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二妹眼里发了光,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新鲜事。
“后来你姐夫把那台电动缝纫机买回来了。”
二妹震惊道:“你说姐夫买给你了?电动的缝纫机?那是什么样的,好用吗?你会用吗?”
叶芸点了点头:“好用的,有机会我教你。”
“好呀好呀!”二妹激动地抱紧叶芸的胳膊:“你是怎么会用的,跟人学的吗?”
“忘了告诉你,我现在在城里的裁缝店工作。”
“你工作了?”二妹惊讶。
“嗯。”
“离家远吗?”
在老家要是寻个工作,天天出村来回都得两三个小时,二妹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想到大姐每日要去工作,来回路上定是辛苦的。
叶芸拍了拍她的手:“不远的,我骑车一会儿就能到家了。”
“骑车?你都有自行车了?”
“嗯。”
叶茹这下是真的信姐夫对大姐不错了,他们村里要是哪个女人能有一辆自行车,可是脸上贴金的风光事儿啊!
“姐夫对你可真大方,村里人都说跑船能挣不少钱。”
叶茹说出这句话,便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了。村里人说跑船能挣不少钱,后面还有一句话“常年不在家,媳妇活守寡”。
可叶芸刚才的话中,姐夫似乎一直陪着她,不像是常年不在家的样子,她一时间有些犯迷糊。
叶芸翻了个身,没再同二妹讲下去。
睡到半夜的时候叶茹便感觉到大姐呼吸很重,再一碰身上,烫得吓人。
去年幺弟发烧差点没了命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叶茹不敢大意,赶忙爬起来接了水来屋中,拧了毛巾放在叶芸脑门上,一遍又一遍给她擦着身子降温。
下半夜的时候叶芸开始退烧,人是不舒服的,时而冒出几声呓语,像是啜泣声,又像在叫着谁的名字。
叶茹听不清楚,她低下头去,只听得一个“赋”字。她不知道大姐这是怎么了,晚上突然来家,还发起了高烧,她心疼地将叶芸的手贴在脸上。
或许是在城里的那些日子,叶芸始终殚心竭虑,每天一睁开眼,都是
愁不完的事情。回到了家,卸下一身重担,便病来如山倒了。
夜里好不容易温度退了下去,到了白天又烧了上来。
叶母本想问问叶芸在白家的情况,然而一整天叶芸始终高烧不退,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睡中。叶茹劝母亲不要多问了,先让大姐把病养好。
第二日夜里,高烧才终于变成了低烧,人逐渐从迷糊中恢复了意识,叶芸还以为时间停留在第一晚刚到家不久。
早上起来才知道,她已经在家中躺了一天两夜了。骨头是酥的,人提不上劲儿,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脑袋还在隐隐作痛。
身上黏腻不舒服,她在屋中清洗了一番,刚换上干净衣裳,二妹火急火燎地从外面跑进来,嘴里喊着:“姐,姐。”
叶芸正在梳头,转过身去问她:“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有个男人来家找你。”
叶芸神色怔愣,简单将头发扎好起身,跟着叶茹走出屋子。
刚到堂屋,便看见穿着翻领夹克硬朗的身影,他负手而立在那面奖状墙跟前,专注地盯着奖状上的字。
叶芸望着他的背影呼吸滞住,白闻赋听见响动转过身来,当瞧见叶芸苍白憔悴的面容时,眉头便不禁皱了起来。
他这一皱眉头不要紧,倒是把一旁的二妹给吓坏了。她刚刚从外面回来,一进家门便看见了正在同叶母说话的白闻赋,他身宽个高,眉毛上还有道疤,看着挺可怕的,不容小觑的气场本就让叶茹不敢跟他对视。这下忽然瞧见他皱眉,看着就更凶了,她往叶芸身后缩了缩,拽了下叶芸的袖子:“姐,谁啊?”
叶芸目光微晃,没回她,倒是叶母端了凳子过来,招呼白闻赋:“你坐啊,别站着。”
白闻赋主动接过凳子,说了声:“没事,你忙你的,不用招呼。”
叶茹跑去厨房追问叶母这人是谁去了,留叶芸独自站在那,她看了眼桌子旁放的礼品,大包小包的,白闻赋带了一堆东西过来。
彼时,幺弟从外面疯回来了,还没进屋,就一口一个“大姐,大姐”地叫着。
刚跑进堂屋,看见屋里还坐着个陌生男人,吓得一下子就刹住了脚步,傻了眼似的跟白闻赋对望。
叶芸见幺弟上衣纽扣都扣错位了,将他叫过来,把他衣裳解开重新扣,说他:“嘴巴丢了?叫人。”
幺弟回过头望向白闻赋,又看向叶芸:“我叫他什么?”
她和白闻赋的关系不尴不尬,让幺弟叫什么都不妥。
叶芸绷着嘴角:“你别叫了。”
“......”幺弟一头雾水,再一次回过头望向白闻赋。
白闻赋看着他,眼里透出温色:“你过来。”
幺弟听话地走到他面前,白闻赋从那堆东西中,翻出水果糖和造型独特的饼干拿给他。
幺弟兴奋得手舞足蹈,一个劲地回头看自家大姐,用眼神询问她可不可以拿。
叶芸不理他,撇过头,白闻赋将他拉到身前:“你看她做什么,这是我买给你的。”
“谢谢......我应该叫你什么?”
“你想叫我什么?”白闻赋眼里挑了笑意。
“哥哥?”
他纵容道:“那就哥哥。”
“谢谢哥哥。”
幺弟道完谢,拿着好吃的就冲进厨房。不一会儿,二妹和小妹嘴里含着水果糖,纷纷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偷偷看白闻赋,眼里充满好奇。
堂屋里,叶芸走到桌边,给他倒了杯热水。
瞥了眼地上的东西,心中难掩的酸涩。那日她没带什么回来,走到家已经累得不行,他腿不好,从村口寻来她家里,还拎了这么多重的东西,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叶芸将水送到他面前,白闻赋抬头,接过杯子时,温热的掌心覆盖在她端着杯子的手上,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跟我回去。”
叶芸将杯子塞进他手里,慌忙地背过身走开。
白闻赋和叶芸家人一起吃了顿中饭。叶母问他:“你弟弟呢,他怎么没来?”
叶芸握着筷子的手顿住,喉咙里哽着米饭难以下咽。
白闻赋敛眸,回她:“他在码头脱不开身。”
村里人多嘴杂,白闻赋到底还是维护了叶芸的体面,顺着叶母将话接下。
叶母只当叶芸同闻斌闹矛盾,他大哥来接她回去。这事在村里也时有发生,小夫妻闹不愉快回娘家告状,一般都是婆家长辈或者身份较高的人,带上东西上门前来说和接人,给娘家人一个交代,也算不怠慢自家女儿。
闻斌的妈岁数大,让他哥来倒也合理,如此,叶母便没再多问。
吃过饭,叶芸回屋拿上布兜。家里已经知道闻斌活着回来了,她不可能一直留在家中,除了告诉他们真相。然而真相,她情愿再也不回家,也要烂在肚子里,青溪村容不得这个真相,她的家人也受不起。
临走前,幺弟把叶芸拉到院角,往她兜里塞了几颗水果糖。
“大姐,你可以路上吃,我们刚才都尝了,可好吃了。”
院子外,白闻赋弯下腰看着叶家门前种的花生藤。
“你叫什么名字?”
白闻赋听见声音,直起身转过头来,叶芸二妹攥着衣摆,忐忑不安地盯着他。
白闻赋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
他的眼神过于坦荡,有着直击人心的穿透力,叶茹被他瞧得心里发慌。
“就是问下你的名字。”
“白闻赋。”他告诉她。
当叶茹听见这个“赋”字时,心里头猛地颤了下,她震惊的神情没有逃过白闻赋的眼睛。
薄长的眼角微微眯起:“你有事?”
叶茹心绪起伏不止,一鼓作气同白闻赋讲:“我姐回来那天晚上就一直高烧,烧到今天早上才退下去。你,你照顾好她。”
白闻赋漆黑的瞳孔里,眸光深不见底,他答应她:“会的。”
第42章
从村里出来白闻赋始终和叶芸保持着距离, 直到抵达县城时,他才握住叶芸的手。
他的掌很宽,叶芸纤细的手落入他的掌心, 像掉进了天罗地网, 没有一根手指头能挣脱出来。
她看了他一眼,他脸色紧绷,眉宇间是疲于奔波的倦态。
她收回视线,低着头:“你应该先处理好他的事, 我在家多待一阵子也没关系的。”
白闻赋深邃的眸子里划过复杂的神色,没有应声,握着她的指节紧了紧。
家中并不能久留, 待几天是探亲, 时间久了闲话也就多了,人们总归会往不好的地方去想。叶芸清楚, 白闻赋又怎么可能不清楚。
上了车后,随着长途车的颠簸, 叶芸又开始昏昏欲睡。她的身体没有完全恢复,早上才退的烧,这会仍然绵软无力,脑袋涨涨的。
白闻赋脱掉外套罩在她的身上, 将她搂到怀里睡。叶芸侧着头睡得不舒服,没一会儿就要不安稳地挪动一下。
车子开了一段时间, 后面有人下了站。白闻赋叫醒了叶芸, 他起身去了后排, 花了点小钱同两位乘客商量换了位。
再回来的时候, 他俯身对叶芸说:“起来,我们去后面。”
如此一来, 就有三个连着的位置,叶芸身板小,正好可以躺下来枕在他的腿上。
她迷迷糊糊地跟着白闻赋,刚躺下,闭上眼就一动不动了。白闻赋伸手探了下她的额头,总觉得还是有些低烧。
叶芸躺下后总算睡沉了,后面的路程人都是没有知觉的,安安稳稳地蜷缩着。
白闻赋碰了碰她滚烫的小脸,不忍心再叫醒她。结果到站的时候,他的右腿整个麻到了腿根,半晌都站不起来。人陆续走下车,叶芸被说话声吵醒,她脑袋发蒙地瞧了眼窗外,问白闻赋:“到了吗?”
白闻赋在她起身的瞬间,握住拳头压在右腿上,抑制住声音里的异样:“不急,等前面先下。”
一直到所有人都走光了,白闻赋才缓过劲来,站起身带着叶芸下车。
夜风一吹,叶芸清醒了几分。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那种沉重的心情在呼吸到这座城市的空气时,便无力地压了下来。
白闻赋的车停在长途汽车站附近,他将布兜放在后面,叶芸坐在前杠。
看着清冷而熟悉的街道,叶芸睡意消散,一双杏眼始终布满防备,警惕着一草一木。
快到二尾巷的时候,叶芸转过头将脸埋进白闻赋的胸口,紧紧攥住他的衣裳,内心的抗拒让她不想再面对那个她住了将近两年的地方。
车子突然一拐,周围的景象全部变了,叶芸透过白闻赋的肩膀看见道路两旁变得逼仄,他们穿梭在矮房相连的巷子里,这不是回筒子楼的路。
她抬起头问他:“我们去哪?”
“很快就到了。”
叶芸重新看向前方,车子骑进了一片棚户区,瓦顶砖墙连在一起,纵横裸露的电线,堆砌在一起的废砖柴火,这片区域离二尾巷不算远,不过叶芸还从没来过。
车子停在一个屋门前,门有些老旧了,门口圈了一个小院子,没人打理,枯草杂乱地挨着。
白闻赋下车摸出钥匙打开门,一间20平不到的小屋,水泥地面和刷一半的绿色卫生墙,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没其他东西了,好在还算干净。
门边上放了一个大袋子,白闻赋关上门后,蹲下身从袋子里将被褥枕套拿了出来,他一边铺床,一边对叶芸说:“床单被套都是新的,我待会打水先给你洗。”
叶芸走上前,拿起枕头同他一起铺床。他们一人抓住两个被角,将被子抖开,太阳晒过的味道温暖而踏实。
夜里凉,叶芸身子虚,白闻赋让她脱了外衣先钻被窝,他去烧水。
叶芸的确有些站不住,听他话将外衣外裤脱掉,躺进被窝里等他。
白闻赋端了水进来,拧干温热的毛巾,帮她洗脸,擦头发,洗手,换了水回来又给她洗脚。
叶芸握住被子,眸清似水地盯着他走动的身影,心脏陷进了棉花里,柔软一片。
白闻赋将被角塞好,嗓音有些干哑:“等找到更好的地方再带你搬走,这里简陋,委屈一段时间。”
叶芸摇着头,她不觉得委屈,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边比楼房安静多了,没有人认识她,只要不回筒子楼,去哪里都好。
“他怎么样了?”叶芸还是问出了口。
从青溪村回来,他们都没再提起那个名字,仿若成了一个不能触碰的禁忌,一个让他们的关系岌岌可危的定时炸弹。
白闻赋的睫毛投下阴影,掩荫着眼里波动的情绪。
“先弄回家了,人没事。”
他将盆端出屋子,再进来的时候,走到床边弯下腰来,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出去一趟,你先睡。”
叶芸没问他去哪,只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白闻赋锁好门,跨上车往家赶。
那天,是他第一次见到闻斌发病。准确来说,是白闻赋头一次接触这种病症。
发病后的人就像是被恶灵附身,囚禁于囹圄困囿,不再是他认识的弟弟,人变得面目全非,偏执、狂躁、不分青红皂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