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是我就在想,他真是个很不错的少年,如果有幸见面,我一定要和他交个朋友。”林曦雾越说声音越低,“所以,我才会在信里说,喜欢你……”
“不是骗你的,也不是说谎。”
只是她的喜欢太过单薄且轻浮,和他比不得。
他微微侧身,听得很认真。
“然后,是这一轮。”林曦雾按住心口的位置,深深吸了口气。
识海中,系统在尖叫,让林曦雾住口,她却异常冷静。分析从哪个角度切入,能安全地道明自己的来历?
避开任务,说说洛雲尘?
“当时庭院中的话,不是哄你,我的确不想伤害你。不让你杀洛雲尘,也不是我对他有想法,而是因为一旦你出手,我会——”我会死,世界会崩塌。
疼。
好疼。
身上的力气彻底被抽干,林曦雾咬紧牙关,没有表露出来。
“阿雾?!”
“我想想该怎么说。”
林曦雾抬手,按住察觉不对,想要起身的青年。
不能直白地表述,那换种方式好了。
“我来讲个故事。”
这一次,不是胸口的疼痛,而是一道如同目光般的威压。她像是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毫无遮掩地被人打量。
“金丝笼里,养着鸟。主人看中了羽毛最光鲜的那只,为它设计豪华精美的布景,供他取乐。但是哪怕是宠物,也是有生命,有自主意识。自然,会有几只作配的鸟不听话。”
“如果是爱鸟喜欢的,主人就用玩偶代替,让它察觉不出异样。如果是攻击爱鸟的,就把他处理掉。要是侍女心软,不肯处理掉那只鸟,就会被克扣工钱,导致她一家都吃不上饭,全部饿死。”
识海中,系统心惊胆战:【我的好主人,您可别再说了。你再说下去,不止主系统,天道都要听见了。】
林曦雾:【听见就听见,你和我说什么?】
她越说越生气。
顾无琢是笼中鸟,林芷柔又何尝不是,她自己又亦是。林曦雾遇见的所有人,都是为红花作配的绿叶。
系统无数次强调,其他人没关系,唯独,洛雲尘不能死。
洛雲尘一死,世界就崩溃。
可笑,太可笑了。难不成只有他是人,难不成她所经历的一切都如同镜花水月,只有主角登场,才能凝为实体?
天道听到、看到又如何?她骂的就是它!
“……你听懂了吗?”心中怒气高涨,林曦雾不敢表现出来。话说完,怯怯地朝顾无琢看去。
钱府的邪祟被清理一空,正午阳光热烈而灿烂,青年的影子落在墙面上,翠山般巍然不动。
林曦雾心脏乱跳,往他的方向偏了偏。
“听明白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顾无琢在此刻转头。面颊擦过林曦雾的鬓角,一晃而过。
“阿雾不想杀我,一点儿都不想。”
林曦雾:“……”
你、你重点听歪了啊!
“没事的,阿雾。”他道,“会有好结果,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林曦雾宛如一拳打到棉花上:“你、我……”
他骂她一顿,或者勃然大怒,给她一剑,林曦雾反倒觉得合情合理。
顾无琢偏头看向她,没有布绫蒙眼。眉宇间是无法隐藏的笑意,连带那双无声的眼睛,都流露些许光彩。
他实在开心,连带着提议都有飞上天放风筝的趋势:“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相处?”
林曦雾拒绝不了:“你若是不介意,自然。”
听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拉过少女的手腕,将金镯往上移了移,拇指指腹轻柔地擦过她腕骨伤处。
林曦雾这才感觉到疼。
先前状况危机,她什么都顾不上,现在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左腕微微发红肿胀。
顾无琢确认位置,很快从储物囊取出药罐,拉过她的手上药。他一并取出工具,以棉球蘸药涂抹。
时而无礼,又时而克制,起起伏伏的态度,让林曦雾觉得实在可爱。
手腕上药后,冰凉的药膏迅速淡去,很快不见踪影。腕骨处的疼痛消失无踪,宛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林曦雾吃惊:“这东西很贵吧?”
顾无琢飞快回应:“不值钱。”
手上动作加快,生怕林曦雾又拒绝他。
林曦雾没头没脑地,想到以前曾听朋友说过的段子:小狗不知道你要欺负他,小狗只觉得你亲近他,小狗开心。
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趁顾无琢收起药罐时,没忍住,伸手在他的头顶摸了一把。
赶在顾无琢回头前,林曦雾慌慌张张地找补:“我给你梳头,你就不用耗费灵力束发了。”
她真是个天才,为冲动找到完美的借口。
林曦雾眼疾手快,迅速束起顾无琢长发,忽然听见客房外传来声巨响。好容易平静下来的空气中气浪再度翻涌,弥漫一股危险的气息。
“出什么事了?”她紧张地转头,生怕那位仙府大能不争气,又要让顾无琢出手。
青年朝窗外转头,周身气息微微一沉。待开口,语气柔和几分:“应是苍陵仙府的修士寻到引鬼用的招魂幡,做最后一步处理,不必慌张。”
林曦雾有些担心:“有危险吗?”
顾无琢偏头,嘴角往上弯了弯,提议道:“一起去看看,如何?”
彼此说开后,他反而显得放松。抬手扶了扶林曦雾给他配上的发冠,满意地垂腕,施术改变发色。
林曦雾在识海中,又上至天道,下至地脉,通通骂了一遍,扬起笑脸:“好啊。”
她走在顾无琢身边,往客房外走。边走,边想,要是她脑袋一热,找到玄机宗把洛雲尘砍了,天道是否会采取别的稳定世界的方式。
钱府后院的中心位置,不知何时竖起一面旗幡,纯白色,上面绘云纹与莲花,它飘在空中,无风自动,不断地散发出阴冷之气。
一名身着明黄道服的修士立在引魂幡附近,他的眉头紧皱,手握浮尘。周身珠光宝气,灵气四溢,不知有多少法宝点缀,身侧漂浮数只瓷偶模样的法器,内置灵石,正竭力清除再度翻涌的邪气。
钱洛清已经回到结界内,正目光焦虑地观察院内动向。看见林曦雾二人,先去看顾无琢发色,确认他恢复如常后,方才松了口气。
她扭身,目光关切地看向屋内,确认母亲和女妖母女都还安全后,才朝林曦雾走来。
“那位是我的师尊,守道真人。”钱洛清向介绍,“他来此清理邪祟,等他处理完毕后,我会向他引荐你二人。阿雾曾和我说,二位想去苍陵仙府,若是下定决心,不如随我等一同前往?”
钱洛清记着顾无琢的身份,又不敢直接朝他开口,只能旁敲侧击,朝林曦雾使眼色。
林曦雾下意识想摇头,修行之所又不止苍陵仙府一处,既然他们歧视被污染的修士,去那儿岂不是没事找事?
她还没来得及答话,听顾无琢含笑道:“自然,在下久仰仙府之名,不日必将拜会。”
林曦雾愣了愣,反应过来,拧眉去拽顾无琢袖角:“去那儿干嘛?”
“苍陵仙府不止是仙门,亦是有名的游学之所,内有数万卷经文,远超乾元门所藏之书。”顾无琢耐心地与她解释,“我有些问题,也许能在仙府内得到答案。”
说不定,能寻到有关林曦雾背后之物的记载。他现在保护不了她,未必到死都不能为她做点什么。
“既然如此……”顾无琢态度如此坚决,林曦雾也不好抗议,“我们要和钱洛清师徒一同前往么?”
顾无琢摇摇头,遮眼的布绫微微一颤,声音轻柔而坚定:“我想,过些时间再去仙府拜访。”
“好啊。”林曦雾顺了他的意,回答之后,忍不住又有些疑惑,“是有什么事要做吗?”
顾无琢的手无意识触及前胸:“我在十二日约了友人,算着时日过去,刚刚好。到那时,我会有一整日不在。”
说话间,对引魂幡做最后处理的两人收起灵力,回归折返。
守道真人面色凝重,似是在思考着什么,来到顾无琢面前,执手行礼:“多谢道友相助。具体情况我都听洛清说过,若非道友及时发现,事态发展不堪设想。”
“贫道俗名陆芝山,不知二位尊姓大名。”陆芝山风度翩翩,带着一丝不羁的微笑。
正经名号,更方便入仙府游学,顾无琢自报家门:“乾元门,顾无琢。”
“原来是顾道友,久仰大名,实在失敬。”陆芝山听说过三年前乾元门的变动,自然知道顾无琢的大名,当下又是惊讶,又是佩服。
“那这位姑娘是……”陆芝山看向林曦雾。
顾无琢的谎话信手拈来:“她是乾元门一名弟子,此次随我外出游历。尚未拜入哪位长老门下,算是我的旁门师妹。”
林曦雾在他们聊到自己时,机灵地走上前,朝修士行礼。
陆芝山不做他想,朝林曦雾点头致意,一并答礼。
陆芝山道:“邪修之事,确实该由修真界接受,但涉事人终究是凡夫俗子,不便以修士刑罚处置。我已让弟子去接此地的知县与太守,稍迟便至,待处理完毕后,不知顾道友是否有兴致,前往苍陵仙府为客?”
“仙府声名远扬,在下早就想一饱眼福,自是愿往,不过……”顾无琢缓声应答。
接下来的事,便是顾无琢递上名帖,简短约定择日拜访,一系列客套又不失和气的对话。
林曦雾插不上话,与钱洛清站在一旁,观察四周动静。
钱洛清自从邪祟被清除后,便一直无比紧张,一会儿望向府邸正门,一会儿望向密不透风的结界,脸色发白。她一句话没说,焦急地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沉闷的震动传来,一架大而精巧的云舟从天边缓缓降落。它像雪白绵软的面团,轻飘飘落至钱府内。
最先从云舟中走出的,是两名明黄色修士服的弟子,他们的衣服和陆芝山的服饰相似,看样子是苍陵仙府统一的弟子服。
弟子神色轻松,看到钱府清缴邪祟后的模样时,眉宇间不约而同浮现凝重之色。两人回身放下甲板,这才又有一胖一瘦两名官员拘谨地走下云舟。
官员身后跟了一串差役,大家都是普通百姓,平日里碰上妖邪作祟的机会少之又少,一见钱府因为地脉中爆发邪物,大半座宅院齐齐坍塌,顿时瞠目结舌。
太守见多识广一些,先一步恢复镇定,朝陆芝山连连作揖:“多谢仙长,若非仙长出手,不知有多少百姓要遭此劫难。”
他体态丰盈富贵,行礼鞠躬时动作略显笨重。笑起来时眼睛鼻子挤在一起,像只新出炉的白面包子。行礼过后,回身吩咐那些同样震惊的差役:
“还不快封锁府邸,禁止闲杂人等靠近看热闹。危险已被仙长清除,每个屋子都要细细查看,看是否有未发现的人或物。”
陆芝山轻轻摇着浮尘,嘴角挂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与我无关,全靠我的弟子,与那边的二位道友发现异样,才能力挽狂澜。要谢,谢他们好了。”
两名官员又朝几位年轻人道谢。
如今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若是出现鬼神作乱,免不了人心惶惶。且不提有人乘势作乱,光是安抚和救济,便不知要花费多少功夫。
林曦雾在系统提供的各种凡俗动作间纠结一番,最终依照乾元门的修士礼进行回复。她与顾无琢答礼后不再开口,发现身边的小姑娘也迟迟不说话,探出手肘,捅了捅钱洛清。
钱洛清不明所以,朝林曦雾投去疑惑的目光。
林曦雾向她使眼色:你不是想给你阿母求情吗?现在不去,等人被带走判决了,就来不及了。
钱洛清恍然大悟,往前一步,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郑重地行拱手之礼:“二位大人,勾结邪修之人已被擒拿,敢问依照律法,她将被如何判处?”
在前来的途中,胖太守已经通过那两名弟子的介绍,对整个事件的始末有了全面的了解。
“钱府之主李氏慧心,涉嫌与邪修勾结、非法拘禁、预谋伤害他人生命、擅自施加私刑等重罪,应先行拘押候审。待侦查终结,证据确凿无误,再行定夺。”太守秉公直言。
正说着,瘦县令凑到他身边,朝他耳语几句。
另一边,差役拿着陆芝山给的护身显形镜,挨个房间搜查钱府,详细记录下情况后,来到院中,一五一十禀报给太守。
“咳咳,当然,事情还未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要是李慧心只是从犯,并未真正残害人命,且能取得被害女……额,女妖,的谅解,尚有从轻发落的可能。”
太守总算意识到,眼前这位一脸焦急等消息的人,正是钱府那位修仙的小姐,看着搜索的结果,委婉措辞。
按理来说,这种大事,应该将证人和犯人一并带到府衙,再进行进一步审问。但他们是坐云舟过来,且不说太守府离这儿有一日的路程,难不成要将这一群超脱凡俗的仙人带去衙门吗?
无论男女长少,他一个个都惹不起,唯一名正言顺能带走的,还是修士的生母。
“至于如何判处……”太守一脸难色,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陆芝山,“不如由仙长您……”
“修士修行,本应断绝俗世,我看她们母女感情亲密,才允许洛清回家探望,不曾想险些酿出祸患。判决之权,应由地方父母官来定夺,我等修士,仅能提供绵薄之力。”陆芝山轻摇浮尘,拒绝了太守的求助,姿态轻松,却又不容抗拒地示意太守按规矩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