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令牌,如程昀泽亲临。
百姓们不知道生辰宴上的那出好戏,在他们眼里程昀泽是庇护着整个华阳城的修仙大能,哗啦啦跪了一地。
许小五深吸一口气,嗓音有些发颤。
“封闭华阳城,禁止任何人进出!”
墨竹猛地转过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你说什么?封城?”
“你没听错,宗主让继续封城。”许小五目光肃肃,“华阳城是天下最繁华之地,凌霄宗内有很多医修,暂时还能撑上一段时间……”
“你在开玩笑吗?”墨竹厉声打断他:“这么多患病的百姓,凌霄宗才有多少医修?救得完吗?华阳城一大半的水源都来自都定河,一天两天还行,你能让他们一辈子都不喝都定河的水吗?只有让一部分人出城求医,一部分留在城内,等解药研制出来……”
许小五摇了摇头。
“这场瘟疫来势汹汹,定是有人刻意为之,若是开城门,才是中了幕后人的计谋……你当此疫只是水源传播?若是如此,住在都定河附近的百姓就算了,城东没有河流,富户家中都有水井,所饮用的是城东的地下水,与都定河水不在一处——井水不犯河水,懂吧?”
墨竹:“……所以呢?”
“宗主让我走访了一番,城东有几家富户也发病了。”许小五压低声音,“他们没有去过茶肆或是酒楼之类的地方,如果此疫只是通过都定河的水源传播,这些富户又是如何感染上的?”
“感染途径不明,再加上潜伏期,华阳城这么多百姓,你如何判断谁有没有被感染?”
“——而华阳城天下最繁华之地尚且如此,若真让疫病流传了出去,外面人又该如何应对?届时的状况,只会比现在糟糕数倍!”
人群迟迟等不到回应,又是一阵骚动,不知道谁挑的头,一句尖锐的指责突然响起:“凌霄宗不顾百姓安危,枉为四大宗之首!”
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在人群中引发了轩然大波。
“凌霄宗不顾百姓安危,枉为四大宗之首!”
“凌霄宗不顾百姓安危,枉为四大宗之首!”
“开城门——”
只要有人带头,他们便能爆发出无穷的勇气。
反正凌霄宗自诩名门正派,不可能对普通百姓出手——
“拦不住了,怎么办?”墨竹已从最初的不可置信中回过神来,唰的拔出大刀。
可她的刀是诛杀邪魔的,从未对准过她要保护的百姓。
许小五只是道:“不能开门。”
夕阳西下,朱红色的城门前,人群已失去了理智,焦急、疯狂、怨恨,形形色色的表情分别出现在不同人的脸上,就像是一张散发着腐烂气息的泛黄的剪影画。
墨竹有些晃神。
她的刀只会杀人,一时间居然无从下手。
一道剑光迎着日光而来,凛冽的剑气掀起惊涛骇浪,剑光所过之处,空气中都弥漫着苍茫的冰雪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精纯的水灵力于刹那间爆发,直接将最前方几人掀飞了出去!
来人对灵力的操控驾轻就熟到了极致的地步,看似猛烈的一击仅只是将人掀开,没有伤到半分。紧接着灵力化虚为实,城门前凭空起了一道冰墙。
一道红衣人影立于冰墙之上,长发高高束起,恍若天神降世。
她提着剑,淡淡地瞥过来。
第47章 天道誓言
好强。
这是众人的唯一想法。
面对墨竹和许小五, 他们尚能仗着对方不敢真正动手而强闯城门,谁料中途又杀出一个面生的红衣女子,且实力如此之强。
强到只是一剑, 便能筑起牢不可破的冰墙。
容潇于满城静默中扯了扯嘴角,纵身从十丈高的冰墙跃下,稳稳落了地。
“墨竹, 你脚程快, 速去揽月宗求援。”
五行杂灵根吸纳灵气最多, 可自如运用五行属性的遁术。
直到这时, 墨竹才从呆愣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应了声,转身欲走, 脚步又突然顿住。
奇怪, 她为什么要听萧无名的?
她是凌霄宗新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杂灵根修炼至金丹期的传奇, 而萧无名是靠了程思瑶的关系才混进凌霄宗,在此之前出身经历都是一片空白——她为什么要听来历不明的萧无名的话?
墨竹回过头去。
萧无名背对着她,衣袖无风自动,冰雪缠绕在她的剑尖,晶莹剔透, 昭昭有光, 将天边如血的残阳也盖了过去。
天下名剑七成都出自剑庐,如段菱杉的断水, 程昀泽的怀光……但凡是稍有家底的剑修, 踏入修行之途的第一件事, 就是去剑庐讨一把称心如意的好剑,
而萧无名的剑太过寻常, 连灵器都谈不上,显然不是出自剑庐。
可此刻那把剑上萦绕着的肃杀之气,让墨竹都忍不住心惊胆战。
“萧无名——”
墨竹对上容潇的目光,道:“我尽快回来,你们保重。”
“等下,”容潇伸出手,“刀借我。”
墨竹:“啥?你惦记我的刀?”
“你又用不到。”容潇理所当然。
墨竹无语片刻,刚刚聚起来的那点滤镜碎了个彻彻底底。
她将大刀扔了过去,纵身一跃,一个起落间便不见了踪影。
“这次多谢了。”许小五松了口气,将容潇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咦,你不是宗主生辰宴上那位吗,演的是阿瑶,我没记错吧?”
他心念一转便想通了其中关窍,了然地笑了笑:“以你的实力足以拜入凌霄宗内门,可惜今年招生之日已经过了,来年……”
容潇:“不必了,我对凌霄宗并无兴趣。”
她收剑回鞘,又同许小五聊了几句。也许是看她没有出手的打算,众人的胆子渐渐又大了起来。
忽然一只手攥住了她的袖子,伴随而来的还有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仙师大人,您行行好吧……”
妇人抱着婴儿,抓住容潇衣袖的那只手泛着不正常的红色,细细看去全是大小不一的水疱,有的地方已经开始腐烂了,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的衣着极为讲究,料子细腻,绣工精湛,显然是出自富贵之家。然而此时她无暇顾及自己的形象,鬓发凌乱地散落在肩头。怀中的婴儿还在熟睡,小小的身体被妇人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
“五天过去了,凌霄宗还是没有解决之法,我的病等不上了。”妇人张了张嘴,最终失声痛哭,“求求您,让我出城找孩儿他爹,要是我死在这里,我家小宝怎么办?”
许小五皱起眉,拉着容潇后退了一步。
“我死了无所谓,但我家小宝还不到一岁,他不该被困死在华阳城啊仙师大人!”
她的痛苦宛若实质,再度点燃了因容潇那一剑而冷静下来的人群——
“就是!华阳城又不独属于凌霄宗,凭什么你们说封城就封城!”
“你们口口声声说会找出解决方法,谁知道我们还要等多久?我娘眼看就撑不住了,等你们研制出解药,我娘怕是头七都过了!”
许小五上前:“各位稍安母躁,你们也看见了,我们已派人出城求援……”
“你说刚刚那个女修?”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她差点就拿刀砍我了,根本不是真心想救人,她这一走肯定不会回来了!要我说女的就是靠不住,谁知道她当初靠什么手段进入凌霄宗的?”
“你……莫要血口喷人!”许小五也忍不住怒了,“墨师姐是同辈最出色的弟子之一,哪轮得到你来置喙?”
中年男人咄咄逼人:“合理的质疑都不让说了?你们修仙的
天天开口闭口都是为了天下苍生,把自己摆到高高在上的位置,实际上呢?你们为苍生做了什么事?解决不了瘟疫不说,居然还要把我们困在这里活活等死!”
许小五猛地大步迈出,手中剑已经出鞘了三寸。
中年男人顿时住了嘴。
紧接着许小五咬咬牙,又生生逼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不仅是他自己,还代表着凌霄宗,若是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普通人拔了剑,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此事是我无能,我向你道歉。但在查清传染源之前,城门绝对不能开,请回吧,你我在此争吵没有任何用处。”
中年男人冷笑,继续煽动道:“看啊,这就是修仙者!只会说大话,根本不顾我们死活!”
冷眼旁观了全程的容潇终于开口:“够了。”
“够了?我敬你一声仙长,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
容潇目光一凛,那中年男人霎时脸色巨变,紧紧扼住脖子,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禁言术,你最好先去洗洗你的嘴。”容潇道,“不对普通人出手是凌霄宗的规矩,可我无门无派,这一条对我并不适用。”
如今对抗瘟疫的力量大致可分成三路,一路以凌霄宗医修为主,试图延缓瘟疫的进展,寻求解决之法;二路是已经离开的墨竹,前往有过此类经验的揽月宗求援;三路则是她和许小五。
但这次瘟疫来势汹汹,症状与古籍中记载的“朱颜”有细微区别,以前的治疗方法不一定能适用。
必须调查是谁杀了何康,然后利用何康的尸体投毒——只要找到源头,一切问题自会迎刃而解。
所以她必须速战速决,不能一直守在城门这里。
妇人怀里的婴儿哭闹起来,妇人连忙轻声哄着,又生怕惹怒容潇似的,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说话,容潇莫名觉得有些烦躁。
要是瘟疫有实体就好了,她就可以什么都不用管,拔剑斩了便是。
她从小就缺乏耐心,讨厌所有弯弯绕绕的事,行事准则就是合乎心意的姑且留着,不合心意的统统砍了。
她勉强耐着性子道:“你们等着。”
容潇说的“等着”就是真的让他们等着,但她忽视了眼前的情景,在她禁言了中年男人、又言语威胁之后,这句话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有小孩子一下子哭了起来:“妈妈,她好凶啊,我是不是要死了?”
容潇:“……”
要不是大小姐涵养好,肯定早就骂人了。
她深吸一口气:“我会尽力调查瘟疫的源头……至于你们死活与我并无干系,我不曾怀揣拯救苍生的宏愿,也不想夸大其词,但有件事我可以保证——”
“在瘟疫彻底解决之前,我不会离开华阳城半步。”
落日彻底沉入了地平线之下,厚重的夜色一寸寸蚕食这片大地。月黑风高,长风穿过寻常巷陌,卷起地上枯败的落叶。
过了许久,才有人喊了句:“你们修仙的会御剑飞行,要是毁约想跑,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我们根本拦不住你……你敢对天发誓吗?”
修仙界中天道被视为至高无上的法则,威严与公正无可置疑。对天发誓实际上就是请天道作为见证者,为其誓言背书。誓言一旦立下,违背即会受到天谴。
容潇不屑地笑了笑。
有何不敢。
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便考虑到了所有可能的后果,即便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她也不会怨任何人,更不会怨她自己。
习剑者,最重要的就是一往直前的孤勇。若是因外物而心生退意,她对不起她手里的剑。
就是不知道方言修会怎么想。
算了,管他做什么,回头让程思瑶帮忙安置就是。
容潇咬破手指,于空气中画了一道血符。
“……天道在上,我萧无名在此立誓。”
冥冥之中惊雷乍起,天道似乎真的听见了她的话。
疾驰而过的长风停歇了一瞬。
天空中乌云迅速聚拢,将月亮遮挡得严严实实,黑暗之中只有容潇面前的血符微微亮着,影影绰绰映出她昳丽的面容。
她一字一顿:“我今日誓与华阳城同生死,瘟疫一日不除,我留此一日;一月不除,留此一月……直到瘟疫彻底解决为止。在场诸位皆是见证。”
血符自动燃烧殆尽,汇成一道流光,隐入她的眉心。
霎时云开雾散,月朗风清。
“这下够了吗?”
百姓纷纷噤了声,他们肉体凡胎,庸庸碌碌便活过了一辈子,而修仙者从来光鲜亮丽高高在上,怎会真的甘愿陪他们赴死呢?
即使是他们提出来的立誓,也无人想到,这位看上去非常不近人情的剑修真的会这么做。
这一举动无疑是给所有人吃了一记定心丸,聚集的人群纷纷散去。许小五有些担心,容潇却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她要去找程思瑶,试试能不能用浮生若梦还原何康死前的经历。
至于媒介……就是墨竹揍了他两次的刀。
她召出无名剑,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御剑飞过去,却感到灵力微微迟滞。
她默默垂下眼。
衣袖之下,她白皙的手腕微微泛红,有几处起了皮疹,隐隐有腐烂的迹象。
她修炼至金丹期早已辟谷,绝对没有喝过都定河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