
“我无碍。”贺逸冲她笑笑,神色看不出丝毫异样,“帮我转告师父,我明日便去演武场。”
白毓没有多想,又轻声嘱咐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她雀跃地想,今日总算把一直藏在心底的话说出了口,她本以为大师兄会生气,会大声斥责她,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她所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不管是师父还是大师兄,都是值得她好好珍视的人。
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她的人生还有无限可能,她可以遵循自己的心意而活。她可以继续走医修的路子,悬壶济世,救人于水火之中,也可以试着再度拿起剑——作为杀人凶器的剑她不敢碰,但若是用来保护自己和重要之人的剑,她有何不敢的呢?
她还可以帮助鹤水村那些和她有相同经历的女孩子,让这场延续了许久、牵扯到无数无辜之人的悲剧到此为止。
她对着门外的月色弯起眼,笑意盈盈,张开双臂迎接轻柔的晚风。
敬过往,敬未来。
敬杯中酒,敬此间月。
所以她没有注意到,她关上门时,贺逸骤然变得幽深的目光。
第26章 恩断义绝
白毓到达鹤水村时, 白母已经做好一桌子菜等着她了。
她比几天前见面时苍老了许多,脊背深深佝偻下去,头发因缺少打理而乱蓬蓬的。白父坐在对面, 神色凝重,自她进门目光便紧紧追随着她。
“我收到了你们的信。”白毓没有遵从白母的意思坐下,站在门口道, “我先前已经
和你们说过了, 我弟弟他是中了邪修的功法, 我只能尽力保住他的命……但他体内的生气已被邪修抽走, 抱歉,我无能为力。”
她衣不染尘,清丽脱俗, 同她憔悴的父母截然不同, 只是静静往那里一站,便可谓蓬荜生辉。
对于这封信白毓本想装作没看见, 但又转念一想,既然大师兄那里她都能说清楚,那白父白母这里为何不能呢。
也好,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她从前想, 待他们老去就好了, 她修仙之人拥有漫长的岁月,有什么值得斤斤计较的呢。
白母拉着她的袖子:“先坐先坐, 你这几天忙得很, 我们一家人都没时间说几句话……”
“不了, 我还有事要忙。”白毓笑笑,“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吧。”
白父道:“叫你坐你就坐。”
白父暴躁易怒, 说话时已经有三分不耐,幼时惨痛的经历让白毓恍惚了一瞬,回过神来已经被白母拽着坐下了。
她蹙了蹙眉,最终没说什么。
“小玉儿啊,自从上次见你那一面,娘念你念得紧,天天梦到你……”白母捧着她的手,不断摩挲着,“娘以前就经常想,我的小玉儿长大后是什么样呢,我说肯定是个又乖巧又听话的大姑娘,漂亮得很,让谁看见都忍不住心疼……”
“你爹不同意,他说你胆子小,遇见事也不敢说,在揽月宗根本就混不下去……害,你看,还是娘说对了吧。”
白毓微微垂下眼,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白母脸上有些挂不住,接着道:“你这些年在揽月宗怎么样?没有人欺负你吧?”
“嗯,我挺好的。”
白母悄悄抹泪,又扯了许多家长里短的话,终于将话题扯到她昏迷不醒的弟弟身上。
“小玉儿,你师兄说你是很厉害的医修,你弟弟被邪修害了,你既然能救那些女娃,一定也有办法救你弟弟的对吧?”
白毓闭眼叹了口气,心想果然如此。
尽管早就料到结局,她却依然感到失望。
“他行拐卖幼童之事在先,与邪修合作在后,我……于情于理,我都不会救他。”
白母起身倒了杯茶,满是茧子的手将茶杯推到她面前。
“先不说这个了,你大老远回来肯定累坏了,来,喝茶,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
白父冷哼:“这里本就是她自己家。”
“啊,是是,瞧我说的什么话,都怪我太久没见过小玉儿了……”
白母的笑容中带着明显的讨好之意,她微微低着头,一只手下意识绞着衣角,时不时偷看白毓的脸色。
白毓有些怔忪,无端想起那次她以为是永别的时候,他们也是一样的表情。
那时邪修的事才过了两三年,鹤水村粮食产量锐减,有能力的年轻人纷纷逃离了这里。白家本就不纯靠种地为生,因此一直就这样将就着生活,直到村里有人站出来,说可以把家中不想要的女孩卖给他,既能少一张嘴吃饭,又能带来一大笔钱。
白父没有任何犹豫,便做出了这个决定。
她以为家里实在是穷得吃不起饭了,不得已才放弃了她。她乖乖地站在陌生叔叔身边,抬头看见白母小心翼翼地笑,白父指指她,皱着眉头开口,想要谈个好价钱。
哦,当时原话是这么说的——“再多给点,我晚上给我儿子买一只鸡,炖鸡汤喝。”
现在是这么说的——“你是很厉害的医修,你一定能救你弟弟吧?”
她抿起唇,视线缓缓扫过这对生养自己的人,忽然觉得极度陌生。
因为是父母,便可以随意打骂、随意利用她吗?
因为是父母,便可以主动抛弃她之后,又眼巴巴地试图挽回吗?
离了这一层脆弱的血缘关系,也许她和他们从来都是仇人,只是她一直自欺欺人,对他们还抱有可笑的幻想而已。
白母心虚地避开她的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好……”白毓沉声道,“我喝了这杯茶,那么从此之后,我们的亲缘关系就断了吧。”
“白毓!”白父没料到她是这般反应,明显愣了一下,继而勃然大怒。
“好你个白眼狼,当初是谁生下你,把你辛辛苦苦拉扯大的?你现在攀上了揽月宗的高枝,不想着报恩就算了,居然还想跟我们断绝关系,对你重伤的弟弟不闻不问,他到现在都没醒过来!”
白毓霍然起身。
“是我让他残害村中女童的吗?是我让他与邪修合作的吗?事到如今你们不思如何补偿受害女童,反而口口声声用亲缘绑架我,要我救他?”
“鹤水村今日困境全拜邪修所赐,可他不但不告知揽月宗,反而为了一点银钱与虎谋皮,落得今日下场全是咎由自取!”
“你们以为你们吸的是我的血吗,错了,你们吸的是鹤水村所有女童的血!别说是他,你们二人也逃不掉!”
她将那杯茶一饮而尽,喉咙里顿时泛起苦涩之感。
苦。
太苦了。
连最后诀别的一杯茶,他们愿意给她的,都是最劣质的茶叶。
——本该属于她的东西,若她自己不主动追求,便永远也得不到。
白毓于这杯苦涩的茶水中悟出了这个道理,紧接着一扬手,将杯子重重摔在了地上!
她听见瓷杯碎裂的清脆声响,白父的怒斥与白母的惊呼糅合在一起,让她下意识心里一紧,有些惊惶地抬起头。
有次她实在饿极了,偷拿了桌上一个鸡蛋,刚咬了一口,尚来不及体会食物的滋味,就听到母亲的惊呼,接下来迎面一个巴掌,打得她眼花耳鸣,久久不敢出声。
可如今她终于敢昂起头。
白父的巴掌已近在咫尺,却迟迟不敢落下来——白毓身后还有整个揽月宗。
“我已与你们一刀两断,”白毓道,“你若伤我,我必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她挥挥手,无形的灵力将两人推到一边,再也不能靠近她一寸。
这样才爽快。
抬起头来,白毓。
她默默对自己说。
你不需要怕他们,你如今是揽月宗宗主的亲传弟子,比他们肉体凡胎的普通人强了太多。
你的过去从来不能定义你本身,他们抛弃你错在他们,而非在你。
用师父的话来说,便是天杀的不长眼。
白毓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白父白母被惊得说不出话来,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拦她。
门外猛烈的阳光刺得她眯了眯眼,眼前景象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奇怪……
下一刻,她眼前一黑,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那杯茶,有问题。
原来这从来都是一场鸿门宴,一开始就针对她设下的局。
.
容潇心里始终记挂着戒指的事,早早便来到白毓的住处堵人。
白毓迟迟未归,想来又去鹤水村了。容潇只好折身回去,手下毫不留情,揪起了还在呼呼大睡的方言修。
方言修抱着被子睡眼惺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怨念:“我说大小姐……男女授受不亲,你随便进出男人的卧房,不太好吧?”
容潇反应平淡:“嗯,那又如何?”
“我是无所谓啦,但你们古代人不都喜欢这一套吗。”方言修揉了揉眉心,发愁该怎么跟她解释,“会被人说闲话吧?”
容潇:“谁敢说。”
方言修:“……”
他毫不怀疑,大小姐下一句话就是“谁敢说我就割了他的舌头”。
算了,还是不解释了。
况且被说闲话又怎么样,他
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大小姐包养的小白脸,这样就算他身无长物,靠着大小姐的名号也能耍耍威风,
为了自己的舌头着想,方言修明智地放弃了这个话题。
“那么,我尊贵的大小姐,一大早把我从睡梦中薅起来,究竟有什么事呢?”
容潇坐在床头,颇为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我去一趟鹤水村。”
方言修眨眨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跟你说一声,省的你又像上次那样乱跑。”
方言修想要反驳:“我那不叫乱跑,我那是……”
系统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严重警告:【为避免原著剧情发生变动,宿主不得对任何人提及本系统的存在!】
所以他话到嘴边又打了个转:“我那是……天机不可泄露。”
破系统,神经病吧。
害他又被大小姐嫌弃。
但转念一想,大小姐走之前还专程过来跟他说一声,岂不是在关心他?
“说起鹤水村……”容潇皱起好看的眉头,冷不丁道,“你还记得,给我们带路的那个女童么?”
方言修:“记得啊,叫小月。”
“我看她觉得有些眼熟,似乎以前在哪见过……但具体又想不起来。”
她摇摇头:“罢了,这次去鹤水村我再问问她——走了,好好待着,别乱跑。”
转瞬之间她已不见了影子,就像她来时一样干脆利落。
这时晨光微熹,第一缕阳光终于洒了进来,似金线穿过纱窗,斑驳陆离地映在青砖黛瓦之上,折射出暖黄色的光晕。
因着昨晚的酒,方言修还有些头疼,他又呆呆坐了一会儿,昨晚醉酒后的记忆断断续续涌上脑海。
“……早上好。”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轻道。
今天果然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