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是和她一样的。”
他抬手喝了一口水,灯光下,无名指的戒指折射出冰冷冷的光芒,像一桶冷水猝不及防地将柏恩从头浇到尾。
什么突然的悸动,什么直冲上脑的荷尔蒙,什么接吻的冲动,“哗”的一声,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不留情面的事实,是大雪过后被车辆碾碎的泥泞路面。
她捧着水杯,感觉到了一阵透心的凉从心脏传到了指尖。
她怎么就鬼迷心窍,自作多情?
她喝水喝了好一会儿,徐献清放下杯子,疑惑地问她,“不去睡吗?”
柏恩哽了一下,把杯子放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_
第二天清早,别墅里的佣人们纷纷觉得奇怪。男主人和女主人关系明显越变越好,怎么才过两天,又冷上了。
只是他们也都不敢说什么,尽职尽责地把早饭送去柏恩的房间。
饭桌上,崽崽歪着脑袋,咬着勺子问:“爸爸,为什么妈妈不要和我们吃饭呀?”
徐献清握着筷子顿了一下,他……也没想明白。
难道是昨晚他说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吗?他只是问了一句她的生日,想为她也过生日而已。
但是看着女儿有些难过的神色,便安慰她:“每个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妈妈可能想起了不开心的事情……你懂吗?”
崽崽瞪大眼睛:“妈妈不开心吗?”
徐献清压低了声线,揉了揉她的发顶:“嗯,宝宝多哄哄她。”
崽崽点点头,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抱起自己的小碗:“我陪妈妈吃饭,哄妈妈。”
于是他就看到女儿端着碗,毫无留恋地跑上了楼。
徐献清:“……”
他觉得他现在也需要哄。
含着笑地摇了摇头,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热粥。
然后他忽然怔住,抬了抬头,眼前偌大的长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前所未有的空空荡荡。
***
宜西市隆冬天,风不算太大,街上飘着小雪。
徐献清记得那个时候只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和他吵架。后来她气急,一个人跑出了他们的家。
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她终于接了,声音闷闷的,应该正裹着围巾。
“你干什么,烦不烦?”
他立刻先认了错,道了歉,“我以后做什么都先问问你。”
“我不要你道歉,你别总这样,你就嘴上说了好听,一点也不改。”她急躁地直跺脚。
“我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别人全都不待见,来找你借钱,你就给?他吃喝嫖赌,不务正业,你借他那是有去无回!那以后难不成随便一个姓柏的,你全给?”
他说:“毕竟是你的亲戚,况且他借的不多,我既然给了,肯定就没准备要回来。”
“……你,你刚才不是认错了吗?!你这还是不服气嘛!”她语气激动。
他皱着眉,立刻改正,“你别气,我会催着他还,以后有事都和你提前说。”
她很轻地应了一声,声音闷闷地散在风里。
他又一连串地追问她,“你去哪儿呢?怎么去的?现在到哪了?”
她嫌他啰嗦,“我坐公交回爸妈家。”
“怎么不开车,你一个人坐公交太危险了。”
她似乎松了松围巾,电话传来的声音清晰了许多,“只有你才会觉得坐公交危险。”
他说:“到家了发条信息报个平安,等我晚上下班再过去陪你。”又叹气道,“还是把爸妈隔壁那家房子买下来吧,不然房间太小,等宝宝出生以后就住不下了。”
她语气懒懒的,“邻居都是退休了的老人家,早就住出了感情,你说让人搬就搬?再说,这么旧的小区,没必要买,净是赔。”
他好声好气:“不是钱的问题。”
她没再理他,但是也没有挂断电话。
“你在做什么呢?”那边好久没出声,他小心翼翼问。
自从她怀孕,他就一直提心吊胆,就这样小,她平时小磕小碰也没少过。
他一直很焦虑,她不以为然,人类没那么脆弱!
“我在等红灯。”
他叮嘱:“小心一点。”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老操心。”
他们又说了两句,她才挂断了电话。
后来他才知道,在挂掉电话的几秒钟后,一辆车由于刹车失灵撞上了她。
接到了消息,他以最快地速度赶到了医院,她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
警察给他看了车祸现场的照片,满地的血迹,他头皮发麻,不明白为什么不幸总是那么轻易地就降临到她身上。
那个剖出来的婴儿,就巴掌那么大,他只匆匆看了一眼,就被推进了NICU。
病危通知书,他那天签了两张。
岳父岳母、他的父亲和弟弟全到了,那时候他们对他说了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只感觉浑身上下全都没有力气,心脏痛得连呼吸都愿意舍弃。
他反反复复地想,想不通,弄不明白,为什么会是她。
手术室里出来一位穿着手术服医生,戴着口罩,声音疲惫,“你们都是病人家属?”
周围静下来,等着医生说话。
她简单地叙述了一下病情。
失血性休克、多处肋骨骨折、左腿粉碎性骨折和多处擦伤。
但是好在没有生命危险。
最后,她问:“哪一位是病人的丈夫?”
他站起来。
医生对他道:“病人在麻醉之前有一句话让我带给你。她说,让你等等她。”
“什么意思?”
“不知道。”
第40章
柏恩自己跟徐献清闹着别扭,但是后来冷静了下来,仔细想一想,也没什么好气的。
人家什么都没做,才是真无辜。
但是让她去主动缓和关系,她又不愿意,她自己也有自尊。
只好不温不火、细水长流地跟他耗着。
倒不是指望他能来哄她,只是恨恨地想,趁着机会,就保持这种疏离的态度也挺好,省得她自己整天想东想西。
便刻意地避着他,即使在饭桌上吃饭,也是一言不发,从不主动与他讲话。
落在别人眼里,那还是在气头上。
徐献清被冷落了,自然心知肚明,只是每每想要主动去找她,她又总是避开了,只好一拖再拖。
柏恩现在闲下来,按理说她想去哪玩便可以去哪,可是她也没什么朋友,远的地方更是去不了,生活极为清净单调。
她于是整日陪在崽崽身边,倒真成了不折不扣的家庭主妇了。
手机忽然响了响,是沈蔚发来的消息。两个人上次在长辈家中交谈甚欢,柏恩原本就爱交朋友,自然而然地就留了联系方式。
两个人平时也会聊聊天。
她打开聊天页面。
沈蔚:【看我找到了什么!】
柏恩曲起手指回他,【什么?】
沈蔚转给她了一个链接:【宜西市理科状元的选择,国大农学院!】
沈蔚:【嘻嘻。】
柏恩看到这个标题,神色微顿,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点开这则新闻,里面赫然是穿着校服,满脸稚嫩的……她,配上一段慷慨激昂、振奋人心的文字,直接带她穿越回了遥远的学生时代。
柏恩眼前登时一黑。
她已经能够想象出来对面是如何促狭地笑她。
这是什么远古的黑历史?
看时间已经是十年前了,亏他还能扒出来,看来还是用心找了的。
沈蔚:【我早觉得你名字耳熟,后来终于想起来了。怎么样,怀不怀念?】
柏恩艰难地打字,【我也要找你的。】
沈蔚迅速地回了消息,【你可找不到,我学习可没那么好!】
柏恩郁闷。
对方不和她开玩笑了,转而问她:【我知道一家很出名的饭店,周五正好空闲着,来不来?】
柏恩欣然地答应了他,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
便与他约好了时间。
伯恩抱着手机,陷在了崽崽房间里的软沙发上。
抬头觑了一眼正强行抱着猫咪,往它身上贴亮片的崽崽。
以迅雷之势再次点开了他发来的链接。
好怪,再看一眼。
照片上的少女和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笑得极为灿烂,眉间一股浑然天成的傲气,正是在最轻狂的年纪,岁月灼灼其华。
原来是当年的市理科状元。
柏恩打小成绩也好,但是没有好到这么拔尖。
这一看,就让她的心七上八下了。
忽然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初试,原本她还有几分自信,但是脑中越回想越觉得不安。
只觉得她当时写的答案漏洞百出,反复回忆着题目,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题。
从网上把试卷又下载下来看了几遍,再合了几遍分,才安定下来。
她暗暗地吐了一口气,忽然伸出胳膊压在自己的脑门上,压抑住心中阵阵不安。
柏恩从小好胜心就很强,事事争先。
她不怕争不过别人,她只怕自己连争的机会都没有。
在心里建设良久,终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在搜索框里输入了自己的名字。
她从前极少主动去了解原主,觉得没什么意义,她的一切与她也没什么关系。
但是其实柏恩心里清楚,她害怕。
害怕知道她太好了。
害怕自己会觉得对不起她,以后再也无法心安理得。
她害怕消失的恐惧和害怕自己不配得的恐惧一样多。
她飞快地浏览过那些与她有关或无关的信息,简直有些无法自控。
“妈妈?”
崽崽拉了拉她的衣角,一声轻唤将柏恩从决堤的情绪中拉了出来。
她浑身一抖。
“妈妈,你要困觉吗?”
柏恩抬起了头,耀眼灿烂的阳光从窗户外照进来,崽崽正忧虑地望着她。
她是一无所知的孩子。
柏恩将手机丢了出去,然后将她抱在了怀里,将头埋进了她的肩膀上。
崽崽觉得痒,咯咯地笑了起来,推了推她的头,“妈妈,你睡床上,别睡我身上。”
柏恩心头一松,摸了摸她的头,想了想,又亲了亲她的脸蛋,认真道:“我爱你。”
她第一次说,我爱你。
“妈妈,我也爱你。”
崽崽骤然被表白,受宠若惊,当即表明了自己态度。
柏恩伸手捏了捏小孩的脸,“是我爱你,你别忘了。”
趴在地板上的橘子扫着尾巴轻轻叫唤了一声。
小姑娘的声音带着点被弄疼的幽怨。
“我才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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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恩和沈蔚约在这周五中午十二点。
这天天色迷蒙昏沉,飘着一点小雪,听不到一点声音。
柏恩帮崽崽围上毛茸茸的围巾,牵她上车。
她现在已经默认了司机跟从,不过只允许他等在车里。身边带一个父亲辈的人,能玩开心就怪了。
柏恩报了地点,便透过车窗看景色飞驰。
沈蔚选的这家饭店是临近湖边、飞檐斗拱的楼台式样的酒店,一共有五层,客人可以走到楼周外廊上俯瞰整个湖泊。尤其是现在冬季,湖面结上薄冰,落上薄雪,别是一番赏雪的好风景。
他们在门口碰了面,简单地打过招呼便一起进了包间。
这里主营的也是淮扬菜式,他们点了菜。
等菜的功夫,崽崽闲不住,开了里门往外面跑。
柏恩只好也跟上。
楼廊上,崽崽沿着栏杆蹦蹦跳跳,发出不小的声音,还和隔壁出来赏雪雪的客人打了招呼,她渐渐长大,现在一点也不怕人。
崽崽正趴在雕花木栏往下看,忽然抬手指了指下面:“妈妈,我好像看见了小张叔叔。”
“咦?”柏恩探头向下看,没看到人,“你是不是看错了?”
崽崽噘着嘴不满道:“我才没错呢。”
又一个劲儿往下张望,“爸爸是不是也来了呀?”
柏恩想,这倒有可能,他平时应酬什么的,肯定少不了喝酒吃饭,在这里碰上也不奇怪。
不过既然要工作,还是别凑上去为好。
沈蔚从室内出来招呼她们进去,菜已经上得差不多了。
柏恩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别想他了,晚上就可以见他啦。”
落了座,一共也就三个人,没太多讲究。
崽崽眼巴巴地盯着一盘桂花糯米藕,柏恩便夹了一块糯米藕到崽崽的盘子里,看着她跟个小仓鼠一样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