崽崽美滋滋地躺在她旁边,柏恩闭上眼睛,知道她还没安分,时不时用手动动她的头发,痒痒的。
“妈妈?”
“嗯?”
柏恩应道,却觉得困得不行。
“妈妈?”
“什么事?”
她迷糊地想,果然不该让这个小崽子在晚饭的时候睡觉。
“妈妈?”
“宝宝,我要睡了哦。”
崽崽安静了一会儿,又凑到她耳边小声问。
“妈妈,你睡了吗?”
“。”柏恩索性直接装睡。
崽崽躺了回去,柏恩以为她要睡觉了,却听见她悄悄地开口,“妈妈,我爱你一直远到月亮那里。”
柏恩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感动,正欲开口,就听见她又嘀嘀咕咕,“要先去月亮,再去太阳,还要去星星,还有云朵……”
“……”
-
清早,柏恩感觉自己胸口压着一块儿石头一样,让她喘不过来气,险些以为遭遇了鬼压床。
睁开眼,看见横在自己的肚子上的小孩,她额头青筋抽了抽。
歪了一下头,结果头正好磕在了床脚,发出了“咚”的一声。
床……床脚?
此时,她的沉默震耳欲聋。
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人带着枕头被子一起睡到了地上,而床上已经空空荡荡。
崽崽揉了揉眼睛,迷迷瞪瞪地抬起了脑袋,“麻麻?”
柏恩把小孩连着被子一起抱回到床上,问她,“还睡不睡?”
崽崽点了下头,又摇头,“冯姨姨要急我了。”
柏恩却想,她一个小孩子跑来这么大动静,大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肯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她过来。
反正是来找妈妈的嘛。
然而柏恩的病确实是一个定时炸弹,她本应该很担心自己可能会有无意识攻击的倾向,不小心伤害女儿,但是心中却莫名其妙地笃定了自己不会。
不过放在外人眼里,她绝不是可信的人。
柏恩这下懂了徐献清昨日说的“不懂规矩”,恐怕是还不清楚她的情况。不过他特意换了一批人,本意不就是想让他们和她来磨合吗?
——是“她”这个人,不是别人,更不是其他人格。
柏恩捏了捏她睡得泛红圆乎乎的脸颊,“以后想和妈妈睡,就过来,不用悄悄的。”
崽崽闭着眼睛道,“咦,可以吗,爸爸的话就不会同意。”
“嗯?”柏恩用鼻音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崽崽不满地嘟囔:“爸爸好大的床,一点都不分给小小的我!”
柏恩:“……”
对不起崽崽,这次我投你爸爸一票。
-
“妈妈,我给你挑!”
崽崽自己还没换好衣服,就赤着脚急急忙忙地往衣帽间跑。
柏恩跟在后面,心想,哦,这孩子还是个热心肠。
崽崽人就一点点,但是主意可不是一般得大。柏恩从头到脚都要按她的心意来穿,稍微不趁她的心意就要开始闹。
等到她被迫穿上了一件厚厚的毛衣,套上一件长毛外套时,脸上彻底维持不住笑容。她跟一只毛绒大熊一样,行动都因为衣物变得迟缓。
崽崽高兴地尖叫了一声,扑倒在她的怀里,“是毛绒绒的妈妈!”
柏恩乖乖地被她抱了一会儿,叹气道:“宝宝,你不觉得热吗?”
“不热。”她抱得紧紧的,声音掷地有声,只是鼻尖都沁出汗水,看起来没有什么可信度。
两个人滚在地上打闹,动静极大。很快有有人来敲门,柏恩坐起来,清清嗓,道,“进来。”
徐献清边推门边道:“洗漱完怎么不赶紧下去?”
声音忽然卡住,看了看柏恩一身清奇的打扮陷入思考,最后将视线放在了罪魁祸首身上,煞有介事地权衡:“要不要早点送她去幼儿园?”
崽崽趴在柏恩的身上,无辜地眨了眨眼,“什么是幼饿园?”
他没多解释,向她伸手,“下来吧,别总挂在妈妈身上。”
小孩到手,就递给了等候在门外保姆,叮嘱道,“穿好衣服才许下去吃饭。”
崽崽瘪了瘪嘴,别过头不去理他。
十月末的天气,柏恩把身上富贵的毛皮大衣脱了下来,随口问:“她原本应该什么年纪去上学?明年会不会太早?”
“明年春季吧,早挑好了学校,离家很近。到时候跟着新班级一块,没什么影响。她还那么小,去幼儿园也就是玩,不指望能学到什么。”
徐献清边用手拨过她的衣服边道,然后伸手挑了一件红色系条纹衬衫和羊绒衫给她,对着她比了一下,“试试这套?”
“……”柏恩发现他们一家都对穿搭有一种莫名的执著。
她自己对穿着是没啥讲究,舒服就行。
柏恩在卧室里换好了衣服,推门重新回到衣帽间时,徐献清正在看饰品。等看到她时,呼吸明显停顿了一下,眼睛紧紧盯着她,看得她直不自在。
柏恩原本骨相极其优越,不笑时面容就显得冷,让人不敢靠近。平时穿着宽大的旧t恤倒是显得亲和一些,换成了有攻击性的颜色就称得人俏冷秾丽,让人望而却步。
不过当她向你看过来时,一双眼睛里却盛满了温暖和善意,既纯粹又勾人。
但是她显然没有这份自觉,一点都不懂得欣赏自己的美。
徐献清说:“我帮你带项链。”绕到她的后面,动作轻柔地拨开了她的头发。
柏恩郁闷地问:“我又不出门,用得着带配饰吗?”
徐献清随口道:“点睛之笔,好看的。”又看着她的发尾问,“头发是自己剪的吗?”
“嗯,怎么了?”
柏恩的头发还是之前为了方便干活儿才用剪刀给剪短的,现在早长到了肩膀处,不过边缘看着不太齐整。
“只是还要稍微养护一下,修剪一下。”他把项链扣上,发出“咔哒”一声细微声响,“不会花上你很多时间。”
“好吧。”她点点头。
徐献清想了想,低声解释,“我小时候跟我妈妈在美国生活,她是一位服装珠宝设计师,我从小也耳濡目染些,对这方面就比较敏感。你要是觉得不喜欢,可是和我讲。”
换而言之,看不惯她的穿衣风格,手痒,想帮她改。
哦,柏恩却想,原来他是入错行了。
-
毕竟初来乍到,面对陌生的人和陌生的环境,柏恩就像一只猫一样小心翼翼地确定自己的领地,慢慢地适应在这里的生活。
上次分离时隔一个多月,柏恩也终于接到了沈涿那边的消息,沈正奇还在接受保守治疗,不过有他的外甥女陪在身边,总是比一个人要便利些。
小男孩告诉她,他现在已经是一名一年级的小学生,前几天还掉了一颗牙,很快就能成为大人了。
柏恩听着他天真烂漫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想找崽崽接电话,不过在空荡荡的房子里逛了一会儿,才从管家的嘴里得知崽崽跟徐献清出门了。
只好对电话那头说:“等晚上再让崽崽打给你吧。”
对面的声音变得有些害羞:“嗯。”
柏恩起初还担心过了几个月,崽崽早就把这个朋友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她听到沈涿来电之后倒是兴高采烈,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找了出来,让柏恩教她怎么开视频电话。
崽崽一本正经地盘腿坐在床上,和沈涿聊天。
柏恩好奇地竖起耳朵,想听听他们小孩子整天到底哪里来得那么多话可以聊。
崽崽:“小哥哥,我给你、给你表演一个钓猫!”
她翻身下床,从床底摸出来一根逗猫棒,然后一脸运筹帷幄的稳重表情,将逗猫玩具甩到了床下晃了晃,逗猫棒发出叮铃的响声。
橘子真从窗户跳了进来,然后扑玩着铃铛羽毛。崽崽把手里的东西一丢,把小猫捉到了怀里。
沈涿:“哇,真厉害!”
崽崽得意洋洋,向他传授经验:“要钓到猫,首先你得有一只猫。”
柏恩满头黑线地替她关上了门。
_
徐献清的工作虽说并不清闲,但也还算规律。时间久了,柏恩便知道哪些时间他在哪里,能够轻松地尽量避开他,自己躲在房间内看书。
他态度温温和和,让人摸不清楚,有时候看见她的专业书也没有说什么。
柏恩想,他其实不用请求自己不要考,反正他们住一块,随便动动手脚都能让她考砸。
但是她又觉得他不是这么卑鄙的人。她拿不准,索性也就不管了。
这样如同合租般的生活过了几天,某日吃饭的时候,徐献清若无其事地问她,“你准备考的哪所学校?”
柏恩毫不犹豫地说,“宜大,离家近。”
崽崽悄悄地把碗里的菠菜夹到了地上,被橘子吃光,徐献清又顺手给她夹了一筷子,小姑娘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嗯,我知道了,我会支持你。”他像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般说,“但是我有几个要求。”
柏恩放下筷子,正色道:“你说。”
他难得自己先挑明了他们之间的问题,还是对她有利的方向,她自然认真地听。
“第一,不可以隐瞒自己已婚的身份。”不可以在外面交新的男朋友。
“第二,如果你的人格再次转换或者情绪出现问题,我有权利终止你的学习。”到那个时候,根本没必要再学下去。
“第三,绝对配合心理治疗,有任何变化都必须告知我。”
“第四,不管什么时候,必须住在家里,不可以忽视家人。”
不可以忽视他。
***
睡前故事时间。
今天徐献清念了绘本《猜猜我有多爱你》。
小小的姑娘听完之后,沮丧地问她的爸爸:“爸爸,那妈妈是不是不爱我?”
“为什么这样说?”男人放下绘本,问她。
“爱要说出来,妈妈从来不说爱我。”
男人短暂地怔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忽悠她:“妈妈说了很多次啊,只不过她说的时候,崽崽你已经睡着了。”
“真的吗?!”她有点惊喜。
“嗯,爸爸不会骗你,妈妈很害羞,每次都悄悄讲,是宝宝没听见。”
“那我下次一定不睡觉。”她捏住拳头。
“……不睡觉,妈妈会生气的。”
“妈妈生气吗?”
“嗯,会的,所以我们要乖乖睡觉。”
“爸爸,给我晚安吻。”
“好。”
“爸爸,我爱你。”
“我也爱你。”
——黑匣子
第31章
宜西脑科医院,心理测量室内。
柏恩被趴在桌子上,手上点着鼠标,神色恹恹,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她连着填了几小时的量表,手指都点酸了,已经搞不清楚他们到底想要查出来什么。
徐献清和那个老医生的神色倒是变得越来越凝重,要不是柏恩清楚得知道自己精神很正常,还真要以为自己得了什么要命的病。
她做完最后一道题,点了提交,然后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现在这个时间段,医院略显冷清,走廊上几乎看不见其他的医生和护士。
柏恩左顾右盼,觉得无聊,便自作主张地走到了会诊室的门口,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忽然听见里面的动静,不禁屏住了呼吸,细细地听过去。
老医生道:“虽然难以置信,但是我的名誉作担保,您太太简直是一个比您还正常的正常人。”
徐献清声音冷冷的:“严医生,你的意思是有病的是我?这一切其实都是我幻想出来的?”
严医生声音的底气不足:“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她之前的状态也是我亲眼所见,说不定是她的人格融合或者次人格彻底接替了主人格,反正精神这方面,总是格外复杂……”
徐献清语气能冻死人:“严医生,我很信任您,但是我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两个人又争论了一会儿,柏恩只听见严老医生慢吞吞的声音,“既然如此,或许可以使用催眠尝试唤醒其他人格。”
门外,柏恩的心变得七上八下。
唔,虽然她很一直确定自己没有病,但是万一她真的只是一个人格该怎么办……
徐献清推门出来,看见她,没说什么,连个平时会用来安抚她笑都硬扯不出来了,直直越过她。
倒是柏恩有一种偷听被抓包的心虚感,不过见他那副臭脸,她顿时抛下脑中的胡思乱想,冲着他的后背做了一个无声的鬼脸,算是一种小小的回击。
严老医生急步从屋内走出来,见到柏恩,立刻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徐太太,请移步。”
柏恩立刻收敛动作,谦逊地低下头:“还是您先请。”
_
催眠诊疗室内的窗帘拉得密不透风,灯光柔和,装饰雅致。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香气,令人神经放松。
柏恩坐在柔软的椅子上,盯着天花板上的灯,觉得自己的意识无比清晰。但是又如同喝醉了酒一般,精神既放松又亢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