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
现在他不仅仅顶着身患重病,不久即将撒手人寰的表哥头衔,还平添了桩浪荡成性的罪名?
既然话已至此,在先入为主的观念下,想必他说什么都难以扭转了。
且李淮泽转念一想,他的一言一行如何,犯得着同她解释么?二人不过就是相交一场,今后也不会有多深的交集,她如此认定不是更好?还自动省去了他诸多麻烦,所以他按耐下心底的强烈不适,只闷然又低头吮了口茶,并不再发一言。
落在尤妲窈眼中,那显然就是默认了的意思。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微不快的,毕竟在此之前,表哥在她心中,一直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古道热肠嫉恶如仇的高洁形象,谁能想得到呢?他竟也有这样阴暗腌臢的一面,可或许正是在欢场摸爬滚打久了,现在才能助她一臂之力。
人总不能太过贪心。
既享了这点的益处,便不能嫌恶这点的弊端。
更何况,尤妲窈只是想要得到指教达到目的罢了,又不是要嫁给他,为何要管他的私生活呢?且一个将死之人,他想要如何快活,便也随他去吧。
尤妲窈显然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也不想让气氛僵在此处,紧而话锋一转。
“眼下虽说在赵琅这处有些微进展,可却也并不排除有失败的可能。
女儿家韶光年华易逝,总不能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子润哥哥,我预备着再寻寻备选。”
有了个赵琅还不够?
还想要再另寻一个?
这确是个防患于未然的好计谋。
哪怕在朝堂上推行政事时,官员们未免意外,通常也都会备上好几个预警方案,如此自时无可厚非,可李淮泽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毕竟朝堂上论的是事,而尤妲窈现在同他论的是人。
罢罢罢。
抱着助人助到底,送佛送到西的想法……李淮泽耐着性子问,
“你自己有何想法?”
尤妲窈心里想的很清楚。
但凡她没有身陷绝境,但凡京城的各大秀坊还收她的针线活,那她就可以自力更生,伫立在这宽阔无垠的天地间,绝不至于将指望放在变数更大的男人身上。
可她一则想要彻底脱离尤家。
二则不愿再拖累忠毅侯府。
三则想要借未来夫君的手报复已入翰林的王顺良。
……
所以除了利用姻亲达到目的,已再无另一条路走。
“备选的相貌才华智商,于我来说其实都无甚要紧。
唯有一点,务必要有能力帮我扳倒王顺良,让他此生彻底穷困潦倒声名狼藉,再无翻身的可能。”
“是那豺狼设计陷害,令我身陷囹圄。
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一日,就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魁首坐高位,拥美妻,享厚财。若有人能帮我做到这一点,什么名分美貌尊严自由,我通通都可以不要,我已没有什么好再失去的,却必要伸手,拉他同下地狱。”
恨意的力量,永远要比爱意更浓烈得多。
总能激发出人最大的潜力,能毁天灭地,吞噬一切,哪怕自毁也在所不惜。
李淮泽作为指导一切来龙去脉的旁观者,虽说理解她这样的心思,可这腔决绝孤勇的姿态,还是使得他难以自抑,由心中涌出浓烈的怜惜,他原先张嘴抚慰几句,可又觉得这世上实在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说再多也是无益。
那便助她达成夙愿的同时,下场不会至于太过凄凉吧。
若她想要达到目的,那就只能嫁入高门侯府。
可京中但凡有些权势地位的门户,为家中子弟择选良妇时,必然是不会考虑已经声名狼藉的尤妲窈,既如此,那便只能剑走偏锋。
李淮泽将遍京城中的所有已达到适婚年龄,却又还未娶妻的子弟,在脑中全都转了一圈,终于想到了个合适的人选。
“宜春侯府,他家先祖原是开国七虎将之一,虽说这几年在军中有些微没落,可余威仁在,绕是摄政王也要忌惮三分,乃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
他家有个年方二十的嫡次子,唤为萧勐。因幼时发热烧坏了脑子,从此以后便痴傻了,智商只停留在六岁。赵琅或没有决断,只能纳你为妾,可你若是能笼络住萧勐,他或能娶你为妻。
你若当真能搭上宜春侯府这条线,莫说想毁了王顺良,就算想让整个王家从此销声匿迹,也绝不在话下。”
若是这么说起来,这萧勐的利用价值,显然要比赵琅要更大。
痴傻了反而更好,攻略难度或会更小些呢?
且嫁给谁不是嫁?
左右男人都靠不住,都是工具罢了。
尤妲窈将这些信息全都默记在心中,想着让阿红再去打探打探这萧勐的行踪。
说了这么久的话,收获已足够多。
她担心表哥耗神,便浅浅施了一礼,款步踏出了厅堂,待行到门口,望见了一直在门外候立的陆无言,此人是表哥的护卫,素日里都是紧跟在他身后,从来都不会远离半步。
自那桩丑闻传出后,无论家丁还是护卫,尤妲窈也都是刻意保持距离的。
可今日或许出自对表哥的好奇,又或者是想要确认心中的猜想,又或者是想要彻底了解表哥的为人……
她难得鬼使神差,主动朝陆无言张嘴问道,
“表哥他以往在外寻医时,必是常与美妓歌姬打交道的吧?
所以他这些招数,确是有效的吧?”
陆无言只以为她这话是在质疑。
便只一本正经道,
“小娘子你放心,听我家主上的准没错。
他见过的女郎海了去了,你是不知有多少人对他暗送秋波,投怀送抱……”
“好了我知道了。”
尤妲窈侧面应证了心中猜想后,直直打断了陆无言的话语声,施礼道了句“多谢”,就朝自己的院中的方向去了。
陆无言挠了挠头,被她这出搅得有些不明所以,可还未等觉出味来,眸光不经意朝旁撇了撇……
竟发现主上不知何时,已站到了身后!
所以方才的那些话,他都听见了?
第三十一章
听到了便听到了罢,方才他好似也没有说什么。
陆无言心中是这样想的,可望见李淮泽面上略微怪异的神色,忽心里又有些拿不准,不禁抬手摸了摸鼻子,正在以为主上欲要追责发作时,发现他又将威压的眸光挪开,踏下石阶阔步朝前……
陆无言暗暗松了口气,立即如影跟了上去。
正在他觉得此事已经过去了时,只听的前方传来一句,
“不必侯在主院外了。
这几日随这暗卫行动便可,不必在朕面前出现。”
主上嘴上虽未责难,可却将他调遣开了?
俨然是这几日都不想要见到他的意思。
陆无言是在潜龙时就随侍的老人,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能获主上信任之人,所以在李淮泽登基之后,顺理成章领了禁军统领的衔儿。
这么多年来一直贴身护卫,除了公事以外,他可从未离开过主上一日,今日却因为短短两句话,破天荒被调遣开了?他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虽说很多时候都猜不透帝王的心思,可到底能摸清些他的脾性。
陆无言心中清楚,若非主上现在处境艰难,前朝后宫都有让他操不完的心耗不尽的神,急需做些新鲜的解压事儿,又正好撞上身世凄惨处境艰难的尤妲窈,又恰逢她欲上演一出颗微末浮尘决意要逆天改命……主上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小官庶女,闯入自己生活的。
在主上面前,她应该就是个闲来无事,逗弄解闷的存在。
果腹的糕点都算不上,榨菜而已。
可皇上现在的反应……总不会是对这位尤大姑娘动心了吧?
这个念头陆无言只在脑中冒了一瞬,就被迅速否定了。
绝无可能!
作为天下共主,皇上是个心思深沉,极擅权衡利弊,且谋定而后动之人。
为了扳倒摄政王,尚且能这么多年来蛰伏许久排兵布阵,对于今后要纳的后宫嫔妃,更是有自己的想法,陆无言就曾亲口听到,主上与太后娘娘谈论后宫之事,他道前朝后宫中腌臢之事频频发生,不仅仅常闹出后妃与男眷的苟且之事,且也总有妃嫔作乱欲利用皇嗣祸政,他若今后能亲政,必要寻些出自世家大族,贤良淑德明事理,与男眷绝无勾连的贵女为后为妃。
一来,可靠姻亲来拉拢世家贵族,如此可安抚人心,维系岌岌可危政权。,二来,也会少些后宫纷争。
而这位尤大姑娘的作为,四处勾搭男人,费尽心思想要嫁入高门,甚至现在就已与外男搂抱在一处……这诸多种种,显然与君上原本的愿想背道而驰。
或许她的所作所为是情有可原,可若是这些事情传扬出去必会被人唾弃,若再传到太后娘娘耳中,是绝容不下她的。
这些君上显然心中必然清楚。
所以如他这般冷静自持之人,或可助她一臂之力,可是绝对不会任事态失控,在二人之间掺入任何情爱之事。
绝不会。
第三十二章
弯柳巷,尤府,如意院。
张嬷嬷虎着一张脸,跨着小碎步迈过门槛,穿过庭院,踏入房中,绕过了那副八幅小叶紫檀雕花屏风,朝正坐在黄铜镜前梳妆的钱文秀粗声粗气禀报道,
“老爷刚下值就去了荷院中,眼下还不见出来……”她抬眼看了眼主母神色,又迅速埋首,“估摸着今日又要歇在慧姨娘那儿了。”
钱文秀闻言眉头一蹙,怒从心中起,正描眉的指尖一滞,干脆将手中的黛笔啪得一声砸在了梳妆台上,咒骂了句,
“每月十五老爷必歇在我房中,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
那贱人若是个懂事的,就算老爷今日有意想歇在荷园,她也合该将人劝过来才对,可反了天了,她竟还敢留人?!”
原本尤家后宅,一切都在钱文秀掌控之中。
毕竟胞弟这些年来官路极为顺畅,她有母家看护,尤家从上到下只对她唯命是从。
丈夫敬她,妾室怕她,庶女更是任她拿捏。
可一则闹出那桩丑闻,二则她自作主张将庶女迷晕意欲送回潭州……这桩桩件件都让尤闵河对她心中有了怨气,比起以往不仅态度冷淡了不少,有时在下人面前也会对她不耐烦,夫妻房事那便更是月余都没有了。
“以往老爷可从未这样过,必是慧姨娘在其中挑拨!
那贱人仗着如今有个侯爵弟弟,有人在京城给她撑腰了,所以行事也愈发猖狂。您是不知道,葭菉巷如今不仅三不五时就遣人上门来问询,还时常送银子带东西来,如今荷园的吃穿用度,甚至要越过咱们主院去。
慧姨娘估摸着也愈发得意,这几日甚至推脱道夜里伺候老爷腰疼,起不了床,连早安都不来主院请,都怠慢到您面前来了。”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以往慧姨娘之所以装得那般柔顺,不过是为了她那个狐媚女儿的婚事顺遂,指望她这个当家主母能从旁帮衬帮衬,可谁让那个庶女不争气呢?眼看着王顺良一朝高中,她嫁过去就可跟着飞黄腾达,是她自己让别人冤污,闹出来这桩丑闻,莫非这能怪到她这个主母头上?
现在好了。
不仅没能将那庶女送回潭州,反而让她逃回京城,跑到了忠毅侯府,眼瞧着那楚丰强凶神恶煞的态度,是要强势力撑到底,甚是要包揽那庶女的婚姻大事。
由侯府出面为她寻觅婚事,哪里还用得上什么便宜嫡母?
那慧姨娘可不就是因着这一点,所以才愈发在后宅中横行霸道了起来?
钱文秀越想越觉得心气不顺。
手掌紧握成拳,指甲深陷皮肉之中,眸中闪现出怨毒的光芒。
“若不再把那贱人的女儿薅回来压着……只怕长此以往,这满院子的仆婢哪里还会认我这主母?只怕都要去荷院,唯那贱人马首是瞻了。
明日,多带几个家丁,随我去趟葭菉巷。”
这便是要不管不顾,要动武与忠毅侯府撕破脸了。
张嬷嬷面色迟疑,还想要劝,
“大娘子,如此恐怕不妥。
忠毅侯府如今是当红新贵,据说连摄政王都有意要拉拢呢,如今同在京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将关系闹僵,只怕面上过不去。”
“面子哪有里子重要?
且他们忠毅侯府就算再权大势大,可插手别家内宅之事,扣着我尤家的女儿不还,我这个当家主母莫非还不能上门说说理么?”
张嬷嬷晓得她的性子,心知再劝也是无益,便也不再多言,只道了句“奴婢这就去传命,明日必挑几个身强力壮的跟着去撑场子。”
*
小花枝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