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叶芸又多了一份收入,晚上时常做到很晚,忘了时间。
白闻赋担心她把眼睛熬坏了,差不多该睡觉时他合上书。
不过他提醒人的方式有些特殊,不是赶她回房,也不是嘴上提醒,而是手一抬松掉她的发带,一头如瀑的长发落下来挡了视线,叶芸自然是做不成活了。
她回过头去:“你要睡了吗?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白闻赋将书放在一边:“没有,不过是该睡了。”
叶芸把零碎的东西收拾起来,刚起身她的手便被白闻赋攥住,她回过身时,他往里让了让:“过来陪我待会儿。”
叶芸顾忌地朝房门瞥了眼,白闻赋眼里挑起笑:“什么都不干,就躺会儿。”
叶芸顺从地走到床边,笔直地躺下身来。他的床和隔壁位置不一样,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她有些不大习惯,也不敢乱动。眼神瞄着那面墙板,总有种很奇妙的感觉。从前是在墙板那头听这头的动静,而现在她就躺在这里,隔壁没了人,自然也就没了声音。
刚来城里的那段时间,每天都会因为这面不隔音的墙板提心吊胆。想到那时候跟闻斌闹出的动静,叶芸脸上就感觉火辣辣的。
她抓紧床单,问他
:“你从前......是不是都能听见?”
白闻赋双手枕在脑后,垂眸看她:“听见什么?”
“隔壁屋子里的.......声音。”
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叶芸已是心如擂鼓。
“嗯。”
这一声肯定让叶芸身子发虚,过去种种不确定得到了白闻赋的证实,她背过身去,羞愧难当。
那段时间叶芸很少跟白闻赋说话,可又因为这些事情,在家里碰上总是很尴尬。她见过他半夜一个人坐在走廊抽烟,即便夜深了在竹椅上瞌了眼都没回房。
她忍不住问他:“你那时候,怎么想的?”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白闻赋磁性的嗓音像沉着沙:“我一个大男人,夜深人静的,能怎么想。”
“想过。”
他顿了顿:“也只是想过。”
叶芸听见他这么说,人像是被放进熔炉,热得快要融化掉。
她的声音小的只剩气音落在他心头:“你不担心吗?别人都说我克夫......”
“克夫。”他漫不经心地咀嚼这两个字。
“想让我做你丈夫?”
她耳尖羞红:“我不是说这个。”
白闻赋侧过身子将她捞到身前,叶芸的呼吸瞬间收进他起伏的怀中,他的气息烧着她:“那不正好,我命硬,阎王爷都不收。”
他低头看她,她头发散落的样子格外柔情,他抬手抚摸着鬓边的绒发,声音落在她头顶:“我明天要去外地,这次出去要好一阵子才能回来。”
叶芸沉溺在他的气息里,人有些晕晕乎乎的,但还是听明白了,他们许多天不能见面了。
她垂着眼睫,闷闷的“嗯”了声。
白闻赋束紧手臂,眼眸沉醉:“会想我吗?”
短短四个字烫进叶芸心里,她没法做到像他这么坦荡,将脸埋进他的胸膛,羞于回答。
熬到太晚,早已困了,叶芸被他的气息包裹着,有种没来由的踏实感,没一会儿意识迷迷糊糊,在他怀里睡着了。
白闻赋抬手关了灯,拉过薄被盖在她身上。
叶芸早上起床后才猛然惊觉,她昨晚竟然睡在了白闻赋房里,不过他在天亮前就走了。
叶芸蹑手蹑脚将他床铺收拾平整,又贴在门上听了半晌,确定屋外没有动静,才小心翼翼打开房门,想着应该可以趁佟明芳不注意,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自己房里。
然而房门刚打开,坐在桌上剥大蒜的佟明芳便抬头瞧了过来,叶芸当场愣在原地,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蓦地打了个寒颤。
气氛诡异地凝固住,两人就这样僵硬地对视着,就在叶芸体内最后一丝胆量都要被抽走之际,佟明芳就像没看见一样,低下头继续剥蒜。
叶芸一边踏出房门,一边惶惶不安地瞄着她。直到她回房换好衣服去裁缝店,佟明芳都没说过什么。
踏出家门的那一刻,叶芸如释重负。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起床前的一个小时。白闻赋特意来到佟明芳屋前,将钱放到她手边,嘱咐她:“我不在家,你别整天几根菜叶子对付,肉该买就买,不要省那三瓜两枣。还有......”
他颇为认真地交代道:“不许欺负她。”
佟明芳看见百元大钞两眼直冒光,早钻钱眼子里了,满口答应:“我什么时候欺负过她,我把她当菩萨供起来。”
“......”
第27章
白闻赋在家时, 会提醒叶芸睡觉,不会给她忙到很晚。可他离开家后,叶芸所有的时间全部用在了缝纫上, 有时候会忙到半夜。
一天早上她将前一晚赶制的活带来店里, 张裁缝翻了翻布料,又瞧了她一眼,正色道:“你现在年轻不觉得,要是这么个熬法, 人到中年就得一身病。”
叶芸一声不吭地垂着头将衣裳拿去熨烫,张裁缝走到她跟前,把这些活算出的工钱递给她。
叶芸拉开抽屉, 拿出里面棕色的长条形布袋, 将昨晚挣的工钱仔细平整地收了起来。
几天后叶芸去永口巷送衣裳,回来的路上正好碰见才下班的吕萍。吕萍先看见她, 叫了声,叶芸停下来等她。
吕萍下班回家, 叶芸还得回裁缝店,两人顺路走了一段。
路上的时候,吕萍问她:“新缝纫机用的怎么样了,我听说是电动的, 哪天去你那看看。”
叶芸神情微顿,没有应声。缝纫机在白闻赋房里, 她不可能擅自领着旁人去他屋子里, 况且, 别人到家一看这情况, 她还怎么解释。日子是自己过的,旁人私底下议论她可以不去理会, 但并不代表她想把这事拿到台面上来。
吕萍见她不说话,打趣道:“怎么?不能看吗?这么宝贝?”
“我最近比较忙,有时间再说吧。”叶芸开口应付道。
“你知道现在大家都怎么说吗?”
叶芸侧过视线,吕萍告诉她:“大家都说你跟闻斌大哥在闻斌还没走前就好上了。”
“当然不是!”叶芸蹙眉否认。
吕萍眼眸一转:“那是闻斌走后才好的?”
叶芸的目光短暂凝滞,又恢复如常。尽管她并不想去认为吕萍在套她话,但还是对她有所保留,只道:“我得往这走了,回头聊。”
吕萍盯她多看了眼,几个月前跟叶芸提起这个话题时,她还是一副心寸大乱的样子。短短数月再次提及,她的脸上竟然瞧不出一丝破绽。这次跟她碰面,吕萍隐约在她身上瞧见了那个人的影子。
叶芸穿过马路,刚要拐进巷子,身后有人对她吹了个口哨,她不悦地回过头,看见的居然是从理发部里探出头来的苏红。
叶芸的眉头舒展开来,望着苏红满头夹子的奇怪模样,叫了声:“红姐。”
苏红见她这次总算叫对了,眼尾上勾,对她招了招手,待叶芸走到跟前,才开口问道:“你怎么跟她走一道?”
“谁?”叶芸脱口而出,顺着苏红的目光回头看了眼吕萍的背影。
“你说吕萍吗?她住我楼下。”
苏红靠在窗台边低下头来:“我当然知道她住你家楼下,我是说你为什么会跟她说上话,你不知道她是谁吗?”
叶芸平静的神色里泛起一丝波澜,询问道:“什么意思?”
苏红见她当真不知情,挑起眉梢,压低身子告诉她:“那个姓吕的丫头之前可是跟白闻赋定过亲的。”
叶芸的眸光猛然一晃,眼里水色弥漫,嫣红的唇一张一合,干净到惹人疼惜。苏红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蛋,提醒道:“那丫头可不是什么省心的人。”
回去的路上,叶芸的表情黯然无神,失落的感觉大过于震惊。
刚来城里的时候,别人对叶芸欺生排外,是吕萍站出来维护她,主动跟胆小自卑的她说话。她没嫌弃过叶芸从农村而来,也不笑话她没见过世面,有好东西不加吝啬地跟她分享。在这栋筒子楼里,叶芸没什么真正的朋友,吕萍可能是唯一跟她同龄且关系要好的。
她记得有一次偷跑出去玩,拿吕萍做挡箭牌,佟明芳还呵斥过她不要跟吕萍来往,然而却没人告诉她为什么。每次吕萍来找她,都是趁佟明芳和白闻赋不在家时,大多时候她都是在走廊同叶芸讲话,不会跑去白家门前。这些细节叶芸从前没察觉出有何不妥,一旦真相的口子被撕开,一切便自然而然联系起来。
她以为吕萍是直性子,对她无话不说,可偏偏这件事瞒了她整整一年多。既然都跟白家解除婚约了,那么明知道她和闻斌的关系,当初故意接近她又带着什么目的?
近来,叶芸和吕萍走动得并不频繁,自从她去裁缝店上班后,吕萍基本上就没怎么同她说过话。到底是因
为她工作繁忙,还是因为她和白闻赋的关系越来越近。
叶芸的胸口堵着一层化不开的浓雾,人心如风,难以捉摸。整日说三道四的人自然不安好心,可莫逆之交也不见得就一定会赤忱相待。在这筒子楼里,她不知道还能轻易相信谁?
这样的情绪萦绕了叶芸好几日,直到另一个消息的降临。
那日下午马建良匆匆赶来,叶芸将东西收拾好便走出裁缝店。两人来到街角的露天凉亭,马建良将东西交给叶芸。
打开袋子叶芸便看见了两大罐南瓜酱,从前在家中没有吃的,叶母会把南瓜蒸熟捣烂,再和面粉混在一起蒸完晒干,这样便成了他们姐弟几个解馋的零食。
看见这两个熟悉的罐子时,叶芸的眼眶就湿润了。
她几乎是颤抖地打开这封信,一眼瞧出了二妹的笔迹。二妹比她小三岁,读小学时,弟弟出生,家里一贫如洗,父母没让二妹继续读书,小时候她的字便是叶芸教的。再看到这一手字,叶芸已是思乡情切。
她快速浏览了一番回信内容,这一次信里交代得很仔细,说了这一年家中的大致情况。去年弟弟高烧不退,吃了村里赤脚医生开的方子不管用,带去乡镇卫生所时说是肺炎,人烧得都快没了意识,全家人急得顾不上田地,好在后来治好了。一场大雨耽误了秋收,今年日子不好过。又说前不久换季,父亲身体状况不好,家里现在托人去县城找中医开药,好不容易才打点到关系。
信的末尾,寥寥几笔,可叶芸读懂了家里的意思。
他们没有办法帮她偿还那笔彩礼,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希望她能留在城里自找出路。
合上信,叶芸已是泪眼模糊。
她突然又有了那种生如浮萍的感觉,无根无蒂,无所无依。
她一直以为家里能是她最后的退路,读完这封信,才知道从她离开家里的那天起,她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起风了,夏日的天总是说变就变。忽然之间,乌云密布,一阵后怕袭向叶芸,她攥紧信纸身体里泛出阵阵寒意。
如果那天白闻赋没有出现,她被冯彪污了身子,那么之后她的生活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家里的信将她的退路堵死,是不是谁都可以来欺辱她?女人会骂她是祸水,男人会对她随意轻薄,佟明芳会嫌丢人逼她退回彩礼,将她赶走,她又会沦落到怎样的田地?
如今她收到这封信还能安然坐在这里,是因为有白闻赋在。她现在安宁的生活是基于白闻赋待她好,给她在筒子楼里,在白家圈出了可以自由呼吸的天地。
可相处了二十年的家人都能将她像商品一样换出去,那以后呢?如果有一天白闻赋对她变了,时间长了,腻味了,那么她还能像现在这般,在这诺大的城里生存下去吗?
这些想法在叶芸初来城里时,从没思考过。她只是盲从于家里的安排,后又不得不接受命运的摆布。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从四德、恪守妇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她前二十年所认为的人生。
闭塞的环境让她接触不到时代的变迁,来到城里这一年半的时间里,改革的春风无孔不入地洗礼着她。
她窥见了一个崭新的世界,懵懂的意识逐渐觉醒,却仍然找不到通往新世界的钥匙。
她只知道,在拿到这封信的时候,她与家里的纽带就断了。从今往后,她的人生只能自己拿主意了。
马建良将另一封信交到叶芸手中,告诉她:“这是我姑姑出村前,你二妹找到她,让她带给你的。”
叶芸打开薄薄的纸张,里面是二妹写给她的一句话:姐,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信纸里夹了一张二十元,这钱虽不多,但叶芸知道,定是二妹攒了很久,所能拿出来的全部积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