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医生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听到了他说的话似乎又没有听清。她想看看徐献清在干什么,但是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
严老医生语气和蔼地问她:“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或者感受到什么?不要有什么顾忌,说出来就好。”
柏恩吐出了一个词:“车祸。”
“哦……”严老医生继续问,“能描述一下那个场景吗?”
柏恩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就是人啊血啊。”她有点困惑地嘀咕:“还有一片纯白的世界。”
严医生又问了几个问题,柏恩一边答,他一边动手把她的话给记录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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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会诊室内。
严医生翻阅着病历,郑重其事地对着徐献清说:“我刚刚试图发掘您太太早年的创伤事件,只出现一个关键词‘车祸’,不过她本人的态度十分乐观,我并没有从中感觉到任何创伤和恐惧。也就是说,我并不能弄清楚这个人格出现的原因。”
“不过,从催眠的结果来看,您夫人现在的精神状态非常稳定,就我来看,这对病人来说也是最好的结果。当然,这也意味着会有很大的几率,她可能会一直保持这个状态。”
徐献清忽然开口问:“一直是这个状态?”
严医生咳了一声,“只是可能而已,您不必太过悲观。依我看,您太太的状态非常好,说不定哪天就能成功治愈,成为医学史上的奇迹。”
“奇迹?”徐献清咀嚼起他这个用词,面露讽刺。
房间内空调明明吹得很舒适,医生却擦了把汗,“不这这只是我经验之谈,如果您接受不了这个诊断结果,也可以再去找找其他人,就我知道在国外的好几个相关领域的专家,或许可以介绍给您。”
在旁边听完全程的柏恩,又点看不惯徐献清拿着自己的权势压人。
她姿态松散地坐在椅子上,插嘴道:“哎呀,天下女人那么多,何必吊死在我这一棵树上呢。我看这病估计就是没戏唱,治不了,再拖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咱俩一拍即合,当场分道扬镳算了。”
“别说了。”徐献清牙齿磕了一下,声音听着让人一疼。
柏恩好不容易抓到机会能从他这儿掰回一局,当然不会放过,她自认理中客,“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你就别再执着了,早晚都会淡的,还是早点接受现实吧。不过,我们得好好考虑一下以后离婚了崽崽该跟谁——”
她话还没说完,徐献清猛然起身,抬手动作粗暴地捂住了她的口鼻,病态地制止她想要说的话,那神色仿佛真想杀死她一般。
变故只发生在瞬息之间,严医生神色难看,“唰——”地站了起来,喝了一声他的名字。
徐献清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捂住柏恩的手也开始抖得不停,冰冷冷地失去了力气,颤抖着收回自己的手。
他一向巧舌如簧,此时却神色惊惶得舌头打结,连一个音节都发不清晰。
柏恩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就看见他像是在经受着莫大的恐惧,踉跄地后退了几步,然后夺门而逃。
柏恩懵逼地看着医生:“我、他……”
明明该害怕的应该是她才对吧?!
严医生拖一把老骨头冲到门口,急声道:“他惊恐发作,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快追上去啊!”
柏恩虽然搞不清状况,但是也知道事情有轻重缓急,当即跟了出去。
两个人停在门口上,傻了眼,走廊上早已空空荡荡。
柏恩斟酌着问:“找不到人会怎么样?”
严医生头痛道:“别人感觉害怕会吓得腿软站不住,他虽然感到恐惧绝望,却会拿刀去抵住恐惧源的喉咙。要是等到急症过去还好,就怕再有什么人刺激他。”
柏恩看了看四周,“这个点没什么人,倒是不用担心他跑去人堆里,我们先分头找吧。”
两个人分了两个方向,柏恩慢吞吞地走,心里想的却是,她的崽崽可真惨,摊到了这么不靠谱的一对父母。
她插着兜左右看了看,估摸着他那个状态也跑不了多远,望了望周围几个门户紧闭的会诊室。窗户里都透出来光,只有一间会诊室没有开灯。
她沉吟了一会儿,推开了那个唯一一间没有开灯的房间。如果是她想躲起来,肯定会选择藏在安静无人的黑暗里。
走廊暖黄的灯光像溪水一样流淌进入房内,铺满光滑的瓷砖,映出清瘦颀长的影子。
柏恩走了进去,制止了自己想开灯的冲动,想着要是他在,那她就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尽力温柔地不把他吓跑。
极度空旷且安静的空间,连呼吸都放大了。
衣服布料的摩擦声,一步步逼近的脚步声,行走时带起的气流,徐献清压抑住喉间急促的呼吸声,垂下了头,像是在囚犯等在他的终审。
玩捉迷藏时,最先要确认的地方是门后。
柏恩手靠在门边,阴影落在他脸上,声音静静的,“找到了。”
徐献清想站起来,但是恐惧夺走了他的呼吸,缺氧让他浑身僵硬发麻,肾上腺素和交感神经系统的兴奋令他失去了对现实的认识和掌控。
有人在靠近,他得继续逃。
不然……不然……
被抓住以后会发生什么?
——柏恩抱住了他。
毕竟是精神疾病,柏恩认为自己有必要先安抚他病人的情绪,一个充满慈爱的拥抱最合适不过,于是忍痛将留给崽崽的母爱分出来一点给他。
她有些同情地摸摸他的脑袋,手法极为潦草,将他精心打理的头发弄得毛糙,徐献清知道她摸家里猫时也是这样的手法。
他人看着心硬,脑袋却是软乎乎的。柏恩本来只是想摸一下算了,结果放上去就舍不得拿下来。
她听他喘息艰难,简直跟个心脏病患者一样,便说:“好了,没事的,深呼吸,深呼吸。”
徐献清像是在风雪里冻久了的人忽然遇上一堆火,颤抖着反抱住她,把她带到怀里,要将她揉进身体里用力地抱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获得生存的氧气。
这样的安慰真起了一点作用,至少他不反抗,也不逃跑了。
他躲在她的怀里颤抖,像是外人眼神中完美名贵的瓷质花瓶露出了支离破碎的另一面——完美地满足了柏恩的窥探欲。
柏恩吞了吞唾沫,感觉自己此刻兴奋的心跳需要找到一个出口。
去他妈的母爱!
她捧起了他的脸:“你抬抬头。”
徐献清懵懵然地听话,仰起头,柏恩就轻而易举地压上了他的唇。
她试探性地蹭了蹭他的微张的嘴唇,发觉到他虽然僵硬但并没有过分排斥,便遵从本心、得寸进尺地探出舌头,轻而易举地接管了他的呼吸。
他高挺的鼻梁戳蹭到她的脸颊,挠得她痒痒的。
亲完之后,多巴胺回归正常水平,柏恩一下子就后悔了。
都怪黑暗降低了她的警惕心,原本两个人还算泾渭分明,现在好了,原本身份就不清不楚的,这下更是分不清了。
她全心都在懊恼,说话便忘了过脑子,语气里甚至还带着煞有介事的认真。
“你说,你刚刚算亲的谁,你妻子知道不会生气吧?”
第32章
徐献清脸上多了点煞气,伸手往她腰上使劲掐了一把,柏恩立刻疼得跳了起来,嚷嚷道:“你这个人,怎么忘恩负义!”
她揉了揉自己的腰,他下手可是一点力都没收,哪有一点病人的样子。
柏恩看了他一眼:“你呆在这里别乱跑,我去把医生找来。”
等到她的脚步声远了,徐献清恢复了一点力气,慢慢撑着身体站起来,自己从口袋里摸出来药瓶子吃了药。
等到严医生赶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十分端正地坐在了沙发上,除了头发衣服乱了些,旁人从外表根本看不出他刚才发过病。
严医生把滚落在地上的小瓶子捡起来,拧开来看,叹气道:“都让按时吃药了,又擅自停!可恨!”
徐献清神色恹恹地倚在沙发上,看着没什么力气,听到他的话别过脸,看着十分孤倔。
严医生对柏恩叮嘱道:“你平时得多看着点他点,药得要按时吃,保持心情愉悦,还得注意减少压力,尽量少熬夜。”又转头问他,“最近睡眠怎么样?”
徐献清不耐烦道:“老样子。”
“失眠!”严医生对着柏恩道,“他这个人啊什么事都往心里憋着,也没什么人倾诉,长此以往,可不就要生病嘛。虽然他这个人性格有时候也挺讨厌的,但是心地是好的呀,两个人相处,可不就得包容。”
徐献清轻飘飘地扔来一句话,“严医生,今天谁是病人?”
成功地让他止住了话茬。
柏恩发现这医生还挺敢说的,由此可见,他跟徐献清关系应该挺不错,是真心为他好的,便道:“我知道了。”
徐献清仰躺在沙发上,胳膊半遮住眼睛,神色有些消沉,过来一会儿却又用很小声说:“眼睛疼。”
柏恩正趴在桌子上玩手机,听到他的话便向写病历的严医生道:“他说眼睛疼,怎么办?”
严医生头也不抬:“那你去把他隐形眼镜摘了。”
柏恩有点不情愿:“为什么是我啊?”
医生义正辞严:“因为我不会!”
她洗了洗手,用纸巾擦干了手走过来,“你抬头,我看看。”
徐献清坐直了身体,嘴唇抿紧,样子有几分可怜又有几分乖。
柏恩歪着头帮他看眼睛,发现他的隐形眼镜果然滑片了,卡在眼角可不疼?
她边撑开他的眼皮边道:“乖乖别动哦。”
另一只手很轻松地把他的隐形眼镜取了下来。
他原本的瞳色很浅,近乎蜂蜜色,很称他的肤色,带的却是颜色很深的隐形眼镜。
柏恩心里直嘀咕,这带了还不如没带好看。
她转而去摘另一只,手却忽然顿住。
徐献清眨了眨干涩的眼球,睁开眼时,另一颗瞳色却是剔透的淡蓝色。
“哦哦……这个我知道。”柏恩后知后觉,“像哈士奇。”
徐献清自闭地闭上了眼睛。
严医生:“……”您可真会讲话。
柏恩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
严医生耸了耸肩:“本人就在旁边,您怎么不自己问他?”
柏恩的拇指蹭了蹭他眼角的皮肤,好奇地又多看了几眼,简直如同造物者的奇迹一样,竟然有人两只眼睛的颜色迥然不同。
徐献清被她直白的打量看得眼神直闪躲,哑着嗓音解释,“以前不是这样,是后来不小心受伤,导致左眼只留有微弱光感和虹膜色素脱失,就成这样了。”
只有微弱的光感,几乎就等同于失明了。
柏恩讷讷道:“哦,我才知道。”
她其实之前见过好几次他没带隐形眼镜的样子,但是都以为他是为了好看才那样带,原来是她弄错了。从一开始他就为了掩饰这样的小缺陷而带隐形眼镜,她却一点都不知情。
柏恩有一点点羞愧,反思自己是不是对他有点坏。虽然说她觉得他的眼睛很漂亮,但是难以想象他从小到大要经受多少别人异样的目光。更何况每天都要带隐形眼镜,难保不会偶尔出现像今天的情况。
她怜悯和同情的目光让徐献清一阵毛骨悚然,他皱着眉头道,“我本来就有些近视,每天带也并不觉得麻烦。”
柏恩忙不迭地点头,那样子简直像是在维护他的自尊心。
徐献清决定不要再对牛弹琴,在这里也歇了半个小时,他渐渐从心悸麻木的感觉中恢复出来,便对柏恩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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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里灯火通明,花园里的灯也都开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郁桂花的香味,草尖的露珠沾湿了行人的裤脚。
徐献清刚从车上下来,崽崽就立刻从门口跑下来,迎了上去,“爸爸!”
徐献清弯腰把她抱了起来,神色都温柔了许多,问她:“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崽崽点点头,骄傲道:“当然有。”
柏恩也从车上下来,凑过去闻了闻她,“刚吃了什么?”有一股香喷喷的黄油和柠檬味。
崽崽扭扭捏捏道:“罗叔叔煎小鱼,香香的,我只尝了一点点。”
柏恩忍不住搓了搓她圆乎乎的脸颊,不禁感慨家里有一个香喷喷软乎乎的小孩翘首以盼等着她回家,可真是难以形容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