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雾笑盈盈的:“之前芷柔姑娘被心上人抛弃,悲伤不已,一时间想不开自缢,被我救下。”
林芷柔脸一红,默默点头。在钱洛清的惊呼中,低低笑出声。
林芷柔:“就是这样,阿雾为了劝导,陪伴了我一段时间。但分别后,已有三年未见。”
钱洛清:“所以当初你说过的,那个对你影响很深的朋友,就是她?”
钱洛清扭头,打量林曦雾,正经地轻咳几声:“的确,我原本也想用这个理由和你介绍。”
林芷柔拉着两人的手,给她们介绍记真楼。
“此楼乃是我长姐所开。”她眸光上挑,看向通往二楼的阶梯。
“我原是凡俗人,被师尊看出仙根,方才有机会入乾元门修道。长姐被卖后,历经波折,终于在天香馆攒下银钱。原本的妈妈死后,长姐靠手段取得天香馆,改名记真楼。”
“我在一月前下山时,无意间从救下的女郎口中听到长姐的名字,方才与她重逢。”
寥寥数语,道明一名女郎的半生沉浮。林芷柔眼眶发红,语气轻快,显然刻意不去提及其中酸楚。
“阿雾是被少主带回来的吗?”林芷柔问,“今日东海冥府结界闭合,连接两界通道消失,莫非便是二位的功劳?”
在乾元门所有人的印象中,林曦雾都是名离体游魂,脱离原本躯壳后,只有入地府煎熬的结局。
林曦雾摇头:“真是不好意思,我那时是随便编个理由骗你们的。我离开后没受罪,此次也是有事要做回来,刚巧遇到少主而已。”
林芷柔:“原来如此。”
她似是欲言又止:“……阿雾,你还会离开吗?”
说话间,身后有道目光落下。显然,不止林芷柔好奇,另一人也在安静地等待她的答案。
林曦雾唇瓣轻抿,默然片刻,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算攒够功绩,她的大多数时间,也会花在现世。且不提两边的时间流动,哪怕由主系统出手,调成一比一流速,顾无琢也需要许久才能见她一面。
“我……”总归要说的,不是吗?
林曦雾的话,被一声暴怒的高喝打断:“胡姬,我都说了记真楼不接客,你还在窗边做什么!”
须臾,一只身穿红衣,笑容灿烂的美人儿自二楼冲下。她足尖轻盈点地,翻手撑杆,跃下几尺的高台。
明显上了年纪,打扮浓艳的掌柜手中举着竹鞭出现在楼梯口。她跑不过小姑娘,怒气冲冲地踩着台阶走下。
“再说一次,要让我看到你揽客,就将你逐出此地,交钱也没用。”
“妈妈,好妈妈。”红衣美人的嗓音甜得快掐出水,“就让我继续留着吧,我——”
甜腻的语调,在看到团着尾巴,微笑地趴在一名乾元门弟子肩头的白狐时戛然而止。
“爷、爷爷……”
姗姗来迟的酒楼掌柜在一句“爷爷”中,身体僵直,面露惊骇。
“胡姬,你是……”她震惊地打量这位除了闯祸还是闯祸,半点儿妖精样都没有的大美人。
身形娇小的红衣女子转身,哭着抹眼泪:“对不起林姐姐,我是狐狸精,别赶我走。”
“我有钱的,还可以弹琵琶,我想在这儿等陆郎,求您让我留在这儿吧。”
她的泪水越来越多,用手背也擦不干净,活像被欺负了似的。到后来,双膝一弯,软在地上哇哇大哭。
哭得楚楚可怜,就连专注叙旧的两名少女,也被喧闹吸引。
林曦雾:“你长姐欺负店里的女娘了?”
林芷柔:“怎么可能,我长姐那么好一个人。”
两人又听了会儿,终于听出了个所以然。
红衣娘子是只狐狸精,为了蹲守前世的恋人,在他们曾经定下终生的酒楼处蹲守。一蹲就是三年,直到酒楼换了掌柜,也没有闻到熟悉的灵魂味道。
林曦雾怎么想怎么奇怪,在脑海中盘了半晌,疑惑地询问:“你与你的那位情郎,是何时互定终生的。”
胡姬柔柔弱弱:“三百年前。”
林曦雾:“三——”
“陆郎好不容易转世,我顺着灵魂的气息追踪到此,却不能精准找到人。只能在过去相逢之处苦苦等待,期盼重遇。”
胡姬一番话,让周围人看她的目光一个比一个古怪。
“三百年前,这酒楼都还没有建好吧?”掌柜震惊。
躺在一名乾元门教习修士怀里的贺舒兰翘起尾巴,点了点自己的乖孙女:“我早就和她说过,前世今生,完全就是两个人。她不好好修炼,非要坚持来这儿,一来就是三年。你看,闹笑话了吧。”
胡姬嘤嘤哭。
“没事的。”林曦雾安慰胡姬,“你从未在此见过你的前夫郎,应该感到开心。若是见到,他不就成了流连烟花之地的烂人?”
胡姬眼中泪水涟涟:“可我又该去哪儿寻他?”
“寻魂术。”清朗的声音传来。
林曦雾回头,看见青年站在她身后,长睫略低,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要是想要找来世之人,用寻魂术最为方便。”
胡姬:“我要是会这种高阶术法,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哎?”她细长的狐狸眼中精光一道,霍然抬头,“仙长难不成会?”
胡姬甚是激动,连发间的狐狸耳朵都没藏住,腾地冒出,不停发颤。
顾无琢低头,只看林曦雾:“是符术,阿雾想让我用吗?”
像是还记得先前出手,却弄巧成拙,被林曦雾严肃批评的经历。
胡姬已经等不及,她蹬掉布鞋翻身上桌,仗着桌上没有餐具,手脚并用朝顾无琢爬过去:“仙长,求您教我。”
林曦雾顾不得回答,起身拦在顾无琢身前:“你叫胡姬是吧?既然来到人类世界,就要知法守礼。你既然又情郎,就不应再接近陌生男子。”
胡姬趴在桌上,魅惑的狐狸眼一眨一眨,眼珠子机灵地打转:“对哦,我现在是人。”
“嘭”一声,女子变成只一尾红狐,朝顾无琢扑过去:“我不是人了,仙长求您帮帮我吧。”
林曦雾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尾巴,在她即将扑进顾无琢怀里时,强行拉开距离。
“不是人也不行!”她把狐狸抛到地上,往顾无琢身边走近两步,有模有样地做保护姿态。
等靠近顾无琢时,耳边传来一句带笑询问:“如何不行?”
林曦雾四下看去,发现没有人注意到顾无琢出声,便知顾无琢在密语传音与她。
“阿雾,她不过是只动物,不是么”清朗似抱月入怀的郎君偏头看她,言语中尽是笑意,“你抱得,我抱不得?”
林曦雾卡在原地,神情局促,恍若石化。
她的耳廓蹿上一抹红,又往顾无琢身边凑了凑,极小声道:“抱歉,我……”
不对啊,她道什么歉。她抱只狐狸而已,又没有犯天条。
林曦雾登时收起内疚的神情:“对啊,既然女郎已经是动物,当然可以随便抱,少主您请。”
她往后退开一步,给顾无琢与小狐狸之间让出位置。眼见贺舒兰摇着数条毛茸茸的尾巴接近自己,林曦雾默不作声地转头,压制自己的情绪,不去抱他。
等小狐狸又一次接近时,顾无琢已经取出符纸:“此法乃是秘传,若要画符,闲杂人不得接近观看。”
他的理由给得极好,众人皆信以为真。记真楼空房间许多,由掌柜为分了间房间,用作画符之用。
顾无琢挥手布下结界,叫下想要离开的林曦雾:“阿雾,你留下。”
“哎?”少女疑惑回头,“不是秘传吗?我留下来不要紧?”
顾无琢扬眉,笑得温和。在林曦雾走入房间的一刻,一道结界凭空落下,让四方天地中只剩她与顾无琢两人。
黑暗之中,一点光亮起。顾无琢取过用灵力凝成的纸笔,长指将朱笔递过去:“寻魂术乃是秘术,如若外传,必会引发骚乱。”
“我来画?”林曦雾探查四周,发现顾无琢设置的结界实在精妙,灵力甫一凝结,外界的声音一点都传不出去。
顾无琢含笑点头:“对。”
“阿雾,我来教你。”他见林曦雾没反应过来,抓着她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拉进。待她坐下后,于耳畔细细地讲述寻魂法的要领。
微凉的气息缠绕,酥得她从脸颊到骨头一阵阵发麻。
酸麻同时,林曦雾忍不住感到担忧。
顾无琢这样不对劲。
莫非是因为情绪失控,灵台又被邪气侵占了?
可明明之前在浮舟时还好好的,从苍陵仙府到四方域的路上也没出事,为何偏偏这个时候……
林曦雾此前进入顾无琢的识海,对此还算熟练。她趁着顾无琢没有防备,转头倾身向前,光洁的前额与他相抵。一缕灵识顺着相触的肌肤,溜入顾无琢眉心下三寸的紫府中。
她像是听到嘈杂喧哗之声,须臾后,无数灵力扑来,将破败不堪的识海包裹得密不透风。
手心中,被她抓住的人微微颤抖:“你在做什么?”
她的意识在识海与现实间不停跳跃,目之所见,一会儿是混沌的邪气,一会儿是青年忍痛的面容。
“阿雾,你别这样,我疼。”他软硬兼施,想让她退出去。
“还没有到那种程度,我求你,别看。”
幽深的眼眸中尽是祈求,顾无琢像是隐瞒天大的秘密,害怕被无情戳穿。
“别拦我,你这样不行。”林曦雾手撑在他的肩膀,“你要是再围追堵截,我不仅没法判断你因何滋生邪气,甚至会灵台受创。”
每次她拿自己威胁顾无琢,效果都很好。灵力汇聚在识海前,须臾后,乖乖地退却。
林曦雾闭着眼,忽然感知周围大亮。灵识顺着识海到达灵台,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听到一道清亮的笑声。
林曦雾看到了自己。
少女坐在木椅上,身边围有许多人,抱着白狐,和朋友聊着天,满脸的轻松。
她笑得畅快而舒心,像只冲向自由的燕雀,在友人的陪伴下,逃离由偏执与威胁构成的牢笼,心无旁骛地享受自由。
与和他在一起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蓦地,林曦雾的耳畔闪过这一句话。
纷乱的声音,响在识海中,声音时大时小,吵得人心烦意乱。
她笑得很灿烂。
她的笑容,从来都不止对他一人。
把她拉过来。
对他的,和对别人的态度,没有任何区别。
她许久不曾看他了。
她不需要他。
从来都没有需要过他。
又是短暂的一闪。
似是有人强行压下心中所思所想,那些念头如潮水般退去,林曦雾的意识也被强行挤出识海。
待意识回到身体后,她第一眼看见的,是顾无琢如冰霜般的脸庞。
这一次,不是因为邪气滋生。而是单纯的情绪波动,让他无法自控。
“你,看到了?”他问。
那副无悲无喜的表情下,尽是不可为人道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下一瞬,视线颠倒,他反扣她的手腕,将她按在书桌上。
墨笔与黄纸掉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顾无琢面上带笑,眸中尽是悲凉:“为何一定要探进去?”
他忍得很辛苦,从进屋开始,就在忍耐。
她与旧友重逢,是好事,不能打扰。
她觉得狐狸精有趣,便去看好了。
他没有资格上前打扰。哪怕灵台震动,哪怕头又开始一阵阵发疼,在没轮到他开口前,就该在一旁等候。
好不容易,能与她独处,却被突如其来地探进了识海。
林曦雾的长驱直入,如同一只不可见的大手,扒开他赖以伪装的假面,将那团令人生厌的破烂棉絮扯出。
“我和你相处那么久,对你的情况肯定有了解。”林曦雾理直气壮,“你从来都不会二话不说把我拖到结界里,一定是心境不稳,影响识海。”
他低低“嗯”了一声。
“看到了,满意了?”说话间,从唇齿间溢出几分自暴自弃的嘲弄。
“我原本想着,趁教你画符的这段时间平复心绪,继续如常与你相处。”他握住皓腕的手逐渐用力,“那样,你什么也不会知道。”
“不过,现在也何尝不是另一种美妙的结局。”
“阿雾,我警告过你,也求过你,但你没听。”顾无琢眸色阴沉,一点点拉近距离,“我对你的那些念头,你都听见了,有何感想?”
他还记得林曦雾曾经与他说的,那些有关未来道侣的要求。
顾无琢一条也不曾满足,而以他的情况,恐怕极难再满足。他回不到过去的模样,与林曦雾的结局,必然是渐行渐远。
如今,不过是提前撕破脸皮而已。
谈话间,他已将她逼到死角。小姑娘缩起身子,未被束缚的手撑在地上,紧攥临时捡到的墨笔,瞪着一双眼看她。
他这次,是真的想做什么都行。
顾无琢看向被他牢牢握住,动弹不得的细腕,猛地闭眼。
他舍不得……
那些肮脏不堪的想法,停留在脑海中就好。若是施加在她身上,让她难过,无异于要了他的命。
但他又不敢松手,他怕自己的手松开,身下的少女就会夺路而逃,哭喊着求他打开结界,还她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