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正在床上打闹,将柏恩理好的床铺揉得乱作一团。
到底都是小孩子,柏恩叉着腰站在床前,既无奈又觉好笑。
两个月前,她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整天和小孩子打着交道。
门被敲响,是沈爷爷拖着拐杖专程来找她,看着像是有什么事要和她说。
柏恩感到吃惊,和孩子们打过招呼之后就跟着他出去。
沈爷爷的房间陈设简单,十分整洁,几乎没有一样多余的东西。
柏恩等着他说话,可是沈爷爷却像是在纠结什么。
他在房间里反复地踱布,良久之后他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略带苦闷开口:“叔想了一下午,你要真看上那个小伙子,我倒也不拦你——”
柏恩心里“咯噔”一下,惊恐地打断了他的话:“叔,叔,您可别乱说,我们才刚认识的,他帮了我的忙,我心里自然感激他。你看大雨天怪危险的,总不能让人顶着雨回去,我才留他住一宿。除之此外,再没有别的想法,您可别多想!”
沈爷爷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柏恩说的话,沉默良久之后,语重心长道:“叔见过的人比你多,有些人自以为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但心里装着什么叔一眼就能看出来。”
顿了顿,他把话说得更直白了一些:“就算你没那个意思,但是那小伙子肯定是对你有意思。”
柏恩沉默了一下,心想连沈叔能看出来他对她有意思,自己能不清楚吗?
不过她确实也实在不知道该置这份感情于何地。
算上这一次,他们拢共也就见过两次。
要说对她一见钟情,她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女,感情来的实在说不过去。
“实不相瞒,”柏恩搓了搓手,有点难为情道,“我也是有点知觉,但是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忽然一脸崇拜地看着阅历丰富的沈爷爷,期盼获得一些点拨:“叔,你说这个情况,我该怎么办?”
沈叔默了一下,开口道:“我以前都是包办婚姻。这个感情问题……最后该怎么样,还得看你们年轻人自己。”
说罢,便逃也一般地拄着拐杖下去了。
柏恩看着他健步如飞的身影,有些傻眼了。
她站在廊前沉浸思绪良久,她对着被雨滴撞响的玻璃窗反反复复地回忆着两个人之间相处的过程。
大概是雨夜松懈了她的神经,等反应过来时,柏恩已经敲响了徐温嘉的房门。
门开得很快,没有给她任何反悔逃离的时间。
灯光从门缝中倾斜而出,柔和了徐温嘉那张干净帅气的年轻面容。
“有什么事吗?”暴雨下,他的声色更加温柔。
来都来了,柏恩梗着脖子道:“我、我无聊,找人说说话。”
他神色意外,很快把门让出来:“外面冷,你进来。”
柏恩咬紧牙关,眼睛一睁一闭就进去了。
徐温嘉注意到她的神色,乐不可支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像是来赴死一样。”
他随意地盘腿坐到地上铺着的儿童彩色泡沫垫上,没有任何违和感。
柏恩坐在了一旁椅子上,心底嘀咕着她可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好笑的地方。
她清了清喉咙,在心底积攒了一些勇气,然后佯装从容地和他对视,打算和他一起好好探讨一下人生。
结果撞上了他的眼神,嗓子一点一点哑了火。
这还是柏恩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去看一个人的眼睛——灯光下他的瞳孔有一圈弧光,望向她时目光灼灼如炬,深沉执着的情感像蜂蜜一样在清眸中流淌,湿润又明净。
她顶着这样的目光,肩膀一点一点缩下去,勇气也随之消散了。
“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徐温嘉察觉到了她强烈的视线,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确定地问道。
柏恩摇了摇头,顿了顿,她用力低下头开口:“其实我想跟你说,我不叫柏晴,我的真名是柏恩。上次骗了你,对不起。”
徐温嘉点点头:“我知道。”
柏恩咬了咬下唇,继续道:“其实我就是那张寻人启事上要找的人。”
徐温嘉语气更低:“嗯,我知道。”
“你知道吗?”她自言自语地重复,然后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眼睛瞪得铜铃那么大:“你知道?!”
“那张照片和你很像,”他的视线像水一样温柔地将她包裹起来,“所以我早知道你在撒谎,不过我并不打算告诉别人。”
“为什么?”她不禁问他,尽管原因她十分清楚。
徐温嘉耸耸肩:“大概是因为我不缺钱吧。”
“……”虽然柏恩还有很多事想和他说,但是她觉得此时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更何况她并不想与他深交。
应该及时止损了。
柏恩起身,端正地站在了房间的中央,理了理自己的衣摆的褶皱,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平静:“我想聊的就这些,那晚安。”
“好,晚安。”
直到她出去关上了门,他温柔的目光都一直追随着她。
灯光被关进了房间内,门外,柏恩有些抓狂地揉乱自己的头发。
这份感情太过真挚了,她一时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能温柔地将它安置妥当,只好当成什么都不知道,糊糊涂涂地相处着。
但是,这样对于当事人而言,真的好吗?
第15章
大雨瓢泼,噼里啪啦敲打着阳台的窗户,雨在行进着它的交响曲。
这场大雨来得突然,尤其是城区的洪灾非常严重,大部分的企业都停产停工。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里,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正在遭受着暴雨的威胁。
不过坐落在高处的别墅区,拥有着良好的排水系统,得以在这场灾难中幸免于难。
屋内的暖灯为一排排花草补光,灯影错落,将窗外灰雾般的雨和烟鲜明成两个世界。
男人坐在阳台上的铺着小碎花坐垫的摇椅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缓缓转动,像是在凝思。
男人阖上眼,眼底极重的乌青在灯光下并不浓重,颤动的睫毛在眼皮垂落阴影,恍如一对振翅欲飞的蝴蝶。
暴雨加重了他周身的疲倦。
他突然想起来,十年前的某一天,也是同样的一个暴雨天。
一个女孩随意地盘坐在他的床上,举着他的语文试卷从头看到尾。
地上,碎花布包和他的皮革书包丢在一块,里面的都课本洒落出来,分不出谁是谁的。
他又翻了一页练习册,旁边还有一本半摊开的,写得比他快一些,字迹潦草,书本的边缘被揉得很乱。
“嚯,不愧是第一名。”
女孩浮夸地竖了一个大拇指,那表情怎么看都不是服气的样子。
她的语文成绩没有他好,每次考完试都要拿着他的试卷和她自己的一题题对过去,看看他能拿高分的缘由。
女孩把试卷往旁边的床上一放,从床上跳了下来。
他注意到了她的一根头发飘落下来,然后掉进了床的缝隙里,无声无息。
他握着笔的手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写下演算的过程。
她走到了他的旁边,坐下来,然后看着练习册咬起了铅笔头。
这个时候,门被敲响了,他轻蹙了一下眉,起身过去开门。
“哥。”
一个年纪看起来更小的男孩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语气殷切地往里面探头,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的视线落到了女孩身上,眼神亮了亮:“姐姐!”
女孩赶紧缩回了偷看男孩答案的脑袋,冲着小男孩大力地挥了挥手,笑得没心没肺。
“呦,小温嘉!”
小男孩摇着身后不存在的尾巴,从他的身侧挤进来,将果盘放在了他们的桌子上:“姐姐,今天下了那么大的雨,不如今晚就别回去了,反正家里空房间多得是!”
女孩敲打着铅笔,脸上带着眉飞色舞的笑,意有所指一般:“哎,要是某个人能求我的话,我自然就勉为其难地留下来喽。”
男人摩挲戒指的动作忽然停住,他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外头的雨幕,发出音节像是破碎的玻璃:“咦,好像很久没见到温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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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每天都在推送雨情的消息,新闻上时不时出现伤亡的标题也令人心惊。可是雨几乎没怎么停下来,一直下着,甚至有些漫进了屋子里。
灾难近在咫尺,幸好由于交通不便利,房子里一直储备着充足的蔬菜米面,才让他们能够平静地等待雨停。
雨下得这么大,徐温嘉想离开也离开不了,就顺理成章地住了下来。
柏恩一开始还担心他不太适应这里的生活,毕竟居住的环境狭窄潮湿、三餐也简单朴实,但是她很快就发觉他应适得很好,作风又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也没有了之前的轻浮举止。
不过她转念一想,正常人在这种环境下也应该知道轻重缓急。
沈爷爷的腿伤严重,能帮上忙的地方极少,平时的活儿大多落在柏恩身上。徐温嘉倒是乐于帮她,他利落地动刀将钓上来的那条大鱼刮鳞剖腹,清洗干净,手法熟练得让柏恩吃惊,不吝啬地夸奖他:“你很会用刀啊。”
徐温嘉不好意思道:“我也只是会处理一下食材而已,让我做饭的话,我就完全不行了。”
柏恩撸起袖子,洋洋得意道:“没关系,剩下的就看我吧!”
雨天的鱼汤鲜美可贵,用来泡饭也是味道极佳,成功虏获了一屋人的味蕾。这也算是这种天气里难得的慰藉了。
由于暴雨,平时想做什么事情现在都做不了,柏恩也难得闲了下来,几个人干脆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消磨时间。
只是雨天让电视的信号也变得极差,只有寥寥几个频道。
黑白的老式电影和久不见停的暴雨,让他们本就蒙上了阴影的心情更加沉重。
cctv-13也播放了相关的新闻,宜西很多受灾地区灾情严重,千百人在暴雨中失去亲人,下落不明。
雨下到第三天时,不少知名企业第一时间进行慈善捐款,驰援宜西。总部设在宜西的正清集团公益基金会更是首当其冲地捐赠了人民币一亿元,在新闻头条上挂了许久。
柏恩坐在房间内,皱着眉用手按了按自己的左腿的伤痕,大概是湿热的天气诱发出来疼痛,前几日还能撑下来,现在却是阵阵猛烈,令人煎熬。
门被敲响,徐温嘉推门进来,手里拿了一瓶红花油。
柏恩有些莫名:“你干什么?”
他坐到了她的旁边,温言道:“腿给我看看。”见柏恩没什么反应,又点破她:“你别藏了,我早看出来你走路不对劲。”
柏恩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心说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她把腿伸到了床沿,把裤子给卷了起来。那伤疤浅浅的浮在盈白的皮肤上,看着有几分可怜。
徐温嘉垂下眼睫把袖子卷上去,然后往手里倒上红花油搓热了,往她腿上一按,揉捏起来。
红花油独特的气味一时便在屋内蔓延开,驱散了房屋内若有若无的潮湿霉味。
柏恩的腿瑟缩了一下,她凝着眉头,感受难以言表。
徐温嘉问她:“疼吗?”
柏恩说:“又疼又热。”
“嗯,这样才有效果。”他嘴上温温柔柔的,手底下却一点劲儿都没收。
她“嘶”了两声,憋住眼泪,转移注意力般问他:“你是以前是学过吗?”
徐温嘉倒是坦然地点头,跟她解释:“以前为了某个人专程去学,不过一直没有机会实操。”
??
等等,这不就是意味着她是第一个被他按的人吗?
他就不怕自己会加重她的病情吗,他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心??
原本柏恩还贴心地忍着疼,但是此时知道他只是个“庸医”之后,就没有患者对医生的信任。
她瑟瑟发抖地抱住了自己的腿,惨烈道:“够了够了,不要你按了,啊,你下手轻点!”
徐温嘉置“病人”意愿于不顾,嘴上安慰得多好听,下手就有多重。等到把药油全部推开之后,才收了手,瞥了一眼躲在一边儿为自己的火辣辣的腿扇风的柏恩,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柏恩躺倒了床上,有气无力道:“……你刚刚按得超疼,现在都疼麻了。”
他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这感觉就对了。”
“……”柏恩恨恨地背对着他曲腿躺下。
眼看着她像是真生了气,徐温嘉才不得不好声好气地跟她解释:“你这里气滞血瘀,我不推开,之后会更痛。”
柏恩忽然抬头问他:“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徐温嘉顿了顿,道:“一般阴雨天腿疼,大都是这个原因。”
她怀疑地上上下下审视他,没发现什么破绽,继续可怜兮兮地抱住腿。只不过没过多久,倒真觉得轻松了一些。
崽崽风风火火地推门跑进来,见到柏恩躺在床上,便惊呼着扑了上来:“妈妈!”
柏恩没那么疼了,就试着坐了起来,神色柔和地问她:“妈妈没事,怎么了?”
见柏恩问起,她脸蛋顿时兴奋得红扑扑,举起自己手里的几只新鲜的蘑菇,展示战力一般骄傲道:“看,我在窗户上采的!”
柏恩又重新倒回了床上,崽崽惊呼着推了推她,徐温嘉乐呵呵地问崽崽她是在哪里采的,要跟她一起去,柏恩眼神空洞地盯着房梁,觉得他们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
这雨,到底什么时候能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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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这场在宜西市历史上罕见的暴雨终于转小。
雨将停未停的那天,徐温嘉接到了一通电话。他神色带着前所未有的阴翳,立刻起身找了一处僻静地接电话。
柏恩猜想他家里肯定是出了事,估摸着肯定得赶紧回去。
果然,他回来时神色凝重:“小柏,我现在得赶紧回家一趟。”
柏恩点了点头:“好。”
徐温嘉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你这里万一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给我,我会尽快赶过来的。”
柏恩见到他的真心,神色复杂:“我知道了,我还用不着你操心呢。”
他忽然靠近了两步,蜂蜜一般浅色的眼睛深深地凝视她,好像要一眼望进她心里头。他嘴唇颤抖着,好像有什么憋在心里很久的话要说给她听。
柏恩竖起了耳朵,却只听他轻叹一声。
“可别把我忘了啊。”
第16章
许久不见的太阳穿透厚厚的云层,如同玻璃一般刺入斑驳的大地。
一场大雨过后,院子里的蔷薇花谢了一地,柏恩的菜园子也是一片狼藉,上一个月直接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