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菜单推过去给他。
同时又免不了感慨,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他倒还记得她的口味,真是难得。
下单十分钟后,菜肴陆续呈上桌。
恰巧外面下起了大雪,从窗外看出去,白茫茫的一片,地面上的行人无不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远远望着,窗外的世界匆匆忙忙,错错乱乱。
而屋里散着暖气,低低的欢声笑语,好不温馨热闹。
一扇窗,隔着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
季烟放下汤匙,抽了张纸巾,一边擦着嘴角,一边看着不急不徐用着餐的王隽。
他和她,本该也是处于两个世界的人。
清醒过后,她实在好奇,他百忙之中抽空来找她,就是为了之前她欠下的一顿饭?
他不像是缺一顿饭的人。
可这种事不能细想,再想又要自我感动了。
季烟悠悠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黑啤。
王隽抬头,正巧见她喉咙上下滚动。
他怔了一怔,等她放下杯子,递了一张纸巾过去,说:“一下子喝这么多,不怕醉?”
她笑着答:“明天就要离开这边了,放松下不行吗?”
当然可以。
王隽不作声。
吃了将近一个小时,餐厅内的用餐人员越来越少,季烟看了看,拿着钱包起身:“我去买单。”
王隽同样起身,按住她的手,说:“我去吧。”
“不是我请客吗?”
她亮着一双再单纯不过的眼,问着最简单的问题。
而他的手心下,是她的手。
很热,清晰地在烫着他的手心。
王隽喉咙上下滚了滚。
半晌,他轻声说:“没有让女士买单的道理。”
话罢,他放开按着她的手,拿起手机,稳落地下楼。
脚步声逐渐远去,季烟眨眨眼,再看看悬停在半空的手。
就在刚才,他按住她的手,很下意识的一个举动,让她怔在原地,忘记了抽回。
现在,她的手背上还留着存刚才的触感,明确地提醒她,这个人对她的影响和重要性。
他只要一个轻轻的动作,便能让她掀起无数波澜。
尽管九个月过去了,她……
还是没有一丝长进。
王隽买完单,转身就看见季烟从楼梯走下来。
臂弯挂着大衣和围巾。
他看了眼门外,雪又变小了,街上的行人也跟着多了起来。他收回目光,朝她走过去。
刚走到她面前,就见她朝他伸出手。
她拿在手里递过来的是他的围巾。
王隽眼眸微眯,不无考究地看着她。
季烟说:“围巾还你。”
他没动,也没接过。
季烟笑了下,声音很是客气:“同事刚来消息,还有些工作要处理,我先回酒店,这是你的围巾。”
王隽觉得喉咙有些涩。
他想是刚才喝的酒,苦涩苦涩的,才会让他这会这般不舒服。
他还是没伸手去接,而是说:“我送你回去。”
季烟看着递出去的围巾,再看他已经走出餐厅门口,思索数秒,收回手,朝着他的背影走去。
餐厅离她所在的酒店不过两条街的距离,街上小雪飘飘落落,两人一左一右,不紧不慢地走着。
人多的时候,两人会颇有默契地停下脚步。有一次,季烟发现,王隽的手时刻处于一种警备的状态,像是在无声护着她,以防她被行人撞到。
所以你看,过去她会深陷,这还真怪不得她。
是他太细致周到了。
她是俗人,很难不心动。
过了好些会,酒店近在眼前,上了台阶,就到了酒店门口,季烟侧身看着王隽,依旧递出那条灰黑色围巾,说:“你的,还你。”
王隽仍旧没伸手去接,他甚不在意地说:“这边风雪大,你拿着。”
她正想说她自己有带,王隽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摁掉,然后抬头看她,说:“我还有点事,回去再联系你,注意安全。”
说完,他没急着离开,视线还落在她脸上,一瞬不瞬的。有那么一秒时间,季烟觉得他是要抱抱自己,许久过去,他没那么做,而是转身匆匆下了台阶。
不多时,打开路边的一辆黑色车子,弯腰的时候,他停了下,朝她望过来。
行人穿梭在两人之间,雪花漫落在两人之间,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可这会,季烟脑海一片空白。
就这么对视良久,最后,王隽朝她点了下头,然后弯腰坐进车里。
车子行驶在街道上,没一会儿,消失在视野内。
如他来时的匆忙,离开,亦是没有任何预告。
季烟站在门口,看着那辆汽车消失的方向,再低头看着挂在手臂的围巾。
一切都是寂静的。
风雪呼啸,故人不归。
一切都是这般寂静,这般无声。
那短暂掠过的波痕,终究归于平静。
仿佛从未发生。
第30章
中午过后,一整个下午都是暴风雪,季烟和归来的两位同事坐在酒店写材料。
明景电子计划在3月底申报,马上就是新的一年到来,留给季烟她们的时间并不多。
傍晚时分,窗外雪下得小了些,小赵和小许说是想再去昨晚的那家酒馆用餐,这次她们就想自己去,不麻烦小庄了,不然还得小庄买单。
季烟表示没意见。
三人分别回房换衣服。
季烟穿大衣的时候,目光一抬,不免看到了挂在架子上的灰黑色围巾。
那个人……
她低头叹了声气,不要再想他了。
她拿过一旁的白色围巾,绕在脖子上,离开房间到走廊和同事会合。
次日早上九点,她们踏上前去法国的火车。
-
王隽忙完公事,从办公室出来,外面已经是暮色四合。街上灯光明亮,暴风雪刚结束,行人络绎不绝。
他往四周环顾了一遍,人声喧嚣,一切都是热热闹闹的。
就是这么一幅寻常的夜晚街景,他不免再次想起季烟。
明明同处一个城市,车程不过半个小时,想见她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可一想到中午那会她两次要归还的那条围巾,王隽摁下了要去找她的心思。
再缓缓,等过一段时间再说。要是现在去了,保不齐她就又要还他围巾,那么下次他想见她,就没有恰当的理由了。
再者季烟一周后就要回国,回去之后,要想再见面会更容易方便许多。
不远处车轮胎声逐渐清晰,王隽侧目看了眼,不急不徐走下台阶,车子正好在他面前停下,他拉开车门弯腰坐进去。
窗外街景匀速掠过,行人亦是。
暂时先这样吧,王隽想。
在德国留了半个月,忙完这边的工作,他动身回国。
回去之后的日子照旧没有任何变化,工作仍是占据他大半部分的时间。
有一回他要去深城见一个客户,车子驶过金融街,他往外看了一眼,面上淡定,心里想的是——
季烟在一周前回国了。
但她没有联系过自己。
那条围巾就像被她遗忘了似的,不曾再提过要归还一事。
他是希冀她能像以前那样,凡事算得清清楚楚的,这样她们免不了要联系。
忙完工作得空的时候,他一次次点开手机,什么也不做,只是盯着屏幕,不为别的,就是在想,那串熟悉的号码会不会突然跳跃出来。
他在等她的电话。
可是,她的号码没有亮起过一次。
他逐渐习惯,自己的生活里没有季烟的存在。
王隽想,生活就是这样的。
起初,你会在意,你会想念,甚至会跟自己过不去;但时间长了,这些似是而非的念头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
就像他对她的想念,尽数浓缩在慕尼黑那天上午相处的几个小时里。
他告诉自己,等下一次想得实在不能自己,他再寻个理由过去找她。
在深城待了两天,他无事发生般回北城。
春节临近,家里热热闹闹的,易婉茹招呼家里阿姨粘贴了许多春联。
王隽裹着一身雪回来,迎面就是随处可见的春联和挂饰。
红彤彤的,映着地上洁白的雪,很是喜人。
晚上,饭桌上,一家人照旧安静用餐,过了半,易婉茹难免提起他的个人问题。
“你二叔那边帮你看了个人,要不要见见。”
口吻相当祈求。
王隽态度相当平静:“二叔家的孩子都成家了?”
易婉茹摇摇头:“还有个孩子在上大学。”
他抬头,神情淡淡看过去:“二叔要是着急的话,那就让那个孩子去见。”
易婉茹懵了,继而怒道:“老幺是女娃,你让女娃去见女娃,说得过去吗?”
王崇年慢悠悠地吃着饭,一言未发,仿佛一个局外人。
王隽放下碗,不紧不慢擦着嘴角,幽幽回道:“真爱无关性别。”
话落,他起身离开饭桌上楼。
易婉茹:“……”
吃了两口菜,她看着对面始终没说话的丈夫,问:“你平时不是爱质问他吗?今晚怎么这么安静?”
王崇年哼了声:“你的儿子你不清楚?”
“……”
母亲的话,王隽并没有放在心上。
转眼又是新的一周,他又要去深城见个客户,收到孟以安发过来的行程安排表,他后知后觉地想,最近深城出现的频率是不是高了些。
隔天,孟以安过来接他,王隽淡淡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孟以安捉摸不透他为什么这么看自己,但又不敢问,一路战战兢兢。
到了深城,王隽揉了揉额头,忽然说:“让人把我之前的住所收拾下,这几天我就住那边。”
孟以安想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意思。
去年六月的某天早上,王隽突然扔给他一串钥匙和密码,说是他之前在深城的住所,让他联系家政定期上门清理,还特别吩咐了屋子里的东西不能动。
孟以安忙说他会安排好。
后来孟以安把家政那边的资料发给王隽,王隽草草看了几眼,没说什么。
孟以安心里直犯怵。
过了许久,才听王隽说,就这样吧。
有种如有若无的妥协,也有种说不出的满意。
孟以安不敢多加揣测,只是定期把房子的情况发给王隽。
但从那以后,王隽就像忘记了这套房子的存在,不曾提起过半字。
不想,半年多过去了,他终于算是再度想起来他在深城还有套房子。
忙完事情是晚上十点的时候了,孟以安把车停在科技大厦旁,王隽上了车,一直揉着额头。
孟以安一边开车,一边问:“直接送您回住处?”
王隽停住手,睁开眼,看了眼窗外,半晌,嗯了声。
时隔许久再次踏入这座房子,王隽竟然有种久违的感触。
他快速环顾了眼,目光寻到的地方,无一不跳出季烟的身影。
两年的时光,她留在这边的足迹实在太过于密集。
孟以安等了会,见王隽一直看着屋子,默不作声,迟疑着开口:“明早八点我过来接您?”
王隽恍然回过神,摁了摁太阳穴,说:“再提前半个小时。”
孟以安离开,门锁咬合上,一室归于死一般的沉寂。
王隽把钥匙扔进玄关处的盒子,目光倏地一顿,他折身回来,拿起柜子上的盒子。
这个盒子专门放置钥匙用的。
里面放着两串奥迪车辆的钥匙,是季烟之前常开的那两辆。
她的痕迹真是无处不在。
他看了看,放回原处。
隔天晚上忙完工作,孟以安照常送他回住处,只是离开前多说了一件事。
他说:“后天是十一部的部门年会,赵总听说你在深城,问您愿不愿意过去参加。”
王隽看了下时间,这才想起,又是一年过去了。
孟以安还在等待答案。
他想了想,半晌模棱两可地说:“我会联系他。”
孟以安离开。
房子又陷入一阵无人般的安静。
王隽脱掉外套,倒了杯水,坐在客厅的沙发,盯着露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