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荀也赶紧接住身姿不稳的老人,扶着她,让她好好打量自己如今的样子。
许是终于从他脸上找到些熟悉的影子,春姨才泪眼婆娑的脸上终于露出激动的神色,又悲又喜道:“小柿子,真的是你吗?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年你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你娘她、她……”
季荀回握住她的手,原本还有些怅然的神色却变得淡淡的,“春姨,我知道。”
“你、知道?”春姨哭声便是一顿。
她原以为,他肯回来,是将从前都放下了。可是她现在看着季荀的脸色,只怕他心里的芥蒂还未完全淡去。
春姨有心想劝他,逝者已矣!但想起他从小的倔性子,不是自己三言两语能劝得动的,嘴边的话便又止住了。
春姨叹息一声,又仔细打量他现在的样子,有些疼惜的抚上他的脸,“好孩子,这些年孤身在外,苦了你了。”
“我不苦。”季荀道,“对了,春姨,这几个朋友要来办点事情,可能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我还想问谁家有空房子,方便租几间给他们。”
“还找别人租什么房子,家里房间多的很,平常又没人回来住,叫你朋友就住家里吧!对了,他们来这里办什么事啊?”
春姨说着,朝季荀身后望去。
待看清几人模样,却陡然有些迟疑,问季荀:“你这几位朋友,是中原人?”
“春姨放心,他们都是江湖上的人。”
春姨看起来却不像真的放心的样子,不过季荀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多言,重新热情的招呼他们进门。
等人坐定了,又要招呼给客人倒茶做饭。
众人赶紧上前拦住了,连道“不用麻烦”。怎敢让她一个老人家忙活。
春姨年纪上来,确实体力有所不济,便也不多推辞。
季荀眉头深锁,也问,“如今春姨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吗?”
“有的有的。”春姨连忙道,“今日不是难得大集的日子嘛,我放身边的丫头去集上玩了。也是这里平日都没什么人过来。”
说着,春姨打量了眼几人,看他们年纪都比季荀小不少,便道,“那你们也别见外了,叫我春婆子就行。”
众人便唤了她一声“春婆婆”,也各自简单通了姓名。
季荀又单独介绍了风灵,“这是我门派的侄徒孙。”
按照季荀的辈分论,风灵或许应该叫她一声姨曾祖母,但是这关系绕得太远了,春婆婆让她跟其他人一样称呼。只是拉着她打量时,眼神还是更亲近些。
简单寒暄后,春婆婆又道,“过来这边路上不好走吧?”
说着引他们去了一侧客房处。
看得出来,木楼里生活的痕迹确实很少,不少房间都是封闭着的。但是照顾春婆婆的丫头应该比较勤快,那些空房间也时常打扫通风。这会儿春婆婆带他们过来先选房间,打开门,里面也没有很重的霉味。
春婆婆歉意道,“这些房间很久没人住,待会儿我那丫头回来,我叫她再给你们洒扫一遍。你们路上行李可以先放下,暂且歇歇脚,等我丫头回来再一齐归置。”
众人连忙道,“不用麻烦,我们自己整理下就好。”
“不麻烦,不麻烦。”春婆婆摆摆手,又说,“今日天色还早,大集那边人多,你们都是年轻人,不妨也去凑凑热闹。平常集市三五日一开,大集却只有十五一次,错过了,要等好久呢。”
众人这才谢过好意,放下东西,又返回集市那边去了,人多的话,说不定也能打听到些消息。
主要是人家阔别重逢,他们也不好杵在那里,妨碍人家叙旧。
离开的路上,梁如是难得有些兴味的说,“生活在南疆,却说着中原的官话,还真有意思。”
几人对视一眼,都察觉到了这一点,只是不好当时交流表现出来。
来的路上,他们只知道季荀在阿蛮部有认识的人。除了在毒、蛊方面有保障之外,还能作为中间人和引路人,帮他们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却没想到他们关系这么亲近,甚至他本人都可能是阿蛮部出来的。
“他们或许是从中原搬过来的吧?”上官清想着春婆婆看出他们是中原人后的紧张态度,“但是春婆婆似乎对中原人有些戒备?”
“中原往南疆定居,大多是逃犯,或者流放之人。尤其还点明我们江湖中人的身份,应该确实跟官府那边有些纠葛。但这么多年了,即便再深的瓜葛,应该也要淡忘的差不多了吧?”叶听寒推测道。
但这些其实跟他们并没有多大关系,而且也不能在这儿几句话就推测出来,便都默契的按下不谈了。
看着颇有特色交易市场,几人也真的生出几分兴致,在人群中穿梭查看。
只是,看着集市上说着晦涩难懂的方言的本地人,即便他们临时学了些这边的方言,却也是听得云里雾里,只能通过他们的肢体神情来大概判断他们说的是什么,更别说打探什么消息了。
看久了,也没有什么新花样。只是他们不以中原朝廷发放的铜板交易,而是用一种特殊形状的刀币为钱。但是大多也都是在以物易物,交换的还多是日常生活用品,更见不到银两了。
几人身上倒是有在路上兑换的钱币,逛得累了,便在集市上比划着买了点当地的吃食,味道也还不错。
之后逛到集上人群散的差不多,天色也渐晚了,他们这才转身回去。
木楼里,照顾春婆婆的侍女已经回来了。早早的利落收拾好几间房屋,却没有随意动他们的行李。之后又看着天色去准备晚饭。
等一切都弄好了,正想着要不要去集上叫人呢,就见今日见过的几个气质出众的年轻人过来了。
阿兰打开门的时候,眼睛都不自觉睁大了,亮晶晶的看着面前的两对年前男女,真是各有特色的好看!
虽然部落里也不是没有长得高壮好看的,但就是没有眼前的这几人有令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阿兰眼睛乌溜溜的在几人身上来回转,把耳根子都转红了,才在其中一个要上前询问时反应过来,顿时整个脸都烧起来了。
平常爽利的性子也略显局促起来,磕磕巴巴的问清了人,就领着他们去客堂。
饭菜已经做好摆上桌子了,阿兰领几人坐下,春婆婆和季荀也正好到了。
节气本就越发入夏了,越往南方,天气更是炎热。刚炒出来的菜摆在桌上,还泛着腾腾的热气,飘进人鼻子里,也令人食指大动。
阿兰虽是圣女找来在春婆婆身边照顾的,但是跟外面卖身的仆人并不一样。她本身就是阿蛮部的人,甚至是得了圣女信任,才被安排过来的。
春婆婆膝下没有子女,待她也如孙女一般。平常两人都是一起吃饭的,但是今天来了客人,不用春婆婆说,刚才开门时丢了一回人的阿兰也不会往前凑。等人都入座了,自己飞快的退下去了。
阿兰在厨房给自己单独留了一份晚食,不过吃饭之前,她先出去叫人给圣女报了个信。
阿兰年纪不大,才十四五岁。来春婆婆身边也只四五年,很多事都不清楚。以前她还以为春婆婆真的孤身一人呢,没想到竟然还有亲戚过来。
不过有陌生人进来,阿兰还是立刻尽职尽责的给圣女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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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在这边语言不通, 很难通过广撒网的方式问到有用的线索。
席间,几人就忍不住向春婆婆打听起这里的情况。
春婆婆还算热情,跟他们介绍了不少附近好玩的地方, 但是要紧的信息却是一点没有提过。
众人便知道她是人老成精,心里清明得很。
也不再跟她兜圈子了, 风灵直接了当的跟她打听起来, “春婆婆, 你知道这里有一个叫阿木察的人吗?”
“听起来很是耳熟啊?我记得谁家的小子是叫这个名字来着?但好像最近也没听说有人跑出去啊?”春婆婆呢喃着思考了一会儿,仿佛没有想起来的样子, 又问他们,“怎么, 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吗?是不是他打着阿蛮部的旗号在外面惹事了?”
“前段时间, 我们跟这个人之间确实发生了些纠葛。我不知道跟春婆婆你想到的人是不是同一个,但是我还有一个不幸的消息, 那个人目前已经身亡了。”风灵坦诚道。
“这、这……”春婆婆一时也惊住。
“而且,据我所知, 我打听的这个‘阿木察’虽然是阿蛮部出来的,但是已经离家十多年了。不知道春婆婆还记不记得这个人,以及他在这里还有没有什么亲人?”
春婆婆也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又仔细回想了一番,才叹了口气, 告诉他们:“部落里同名的人不少,但是你要说十多年前离开的,那就只有那一个了。”
众人闻言,果然精神一振, 耐心听春婆婆介绍。
“那也是个可怜孩子。”春婆婆边回忆边说, “十多年前, 阿蛮部之外还有一个实力相当的敌对部落,叫由昆部。那几年两个部落发生过不少冲突,死了不少人,阿木察的亲人就在其中。后来……也许是亲人都不在了,他想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没想到一走就是十多年,再也没回来过,如今再听到消息,却已经是天人两隔了。”
叶听寒几人沉默着,对春婆婆这番感慨也不做附和。也许他确实有一个不幸的过去,但是一想到他后面的所作所为,以及身上背负的那么多条人命,就令人难以生出同情。
但春婆婆也不过是有些念旧,她本人其实跟阿木察也非亲非故的,为他惋惜一会儿也就罢了。
叶听寒也适时道:“听说这边有火葬的习俗,我们这次还带了他的骨灰回来,原本想着或许能交给他的亲人,现在……”
“你们有心了。虽然人没能活着回来,能落地归根也是好的。”春婆婆道,“明日我会通知祭祀的,到时候你们将骨灰交给他就好。”
叶听寒应下了。
春婆婆又问,“你们这回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之前所说的纠葛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其一。另外还有一件事想请阿蛮族的人帮忙,这也与之前的纠葛有关。”
“哦?什么事?”
“我们想求一份解蛊之法。”
“什么?!”春婆婆顿时看着他们,惊疑不定,“难道你们之中有人中了蛊?”
风灵点头,主动说,“是我。”
这事说来话长,但在春婆婆的疑惑中,风灵还是简单讲了这一切发生的前因后果,以及他们能知道阿木察身份的原因。
因为牵扯到的阮道陵,也是季荀的师侄,春婆婆看了季荀一眼,又想到阿木察做下的这诸多恶事,有些怅然叹息一声,“作孽啊。”
又关心的问起风灵知不道自己中的是什么蛊?要知道大部分蛊对人的危害都还挺大的,尤其是母蛊死亡,子蛊很可能带着受体也发狂而亡。
虽然风灵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事,但是想来一般的蛊,他们也不会千里迢迢的赶来南疆了。
果然,听到风灵对身上蛊虫的反应描述之后,春婆婆脸色都变了!
“傀儡蛊?他竟然也养出了傀儡蛊?!”
叶听寒他们此前就猜到了蛊虫类别,而且也见识到了蛊的威力。但也因为之前的经历,以及从阮道陵那里得来的二手信息,还以为这种蛊对南疆人来说也很常见呢。
但是看春婆婆惊讶的程度,又好像跟想象的不太一样。
他们哪里知道,虽然许多养蛊人嘴上也喜欢说养蛊控人,但是跟真正的能让人变成傀儡的蛊还是不可相提并论的。尤其是达到风灵所描述的那种程度,只怕整个南疆大小部落手里的蛊都翻出来,也找不出几只。
所以春婆婆在听到风灵的描述之后,才会如此震惊失态。
但春婆婆到底不是没经过事的人,还算及时的稳住了心绪,又跟他们讲解了一番南疆这边真正的蛊术情况。并且告诉他们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对于蛊虫来说,几乎没有万能的解蛊之法,而且大部分解蛊都需要由母蛊作为媒介来操控。如果阿木察把母蛊放在自己身上,那么随着他的死亡,被他种下子蛊的人,只怕很难再排出子蛊了。
不过,春婆婆也安慰她,“既然母蛊死亡后,你的身体也没有受到影响,那么没了母蛊的引导,其实跟解了蛊也差不多了。”
“当然,你们要是不放心,我也可以去帮你们请示圣女,也许她会有办法。还有你们担心的其他隐藏蛊虫的事,恐怕也只有圣女是最能帮到你们的人了。”
“圣女?”
“不错。”春婆婆解释道,“在南疆,女子才是天生的养蛊人。而其中最具养蛊天分的,则会被推举为部落圣女,终身侍奉蛊神。”
众人不由对这个圣女都生出了一些好奇。
但是春婆婆却没再解释了,只说明日会派人去跟圣女汇报此事,但是圣女事务繁忙,不一定会有时间插手外面的事。但是圣女一向和善,若真有事相求,她也大多不会拒绝。
“你们可以耐心等待,圣女有空的时候可能就会召见你们。你们也可以去部落里问问其他人。只是各家蛊术并不会轻易示人,你们也不要想着对族人动歪心思,圣女是绝不会帮欺负族人的人的。”
众人自然连道“不会”。
之后,各人吃完,各怀心事的去洗漱休息了。
第二天。
不等叶听寒他们有所行动,阿蛮部的圣女反倒主动来找他们了。
在一众随侍拥簇中的圣女,并不如叶听寒他们在江湖魔道中所见的一些“圣女”具有旖旎韵味,反而像是个邻家姑娘,脸上挂着笑意,给人感觉颇为亲近。
但是,尽管容貌还显得如十八九岁的模样,眼角笑意中蔓延出来的几丝细纹还是昭显出她的年纪并不算太小了。
她身上由时间沉静的气质,也让脸上温和的笑意透出些疏离来,让人感到亲近的同时,也不敢生出冒犯的心思。
圣女让随侍退下。
跟随的众人应喏后退,却不真的离开,而是分散在木楼外守卫等待着。
圣女这才去了春婆婆面前,微微点头,叫道:“春姨。”
风灵几人不由互相对视一眼。听她挥退众人,还是用的方言,没想到叫春婆婆这声,却是一口利落的中原官话。
“圣女怎么过来了?”春婆婆问。
“听说春姨这里来了几位客人,我过来看看。”圣女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最终落在季荀的身上,但又很快移开。
“那圣女来得正巧,他们几位正好有事想求圣女帮忙呢。”春婆婆指着风灵他们说。
圣女这才把目光又转向他们。春婆婆给他们一一介绍过后,又将事情简单说了。
在听到阿木察的名字时,圣女显而易见的顿了下,之后听闻他的死讯,也颇为感概的哀叹一声。
“此事归根结底,阿蛮部也没法脱了干系。既然阿木察已经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我们阿蛮部也不会对这件事坐视不理的。”圣女承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