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房门,差点迎面撞上一个少年。
竟然连一个普通人的气息都差点忽略。
叶听寒敛了敛心神,及时封住对方哑穴,让后朝他打量了一眼,认出人来。
叶展送走风灵,正失落的想来她院子里怀遣一会儿,结果突然撞上个陌生人,吓得他差点惊叫出声。
哑叫一声,叶展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真的出不了声,更是浑身一凛,下意识抬头,就看见一个有几分眼熟的面孔。
电光火石之间,他就猜出来人身份,“啊啊”的想要说话。
但是叶听寒此时却无心交流,“穴道一个时辰后自会解开,不要跟人说我回来过。”
叶展就只能看着对方语气沙哑生冷的甩出一句话,连个多余的问候都没有,就脚步一点,飞身离开了。
叶展愤愤的追了几步,又没轻功,还出不了声,暴躁的朝空挥了几下拳头,恨恨的想:眼看着阿姐嫁人,都没有现身,果然是冷心冷血,阿姐之前白等他了!
叶听寒直到离开叶府之外,才终于压不住体内气血翻涌,吐出一口鲜血,擦了擦唇角,面色如常的翻身上马,返回宗门。
葛随清见他回来,竟然气息起伏波动,又有突破之象,也不追问弟子私人琐事,让他继续闭关,自行疏导情绪。
一边也不禁感叹,叶听寒果然天资过人。即便是在同样资质不凡的一众青山门弟子中,也显得尤为突出。一般人遭逢挫折,境界波动下没有下跌已经不错,更别说继续连续闭关突破了。
此后,正如葛随清期待的,叶听寒在武学上一骑绝尘,仅在一年之内,就靠闭关突破明心决九重,之后再难精进,这才正式下山。
*
风灵实在不适应繁重的礼服,以及脸上浓厚的妆容,端着架子,强撑着走完婚礼流程。等到和唐子皓喝合卺酒的时候,风灵脸都要僵了。
对面仿佛也一样,白日意气风发的新郎官儿,在夜色下,仿佛也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面对即将到来的洞房,风灵也不免紧张起来。先在崔芯的服侍下洗漱更衣,与同样洗漱过后的唐子皓一同坐在床边。
风灵低垂着头,即便已经做好了与他共度一生的准备,但是让他牵起她的手时,她还算没来由的感到紧绷抗拒,甚至隐隐戒备。
好在对方似乎也察觉到她的紧张,安抚似的捏了捏她的手指,体贴道:“今日劳累,之后还要赶回涌州,我们尽早休息吧?”
风灵仍旧提着一口气点了头,爬到床内侧,旁边的人也顺势在外侧躺下。
风灵闭着眼,出门前,何氏是叫崔蕊给她看过避火图的,让她提前对夫妻之事有所了解,所以她自然明白,夫妻洞房并不是单纯的两人躺在床上就行了的。
然而紧张了半宿,唐子皓仿佛真的不懂,又或者单纯的体谅她今日疲惫,所以真的只是单纯的睡觉休息。
这无疑还是让风灵缓了口气。
或许是还不熟悉,所以才有所抗拒吧?风灵也为自己找了个理由,见唐子皓老实,便安心睡下了。
虽然在余州走了一遍礼程,但是要到涌州再拜过二老,将她记入唐家族谱,才算真正礼成。
两地相距不近,风灵跟唐子皓的接亲队伍没有多做停留,便往涌州出发了。
一路上,唐子皓顾及着人杂不便,一直与风灵分室而居,让崔芯陪在风灵身边。
这点很得风灵好感,不由生出几分愧疚,难免觉得之前或许误解了人家。
因此除了夜间分开宿住,白日里相处,倒真有几分新婚燕尔的感觉。
风灵陶然其中,崔芯却生出几分急躁来。
她心思机敏,就难免想得多些。
即便她自己尚未嫁人,也多少见过些新婚夫妻的相处模样。这男人,哪怕在外再做出些君子模样,哪有私底下跟自己妻子还这么端庄有礼的?
崔芯心里暗暗着急,想不通姑爷异常的原因。
但是她明白一点,她此后的身家性命是跟风灵绑在一处的,若是日后风灵不得姑爷喜爱,受了冷落,自己做为她的丫鬟也是决计讨不了好的。
几番观察揣测之下,崔芯难免觉出点苗头。
在她看来,姑爷先前样样主动献殷勤,婚后相处也处处体贴,偶尔也会拉住风灵的手说话。反观风灵,反倒隐隐显出些疏远之意。
崔芯不免想起些府上的传言。
叶家的大少爷离家之前,崔芯年纪还小,并没有什么影响,只听说从小跟风灵形影不离。若非为了治好身体,离家学武去了,后来又隔了太多年,淡了情分,也轮不到唐子皓做叶家的姑爷。
可是想到这里,崔芯心里却没来由的一跳,要说风灵也不过是叶家捡来的养女,若非得了机缘,论出身,说不定还不比他们这些下人好呢!
她原本也不过是送来冲喜的丫头,凭着大少爷的喜爱提了身份,如今大少爷对她没了情分,还能翻身做叶家正经的小姐,还真是好命。
凭着叶家老爷夫人善心,白捡这么好的夫婿,竟然还不知足,也不知道多巴着点姑爷。崔芯心中生出点微妙的不甘。
但是她也明白,人有贵贱,她也只能怨怪命不好,没人家的福气,倒仍旧揣着一颗为主的心,还想多促成两人。
一路上,她近身侍奉,时间久了,又觉出些不对。
连她都看出来风灵不愿跟他身体亲近,难道姑爷竟然还没看出来吗?若是姑爷看出来了,为何竟然一点都不急,也不生气?
崔芯揣着比唐府的人知道得更多的秘密,时不时冒出些忧虑和不安。
因着之前劝风灵跟姑爷示好,被风灵拒绝了,崔芯也怕惹她不快,到底不是从小伺候的,心里有了隔阂,许多事不愿再跟她说。
倒是唐子皓似乎有所差距,时不时予她些关心,加上又有一张好皮囊,倒把她勾出几分心思,渐渐对风灵生出几分妒意,自然不再劝两人亲近。
风灵倒非浑然不觉,只是还未到唐府,她名义上的夫君就跟身边丫鬟似有些暧昧之举,让她齿冷之余,心中也不免有些不屑。
原本对唐子皓生出的一点微弱好感也迅速消退,不自觉又拉开两人的距离,不愿掺和进这些妻妾争斗。每日只捧着书读,想着随他去闹,以后只如在叶府时过些清净日子也好。
不想那两人各怀鬼胎,却殊途同归,竟然一致生出了要扫除风灵的想法。
*
唐子皓从小被抱在唐家二老膝下承嗣。
唐家也是累善之家,唐家二老性情亲善,向来待唐子皓如亲子。唐子皓也有拳拳之心,曾经真心想奉二老百年。
可惜天不随人愿。
唐子皓一副好相貌,又有才学,父母亲善,可是却遭天妒,第一次下场科考时,正遭风寒。
但他毕竟年纪小,一次不试也没什么,能保住性命已经很好。
可恨的是,之后看医,竟然被诊为天阉!
唐子皓大怒,原本以为是哪个对手开的卑劣玩笑,即便他向来情欲寡淡,作为一个男人,也难以忍受如此污蔑。
可是回到卧室,独自一人时,却发现他真难以人事。
后来不论是暗中找各自女子尝试,还是偷偷看医,结果都一样,甚至连个诊治的办法都没有,还说他不仅难以行事,且是罕见的绝精之症。
囊中无精,即便是能勉强行事,也没有可能诞育后代。
唐子皓没想到人生第一场挫折,就是灭顶之灾。
他甚至不敢跟唐家二老透露半分,连光明正大去求医治病都不敢。
他毕竟不是唐家亲子,将他过继的目的就是延续子嗣,如果这一点他办不到,其他方面再优秀又如何?不仅会失去如今在唐家的一切,还会遭到所有人的耻笑。
这种落差是他连想都不敢细想的。
而因为心里种种压力影响,他连科考都不能了。每次只要坐在考场上,就会想到当初正是因为在考场生病,而引发的一系列问题……
唐家二老对他越包容,他心里就越恐慌。因为他们甚至不在意他在科举上的成功,反倒安慰他,还开始给他准备亲事。
唐子皓感觉从此每一刻都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想尽办法推拒婚事,一开始是以先立业后成家为由,甚至开始故意考砸,可是随着年纪越大,还是越来越难拖延。
正经大户家的小姐他是不敢娶的,到时候被拆穿,他得罪的就不止唐家。
遇到风灵,他一度觉得是自己时来运转。
风灵既不是叶家亲生的,二来两家距离又远,到时候有些事,她除了自己这个丈夫就无人可依,他大可以先推迟同房,培养出感情,到时候再装作深情的样子,把不能生的锅推到她头上。
迎亲那天,见到盛装的风灵,他是真的一度心动,意气风发的想,或许他们可以过着如知己般的生活,虽然到时候她承受的压力要大一点,但是他也不会与别人有首尾,等到时机成熟,他再提出过继嗣子,这简直是完美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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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唐子皓想得很好, 可惜还没到唐府,这想法就折戟沉沙了。
有风灵的相貌谈吐摆在那儿,唐子皓自然不会把目标放在一个丫鬟身上, 更何况他这身体连偷腥的机会都没有。
只是崔芯作为风灵的贴身丫鬟,心思有些过于敏锐了。未免坏事, 他不得不牺牲色相, 抽空稳住她。
他也不是没有察觉, 自己跟崔芯举止亲近一点后,风灵的疏远。一开始他还以为她这是吃醋了, 心里甚至自得过一阵。
直到后来从崔芯口中得知,她算什么叶家养女, 原来一开始竟然是给叶家冲喜的丫头!还跟叶家大少爷叶舒形影不离、同床共枕的生活了五年!直到十一二岁, 因为叶大少爷离家才分开。
要知道,一向男女七岁不同席, 在平民百姓中,或许还不至于如此严苛。可是在那些高门大院里, 腌臜的事多着呢,别说十一二岁就开了荤的,就是十一二岁当了爹的也不稀奇。
所以听到这个消息, 唐子皓才感到尤为愤怒。
尤其是他自己不能人道,因此对女子贞洁看得格外重要, 别说不知道他们实际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妻子曾经跟别的男人躺在一张床上,他就恨不得将让人千刀万剐!
甚至一想到还是因为那叶家大少爷不要她了,风灵才会嫁给他, 他就觉得自己是个把别人不要的垃圾当作成宝贝的傻子!
唐子皓不仅把这份耻辱归罪于叶家, 更怪罪于风灵。
曾经他有多欢喜, 如今就有多愤恨。
只是他好歹还保留了理智,知道叶家也不是任他发疯的对象。他甚至想到,如果事情真的闹开了,他不仅会成为别人口中的笑资,唐家二老为了“补偿”他,或许会让他休了风灵之后,再给他找一个更好的妻子……这偏偏是他最不想要的。
冷静下来后,唐子皓发现这样也不是没有好处。
他稳住崔芯为自己所用,在外展示跟风灵的感情和睦,私下却编造出一堆她病弱的理由,将她囚禁起来,借着她贞洁不清白的由头,光明正大的“嫌弃”她,不与她亲近,甚至动辄打骂,发泄自己压抑的躁怒。
对外做出一副专情的样子,并不让崔芯靠近,不过偶尔言语温软,给她点甜头吊着。有她出手帮忙,不仅是给他添了一份助力,也是卸掉了风灵的臂膀,让她无处求救。
只是崔芯也不是傻子,一直得不到实际的好处,被吊得久了胃口反倒越来越大,动了斩草除根,自己取而代之的心思。
但是唐子皓还需要一块漂亮的“妻子”招牌给他撑门面,并不希望直接了当的弄死风灵。尤其风灵并不像他以前折磨的那些女子一般朝他哭泣求饶,也很识时务的从不开口谩骂,时间久了,对她的那股子憎意也就淡了。
任她在角落里自生自灭,只要不碍他眼,活着便可。
连同崔芯也被一同打发到别院去了。
崔芯仗着唐子皓手令,在别院也算作威作福。不知为什么,她到底不敢正门为难风灵,只是在各种起居饮食上多加克扣。
连浣洗洒扫的粗活也要她亲自来做,让她也如仆役一般过活,曾经心中泛起的妒意才稍微平息。
风灵并不在意这些小事上的为难,自从唐子皓暴露真实面目,证实她当初的警惕没错,她就没有继续与这些人纠缠的打算。
只是之前身边都是唐家的人,连崔芯也心生它意,让风灵一时找不到脱身的机会。
但幸好这段时间的温顺成功让他们放松了些警惕,如今连别院看守的人也越来越松懈,才让风灵觑到机会逃走。
风灵知道自己的体力是耐不住追捕的,但是以她的猜测,唐子皓也不会让事情闹大。而且比起漫无目的的找人,李代桃僵应该是他的更优选择。所以风灵只要拖延足够的时间脱身就行。
借着每日干活的间隙,风灵偷偷收集制作了不少药粉,离开前,找机会在水里放足了药,这才往深山逃去。
荆棘难行的山林里,不仅要提防野兽的袭击,更要小心山中贼匪。
风灵凭借着出逃的信念一路坚持,可是真到了外面,却只觉得茫茫天地间竟然找不到一处安身之所。
曾经她跟着师父四海为家,虽然四处奔波,心中却没有漂泊之感。
后来到了叶府,她曾以为真的可以有一个安定的家,可惜此刻那里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之后更如走马观花,明明近在眼前的在唐府的日子,过得最“辛苦”,却也让她最没有实感,轻飘飘的,不论是那里的人或者物,都难在她心中留下痕迹。
昏昏沉沉间,风灵仿佛又被掳上匪窝,她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体恐怕撑不住了,可是心里却总有一块不甘。
难道她千辛万苦的逃出来,仍旧逃不过客死异乡的命运吗?
异乡……
她到底还是将那里当作了家。
那就……回家。
哪怕再看一眼,看看师父的埋骨之地,看看让她也有幸得尝母爱的何氏,看看赶在她出嫁前提前取了字的叶玄星……看看她曾经生活过的院子,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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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徒弟?乖徒弟?”
耳边是悉悉索索烦人的嘈杂声,间或着两声似远似近的人声呼唤。
然后就是脑中一声清晰的人声怪叫,“宿主,你终于醒了!我差点以为你要提前死亡了!”
风灵被这一声惊得颤抖了一下。
睁开眼,却差点以为自己失明了。适应了一会儿,才从黑暗中捕捉到些许模糊的影子。以及迟钝的感觉到,自己身上仿佛在被密密麻麻的虫蚁啃咬,微弱的痛意和痒意传到脑中,更多的却是感知不到肢体的麻木。
“好徒儿,你醒了吗?”
那边,感受到动静的阮道陵赶紧出声叫人。
风灵忍者干哑,吞咽了一下,才回答道:“……嗯。”
阮道陵这才大松了一口气,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个学毒的好苗子,可别在家门口给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