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一点嘛。”桑宝彤头上带着已经改过的草帽,草帽把她的光头挡得严严实实,她仰头看着小姨,眼睛弯弯的,红嘟嘟的唇撅起来,冲着桑云窈撒娇,“我想和小姨一起吃。”
桑云窈被外甥女的萌给击败了,而且一起吃东西也是增加感情的方式,“我吃一点翅膀可以吗?”
“好,一人一边翅膀!”桑宝彤点点头。
桑云窈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块儿凤凰翅尖,糖被熬制得带了一点焦色,味道也带着一点苦,这点苦反而衬得糖更甜了。
桑云窈啃了一边的翅膀,小团子就去啃另一边的翅膀,满意地拿着糖画冲着小姨笑。
吃糖画,花了三毛钱买了一小盒桃酥,桑云窈带着小团子到北海公园的划船处交押金,准备划船游湖。
在现代,有人戏称幼儿园老师是十项全能,桑云窈表示差不多就是这样,她给小团子唱《让我们荡起双桨》。
这首五十年代创作的歌曲在后世依然是小朋友的最爱,桑云窈的声音清亮,不会因为旁边有船经过就放低了声音,不少人看到了桑云窈带着孩子,露出了鼓励性地笑容。
小团子这几天也听幼儿园老师们唱过歌,但是她觉得,谁也没有桑云窈唱得好听。
而且配合小姨的歌去看北海公园的白塔,桑宝彤表示这里的风景,就和歌唱家写得是一模一样。
此时在这一片湖上,有一个穿着白色长袖确良衬衣,下身是裤子的女子听到了声音抬起头看了过来。
这人定的是脚踩动力的单人船,头上也带着一顶草帽遮阳,手中拿着画笔,倘若是祁卫东在场,肯定会一眼认出来这人的身份,她便是出差回来的陆湘仪。
陆湘仪自从运动开始以后,刚开始性格还没有那么沉默,后来无意之中听到了所谓“好友”对她的妒忌之言,她便很少和人走得很近。
她很沉默,把所有的热情都融入到了舞蹈之中,就算是在偏远的地方跳舞,她也是甘之如饴,只是有些遗憾,因为总是在外,她错过了两个孩子的成长,和丈夫也是聚少离多。
陆湘仪偶尔会一个人外出采风,脚踩着助力船,她本来看着的是桑云窈,目光很快触及到了桑宝彤,忍不住多看向了桑宝彤。
在桑云窈的眼中,桑宝彤自然是和自己的姐姐桑思玉有些相似的,但是在陆湘仪的眼中,这个孩子特别像她的小弟陆绎。
陆湘仪有一个在国外的大姐,小弟陆绎天资聪慧,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而且对数字极其敏感。
国内教育系统在国家那段年时间都是野蛮生长状态,陆家综合考虑以后,不想浪费陆绎的天赋,就由大姐带着出国读书了,陆绎出国的时候才七岁,穿着的是白衬衫,系着咖啡色的小领结笑得是眉眼弯弯,像是月牙一样,他很是自信地说道:“爸爸、妈妈还有二姐,我可能一时不太方便回来,但是我有朝一日肯定会回来报效国家的。”
那之后,每年都会有弟弟的信,再然后弟弟回国,她因为在外演出错过了见弟弟,再之后就是再也没有弟弟的消息。
陆湘仪已经很久没有想到小弟了,毕竟运动开始的时候父母早已经去了,大姐在外没有回来,她曾经彻夜彻夜想着小弟会如何,一度心疼得犯了心肌炎。
后来她强行让自己忘了,这才慢慢恢复了健康,也才可以重新跳舞。
陆湘仪的眼泪滑落,滴落在了画本上,她用手去擦话本,又把笔给打飞了,一时忘了自己在湖面上,陆湘仪下意识地伸手去够。
小小的脚踏船只因为陆湘仪的动作倾斜起来。
“带草帽的阿姨!你别捡啦!”桑宝彤见到了这样一幕,连忙高声提醒。
桑云窈也瞧见了这一幕,连忙提醒说道:“女同志!你慢慢坐回去。”
桑云窈距离陆湘仪的船只并不远,摇动双桨,用其中一只船桨撑了一下陆湘仪的船只,陆湘仪也终于成功坐了回去。
陆湘仪手中的画笔已经丢入到湖水里,她一想到自己做的蠢事,陆湘仪不好意思地说道:“谢谢你,我、我刚刚走神了。”
常年跳舞,而且陆湘仪还是文工团的主舞之一,她的身上有一种有别于其他人的气质,微微上扬的桃花眼在祁卫东身上是略显得花心,在陆湘仪身上,则是有一种动人心魄的明艳。
桑云窈可以肯定,别看这位女同志的年龄比自己大,但是两人走在一起,大家的第一眼肯定是看这位女同志。
小团子说道:“阿姨,你要小心点哦,你可以把游泳圈放在手边。”
“谢谢,我知道的!”陆湘仪轻声说道:“是我不好,走神了!谢谢你小朋友。”
桑云窈见着对方已经不好意思了,也笑着说道:“小心点哦,我们先走了。”
桑云窈明媚一笑,小团子也是如出一辙的笑容,陆湘仪原本觉得小团子很像自己的弟弟,听到了小团子开口说话带着一点乡音,加上桑云窈和桑宝彤有些相似,那种如见亲人般的感觉就消退了。
陆湘仪笔已经掉了,这会儿心潮波动还是很厉害,干脆就返航,等到去路边的报亭买了一支笔,她坐在了湖边,想要去看桑云窈和桑宝彤的小船,而桑云窈已经把桨划得飞快,穿过了桥洞去了另一边。
持续一年的工作日锻钢,让桑云窈的手臂有一层薄薄的肌肉,就连腹部也有分明的六块腹肌,所以她划桨的速度就很快。
旁边有个年轻人,在和人相看,见着桑云窈划桨飞快起了好胜心,想在相亲对象面前表现一番,结果奋力划桨都没有超过桑云窈的船只,反而一个操作不当,船只原地打转,他脸都绿了起来。
相亲女本来也好奇自己的相亲对象能不能超过桑云窈,最后看到了相亲男头上都出了汗水,还不能超过对方,脸都涨红了,她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来。
相亲男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而相亲女笑着说道:“划船还是挺累的,我们去喝汽水好不好?”
她并没有觉得相亲男无用,反而觉得他这样怪憨厚可爱的,就大方请对方去喝汽水,好进一步增加了解。
桑云窈不知道自己划船飞快还撮合了一件好事,她带着团子足足饶了一圈,又卡在五十九分钟的时候,还了船,一共消费是三毛钱。
桑云窈注意到了刚刚差点落水的那个女同志走了过来。
陆湘仪说道:“也到了中午了,刚刚多谢你们两人,我请你们吃饭好不好?”
桑宝彤也是对陆湘仪也有些许亲近之感,看向了桑云窈。
社牛本牛的桑云窈大方地接受了邀请,“好啊。”
很快,她们几人就去了北海公园的国营饭店里。
这一家饭店可以说是北海公园里最高档的国营饭店,以前叫做仿膳茶庄,经营宫廷糕点小吃。
后来在五几年以后,改成了国营饭店,主要经营宫廷菜肴,以满汉全席驰名中外。
桑云窈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好的饭店,见到了价格以后,立即说道:“等会吃了多少钱,我们对半分吧。”
“不要紧的,我身上的票和钱都是足够的。”陆湘仪修长的手指把菜谱推了过来,“我比较推荐八珍豆腐这一道菜,你可以看着点。”
第21章 心初动
陆湘仪本来是个对人有一定的防备心理, 对于问自己讯息都不爱多说什么的,但是或许是因为小孩子让她想到了弟弟,而且小团子一直好奇地问, 云窈笑起来又着实生机勃勃和灿烂,让她不由得多说了几句。
她刚刚作画, 是因为在设计《送粮路上》这支歌舞的动作。
“我是首都文工团的主舞。”
原来是文工团的主舞,桑云窈觉得厉害了,“陆姐可真厉害!”
小团子忙不迭点头:“是真的很厉害!”
陆湘仪笑了笑, 目光柔软,“也就是阴差阳错这个主舞做了十几年。”
凭着陆湘仪的能力, 当然可以做主舞,但是做长达十几年的主舞, 就有点运气的因素了。
按道理她这个年龄,可以从一线主舞退下来做行政,或者是导员,但是少了她,哪儿有合适的人去艰难地方慰问?她也就继续做了主舞。
运动让她越发缄默, 她就把所有的情绪都融入到舞蹈里, 就算是文工团里再不喜欢她的人也得承认,陆湘仪的舞蹈情绪很是饱满,可以从中汲取到力量。
桑云窈到了这里就没多问了,鸡蛋羹上来了, 给桑宝彤舀了几勺子鸡蛋羹, 把鸡蛋羹和米饭搅拌好。
陆湘仪见着桑云窈的动作很熟练, 不由得感慨:“你照顾孩子可真熟练。”
“我是幼儿园老师。”桑云窈笑着说道。
桑宝彤特地因为桑云窈这个回答, 等到送走了陆湘仪询问小姨。
“小姨,刚刚陆阿姨说你照顾孩子熟练, 你为什么说自己是幼儿园老师啊。”
在小团子看来,这个回答是不对的,照顾孩子熟练和是不是幼儿园老师没有关系的,是因为小姨体贴、对自己好,总是会自己考虑,才会这么照顾自己。
小姨还没去幼儿园正式上班。
桑云窈蹲下身子,目光和桑宝彤相对,“小彤彤,你想一下,小姨骗人了吗?”
桑宝彤想了想摇头说道:“没有。”
“我们和陆姐是萍水相逢,不需要解释那么多。”桑云窈笑着说道,“这样就够了。”
只是萍水相逢吗?小团子的心中有些慌慌的,就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似的。
就不能和这个陆姨做朋友吗?
看着小团子难过的样子,桑云窈倒是想到了一件事,小团子称呼陆湘仪为陆姨,这个音正好和小团子的生父陆绎有点像。
孩子天然渴望找到自己来到这个世间的奥秘,就算是知道父亲是牛棚出身,在桑宝彤的心中最深处,也定然是充满了父亲的各种幻想。
桑云窈把小团子高高抛起,“走,上午逛过了北海公园,下午咱们去最大的商场去看看。”
小孩子的情绪来的也快,去的也快,桑宝彤被小姨说得勾起了好奇心,说道:“我听妈妈提过商场,说里面很大,不过东西也特别特别贵。”
“咱们可以逛逛不买。”桑云窈眨眨眼说道。
还、还可以这样?!
桑云窈笑着说道:“要是遇到了合适的就买,没遇到就不买。”
西单商场里大风扇滋啦啦地转,桑云窈带着孩子在里面逛街,而陆湘仪已经回到了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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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头只有张嫂还有午睡的祁老爷子、陈奶奶。
张嫂正在炖牛腩,擦手给陆湘仪开门,“太太,你怎么提前回来了?怎么没让人去接你啊。”
陆湘仪活动脖颈,“大白天的,我不需要人来接我,我坐个公交车也就回来了,张嫂,我中午吃的有点多,晚上你给我煮一小碗红豆薏米水,我不吃米饭了,还有给我煮两个鸡蛋,帮我拌个紫甘蓝,要少点油和盐。”
张嫂絮絮叨叨:“太太,你这样吃可不行,人是铁饭是钢。”
“我中午吃得有些多了,所以晚上才这样吃。”
听到了陆湘仪的话,张嫂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
陆湘仪哭笑不得,她是中午真的吃多了,无论是桑云窈还是小团子都吃得太香了,尤其是看着桑宝彤多吃东西,就有一种陪着家人用餐的感觉。
中午吃得太多了,所以陆湘仪才想晚上控制一下。
“我先去洗个澡。”陆湘仪说道,“不用给其他人打电话,我这次会在家里多待一段时间,一直到中秋前再走。”
张嫂哎了一声,陆湘仪自己拉着行李箱去收拾行李,运动开始以前,她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结婚以前是家里的娇小姐,结婚以后祁平江疼爱她,特地请了保姆。
运动开始以后,陆湘仪快速成长,除了做饭实在不喜欢那种油腻的感觉而鲜少下厨房,其他的事情都已经是自给自足了。
陆湘仪洗漱之后,用毛巾把头发给揉干,她坐在了书房的书桌前。
陆湘仪打开一个木匣子,底部是红色的绒布,红色的绒布上是一枚枚的勋章,把绒布托取下来,里面则是最后保留的三张照片。
第一张照片是全家福,爸爸妈妈坐在椅子上,穿着旗袍的妈妈怀中抱着男婴,自己和大姐站在身后。
第二张是大姐和弟弟去国外之前的合影,大姐搂着陆绎露出笑容来,大姐身上穿着的是及膝盖的风衣,嘴上涂着口红,在黑白照片里定格是浓郁的深色,陆绎穿得是格子小西装。
最后一张照片则是从合照里剪下来的,其他人都是外国人,就算是藏在这个满是勋章的匣子里,陆湘仪还是不放心,就算是丈夫祁平江说了没关系,陆湘仪还是把弟弟的照片单独剪出来,那张照片化为了灰烬。
照片里的陆绎刚满十八岁,却已经获得了硕士学位。
陆湘仪忽然听到了动静,手中一僵,结果听到了那人的声音,“是我。”
是她的丈夫。
祁平江看着陆湘仪,转身出去,很快带了一张被凉水润过的帕子。
陆湘仪用帕子擦脸,让丈夫收拾勋章盒子,“你怎么回来了?”
“我猜你就是今天。”祁平江笑着说道,他坐在了椅子上,把妻子放在腿上,他伸手捋着妻子的头发,“我就没和同事们一起走,提前回来了。刚刚张嫂说你这次可以待到中秋?”
“恩。”陆湘仪说道:“我感觉风向好像是有点变化?好像是有人脱帽子了,我不知道政策会不会普照到我弟弟身上。”
在运动开始之前,陆父陆母已经去了,大姐在国外,出了一场车祸也没了,只剩下回国被戴了帽子的弟弟。
陆湘仪期盼着陆绎可以脱帽子。
“你弟弟的事情,我一直在留意,听说已经开始在找一些领域的专家要投入到国防建设里,弟弟的学问很好,又是想要报效祖国回来的,要是有消息,我一定告诉你。”
祁平江顿了顿又说道,“文工团有什么风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