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她却独自一人坐在学院偏僻的角落里，不去理会震动不休的通讯器，手捧着一本上世纪的游记，随意地翻动。
“这算不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何文歆笑着合上了手中的游记。
她眉眼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时昕晏这才留意到，她放松下来的样子，竟然是极为柔和的。
见时昕晏怔愣，何文歆也不在意，想了想道：“你是从训练场回来的吧，不过这条路线……”
时昕晏顺着她的话，在脑海中勾勒了出地图和自己的前进轨迹，陷入了沉默。
——如果按照这条路线继续走下去，那她大概只能是想要翻墙“潜逃”出校。
“……走偏了。”时昕晏略显尴尬道。
何文歆闻言善意地笑了起来。
“通讯器，不看看吗？”时昕晏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没什么好看的。”何文歆像是轻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无奈。
时昕晏并不喜欢打探别人，于是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
然而，何文歆却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一些所有人都知道结果，却还是要做个样子的会议而已。”
所以她才仍由通讯器响着，不去理会，更何况她人微言轻，也没有什么开口的余地。
时昕晏知道，按照常理，自己此时应该说些什么宽慰一下。
然而真正说出口的，却是几乎冷漠到不近人情：“这样的事情，你应该经历过很多。”
何文歆没有说话，只抬眸看她。
时昕晏不闪不避：“所以，会让你烦恼、甚至试图短暂逃避的，应该是关乎实际、关乎切身利益的。”
一片沉默。
半晌，何文歆才终于叹息：“难怪他们对你的态度都不太一样。”
“你猜得没错，是关于接下来的一项任务。”何文歆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方才的疲态都仿佛是一场错觉。
她稍一沉吟，简单地在心里评估了一下可以说的范畴：“东城区最近频繁出现了多起失踪事件，失踪人员都是16到25岁之间、有表现出过精神力反应的年轻人。”
“作案手段不详，有的甚至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当地相关部门无力处理，只能上报。涉及到精神力相关，联盟也很重视这件事。”
“按照惯例，精神力相关的任务会直接由学院负责整理并发布，但这次事件牵扯人数多、情报短缺、危险系数很高。”
“联盟的意向是只让S级学员负责并参与行动，但很不巧，三年级的几人最近另有别的安排，时间上冲突了。”
说到这里，她话音一顿，时昕晏了然地接道：“二年级的S级只有四人，对于这样的任务而言显然不够，所以，联盟是想让一年级的也参与？”
何文歆默认了她的话，笑得有些讽刺：“但是联盟有规定，出于安全考虑，入学两个月内的新生不能参与联盟任务。”
这一点在前不久的对话中，她也有提到。
何文歆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时昕晏却领会到了她的烦恼。
“破例，意味着要承担额外的风险。”时昕晏微微垂眸。
一
旦任务过程或是结果中出现任何瑕疵，事后若有人有心追究追责，那“破例”这一点是绕不开的。
联盟既然已经确定了意向，又不想自己承担这额外的风险，那就只会……
“所以，会议的结论是，让你带队、全权负责？”时昕晏不由地看向长椅上已经平静下来了的通讯器。
全权负责之后，如果任务完美完成，自然皆大欢喜，但若是出现问题，最后一定得背锅。
何文歆一笑，伸手划开通讯器，果然，会议结论和她们所想的如出一辙。
【任务等级：S。
任务内容：处理“东城区失踪事件”。（详见附件）
任务成员：何文歆、赵奕轩、傅嘉逸、周婕璇、时昕晏、沈哲涵、孙锐。
任务负责人：何文歆。（全权负责）
附件：……】
何文歆放下通讯器，拿起随手放在一旁的发绳，将长发束起，而后起身。
“应该就是这两天动身，回去可以稍微准备一下，”何文歆恢复平日里内敛的状态，话音顿了顿，又稍稍放缓了声音，“放心，不会让你们遇到危险的。”
微风拂过，一片树叶落在了她肩上。
何文歆伸手掸去，正要举步离开的时候，时昕晏忽然开口：“你也一样，不必担心。”
何文歆略显惊诧地回眸，时昕晏与她对视，语气认真，像是在承诺：“我会竭尽全力。”
——
晚上，三年级的宿舍区灯火通明。
“你还知道回来？”江明栎听见开门声，头也不回道。
“咦？你在啊。正好，帮我查个东西。”叶辰沨关上门，径直走了过去。
江明栎转过身来看他，冷冷地开口：“你看不见我身上散发的、被鸽的怒气吗？”
“正经事。”叶辰沨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两下。
江明栎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唬到，皱了皱眉：“正经事？又哪里出问题了？关于联盟的？”
“唔，差不多吧。”叶辰沨说。
江明栎把电脑屏幕上的文档缩到后台，正色道：“查什么？”
“时昕晏，她入校前的档案。”叶辰沨说。
画面静止了足足有半分钟，江明栎霍然起身，怒火几乎实质化：“这算哪门子的正经事？”
“真的是正经事！”直面怒火，叶辰沨还在坚持，“不信你查查看，绝对有问题。”
“真的？有问题的话怎么可能让她入学？”江明栎将信将疑。
“不是那方面的问题，是……”叶辰沨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还有，不管怎么说，你这种行为，算侵犯隐私的吧？”江明栎还挺有原则。
“不会，你就查查看有没有就行了，不用看具体内容。”叶辰沨说。
“……行吧，那我看看。”江明栎犹豫了一下，坐回电脑前，轻车熟路地溜进了联盟的数据库。
数据库里处处加密，但时昕晏只是个刚入学的军校生，密级不高。
更何况是入学前的档案，应该只有审查时的一些资料和证明留档备份而已。
江明栎轻而易举地就摸到了相应区域，甚至还做好了准备，如果叶辰沨想要乱翻乱看人家档案，自己一定坚决联合纪检部，好好教育教育这个混蛋。
然而，事实证明，叶辰沨的推断没错，时昕晏的档案比想象中的还要“干净简洁”——几乎可以说是空荡荡一片。
“怎么回事？连小学初中高中的入学经历都没有？”江明栎震惊，简直都要开始怀疑自己的技术水平了。
“出生档案倒是有，但加密了。其余保存的经历只有16岁到18岁入学前，是在……联盟附属医院？”江明栎还在尝试寻找点蛛丝马迹。
叶辰沨平静地看着屏幕，像是在沉思。
——
无痕退出联盟数据库，江明栎还在默默思考着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才会导致档案中一片空白，门口忽然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他警觉地抬头，探求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叶辰沨。
“没事。”叶辰沨倒是没什么变化，说着，慢悠悠地走到了门口。
果然，随手拉开门，外面站着的是个熟人。
“鬼鬼祟祟的在这干什么呢？”叶辰沨倚在门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还保持偷听姿势没来及掩饰的傅嘉逸。
“咦？你在里面？”傅嘉逸有些意外。
“不然呢？你什么时候开始兼职当宿管查寝了？”叶辰沨反问。
“谁兼职当宿管了啊！你在这里的话，那后山上的是谁？”傅嘉逸一边疑惑，一边划开了通讯器。
叶辰沨随意一瞥，上面是和纪检部周婕璇的对话框。
已经到了嘴边的“后山上是谁关我什么事？”被他默默地咽了回去。
毕竟除了他以外，会在夜里跑去后山的……
时昕晏的身影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想起今天下午的相处和刚刚的空白档案，动作先于意识，叶辰沨伸手在傅嘉逸的通讯器上点了一下。
通话接通。
无视了傅嘉逸的懵逼注视，叶辰沨对着通话那边开口：“别去打扰她。”
周婕璇显然被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整不会了，半晌才声明：“夜不归宿是违纪行为。”
“又不是什么大事，”虽然这么说，但叶辰沨也知道她对于规则向来一丝不苟，于是主动抛出了条件，“这样吧，你上次提议的课程改良，我可以同意配合。”
这回周婕璇沉默了更久，像是在思考。
叶辰沨也不急，就这么等着她回复。
果然，没多久，周婕璇给出了答复：“好，下不为例。”
然后挂断了通话。
至于全程充当了工具人，还在一脸茫然的傅嘉逸，满心疑虑地正要开口提问，叶辰沨却先一步把门关上了。
只留他一人在走廊上吹着冷风。
气得他在群里疯狂声讨，最终沦落到似曾相识的禁言下场。
相比之下，一旁围观的江明栎倒是瞬间就领悟到了前因后果，心情复杂地看向叶辰沨：“这样就完事了？你不过去看看？”
“我过去干嘛？”叶辰沨不解。
“你不是……那什么……”江明栎欲言又止。
叶辰沨闻言笑了一下：“她应该不想被打扰吧。”
第8章
东城区。
天色有些阴沉，乌云翻滚，像是在酝酿一场暴雨。
“这里是联盟核心区域的边缘，临时人口多，环境和氛围都有些乱。”
几人选了一家还算整洁的咖啡厅，分散坐开。
本来就都是年轻人，又穿着随意、收敛了气场，看上去像是休息日下午三三两两出来聚会的学生。
三个女生自然坐在了一桌。
赵奕轩和傅嘉逸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旁边的沈哲涵见状，礼貌地保持了点距离，和同届同班的孙锐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
任务下得很急，详细资料也是昨晚才整理发送到了各人的邮箱。
联盟像是刻意撇清干系一样，强调了一切由何文歆全权负责，没有提供任何参考建议。
因此直到现在，任务方案还没有确定。
肩负重担的何文歆坐在角落里，平静地翻看着近期相关新闻，像是在寻找任务突破口。
屏幕的蓝光映在她眼里，给人一种青山远黛般的疏冷感。
时昕晏坐在她正对面，一身暖色的羊绒衫，让她看起来纯粹而又无害。
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对着资料思索或是小声商讨，“无害”的时昕晏捧起纸杯，小口尝了一下刚点的咖啡，被苦得忍不住皱眉。
旁边的周婕璇见状，随手把放糖包和牛奶的架子朝她的方向挪了挪，而后低头继续看屏幕上的任务资料。
“整个事件的时间跨度很大，其中最早一起甚至已经距现在将近半年。”周婕璇试图从整理信息开始引导思考。
沈哲涵闻言自然地接过话茬，顺带给明显处在状况外的孙锐解释：
“几起失踪事件都没有特别明显的共性特征，所以刚开始没有被关联在一起。”
“没错，后续被关联在一起，是因为连续几个失踪者都是刚觉醒不久、精神力不稳定的学生。”赵奕轩点头。
“而且，失踪的时候都是下雨天。”周婕璇补充。
时昕晏动作轻缓地搅拌着咖啡：“出发之前，看到天气预报上说，这两天东
城区有雨。”
她语气自然而又平静，像是午后的闲聊。
话音刚落，落地窗外飘起了雨丝，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细长的水痕。
何文歆听见窗外雨声，视线从屏幕上移开，神色莫辨：“而且，这两天过后，东城区有一整个月的时间，都是晴天。”
赵奕轩几人闻言一愣：“所以联盟这是……”
“算是隐性的时间限制吧。”何文歆无奈笑道。
“但是这种长时间跨度、又隐蔽复杂的事件，背后肯定有组织有预谋。”
“缺少信息和线索的情况下，怎么可能能在两天内完美解决？”傅嘉逸皱眉，难以置信道。
何文歆不言，只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周婕璇，很快就又收回了目光。
时昕晏捧着咖啡杯，感受到身边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想了想，干脆替何文歆说了出来：“其实还是有办法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身上，尤其是身侧的周婕璇，目光一瞬间变得紧绷起来。
“正好是雨天，很适合放诱饵。”时昕晏不为所动。
“我不同意，这个方案风险太大。”周婕璇第一时间开口反对。
突然下达的任务，别无选择的时机，再加上“全权负责”，联盟的倾向几乎都不必掩饰了。
周婕璇心里也清楚，这是最直接、最容易获取信息的方法，但同时，这也是风险最大的方案。
将“诱饵”直接放在险境里，一旦任务中途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陷入敌营的诱饵很难脱身。
“风险与收益并存嘛，我倒是觉得没问题。”赵奕轩语气轻松，态度却是坚定。
他平日里看起来有些欢脱闹腾，一旦认真起来，倒像是一把即将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是啊，不要小瞧我们的实力。”傅嘉逸一向就不是个追求稳妥的人，一副“大不了到时候直接把对方据点炸了”的表情。
都有三个人表态了，沈哲涵也波澜不惊地加入：“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接受任何安排。”
总是处在状况外的孙锐这回似乎终于连上了线，不甘示弱道：“我也一样。”
没想到竟然会是五比一的支持率。
何文歆释然一笑，最后一点顾虑和犹豫也消散，转眼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果决利落：“既然如此，开始确定详细方案吧。”
周婕璇虽然仍不赞同，但终究还是没有执意反对，只坚持道：“诱饵的人选，我希望担任。”
时昕晏闻言，转头看了她一眼：“你太紧绷了，不合适。”
“……我可以调整。”周婕璇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心境。
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
这么想着，时昕晏收回目光，没说什么，转而看向何文歆。
何文歆公事公办地开口：“综合来看，诱饵的人选既需要有足够的自保和作战能力，也需要有在极端情形下冷静的应变能力。”
“而且，此次的任务不仅要潜入获取信息，更要试图解救受困人质，”说到这里，何文歆认真地看向周婕璇，“我判断认为，你不适合亲身潜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