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事,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可以将这碗药汤喂他喝下,喝下后就没事了。”他的目光从谢烨亭身上挪开,落在了魏如婳身上,又勾起唇角恢复了往日的自在神态。
魏如婳并不安心,扭头去看榻上的谢烨亭——
男人本发黑的唇正渐渐褪去乌黑,一点点恢复血色,面色也不再那么惨白,虽依旧苍白但看着有了些气色。
见谢烨亭好转如此之快,魏如婳总算松了口气,将悬着的心放了放。
只是谢烨亭还没醒,她这心总归还是悬着的。
见着有将士跟着收拾的将士进来,且还端来了温水和浸在温水中的帕子,魏如婳想也没想抬手就接过了水盆,拧干帕子为谢烨亭擦脸。
药碗上袅袅升起的白雾不知何时悄然消散,只剩下浓郁的药草苦香还飘散空气中。
剑影一直端着药碗,察觉到其温度有所缓和,稳步走近榻边单膝跪下,将药碗举过眉眼,恭敬道:“主子,药温了。”
魏如婳将手中帕子放在身边那已经冷却了的水盆边沿,抬手接过还热乎着的药汤,捏着木勺不时搅拌一下那黑棕色的药汁。
谢烨亭仍旧昏迷不醒着,面上的血色始终没能回多少,看着依旧有些可怖。
魏如婳轻轻吹了吹药汤,确保温度适宜后才缓缓将怕勺匙凑近男人的嘴边,动作轻柔而坚定。
“谢烨亭,你一定要醒过来。”她低声呢喃着,声音中夹杂着复杂的情绪。
药汤一勺一勺喂入谢烨亭的口中,不时有药汁从他的嘴角溢出。
魏如婳又捏起帕子,轻轻擦拭谢烨亭的嘴角,紧张地观察着男人的反应,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下来。
“裴贺——”汤药尽数入了谢烨亭的口中,魏如婳放下药碗,心中不安达到了顶点。
“莫急,毒血我已经帮他排出,服了解药他很快就能醒了”裴贺并不着急,拍了拍魏如婳的肩膀,“再说了,解药起作用也要时间不是。”
魏如婳木讷地点点头,目光至始至终都没从谢烨亭身上挪开。
有将士又换了一盆温水进来,放下后也不敢多说话,挺直背脊站在一旁。
“你去休息吧。”裴贺看出魏如婳的状态并不算好,出声提醒,“姑娘家家的,在外奔波这么多天,也是该好好休息了。”
魏如婳抿唇摇头,不发一言。
“哎。”裴贺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脑袋,也不强劝,转身出了营帐。
魏如婳就这么一直坐在谢烨亭的榻边,连将士送进来的吃食都未动一口。
营帐外逐渐起了亮光,有鸟雀声鸡鸣声响起,帐帘不时被吹进来的微风吹拂飘起,透进些许光亮。
“呃……”一声低呼自榻上传来。
魏如婳紧张地朝榻上看去——谢烨亭缓缓睁开眼睛,扭过头便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
“如婳。”谢烨亭的声音很轻。
魏如婳闻声,积攒了许久的委屈终于爆发,泪水如断线风筝一般哗哗就掉了下来。
“谢烨亭……”她呢喃一句,带着哭腔叫道,“谢烨亭你总算醒了!”
谢烨亭柔声一阵好哄,见魏如婳还在哭,急着想要起身。
“欸欸欸!”裴贺听着营帐内的动静,掀起帘子就朝里头迈步而来,正好瞧见谢烨亭作势起身,急得大叫,“王爷你休动!”
魏如婳也猛地收了声,抬手要压住谢烨亭,急声道:“你别动!”
谢烨亭半起着身子,见状又躺了回去。
裴贺疾步走近,瞧了瞧魏如婳又瞧了瞧谢烨亭,面上有些尴尬。
魏如婳意会,当即起身给裴贺让出位置。
裴贺坐下后,握住谢烨亭的胳膊,面上神色有些凝重。
魏如婳死死盯着裴贺的脸,紧张兮兮地问声:“裴贺,谢烨亭他怎么样。”
“无碍了,剧毒已清,只需静养半月便可。”裴贺摇摇头,展现了一个安心的笑来。
谢烨亭面上神色不变,抬眸看向魏如婳和裴贺,语带感激:“此番,多亏了你们。”
“最重要的一味药材,是你的小媳妇儿带回来的。”裴贺笑眯着眼,打趣几番。
魏如婳哪还听得到这些对话,她只觉得脑子发胀,脑中一片空白,心中只有那么一个念头——
太好了。
谢烨亭没事了。
“如婳!”
“如婳姑娘!”
魏如婳昏过去前,耳边仅剩这两声惊呼。
……
营帐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马车轮子在泥泞的土地上滚动着,溅起一滩水花。
魏如婳的只感觉眼前一片黑暗,又冷又热,永无止尽。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有什么人在她的额头上覆盖了一层冰凉,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覆盖住了她的唇瓣,将很苦的液体渡进了自己的口中。
如此反复。
再醒过来时,魏如婳睁开眼,吃力地支起身子,第一眼瞧见的,便是面色憔悴的谢烨亭。
谢烨亭身上的伤口还被棉布包扎着,此时半支着脑袋倚靠在桌边,闭眼小憩。
他的脸上恢复了些许血气,但整着看还是苍白得很。
“王爷,我是奉我家姑娘的——”男装打扮的陈书书气势汹汹地掀了帐帘子闯了进来,丝毫不顾外头将士的阻拦。
魏如婳急得想起身跑上前去捂住陈书书的嘴,但支起身子已经耗去了她大半的力气,她还未下榻就跌倒在了地上。
陈书书被这一声动静打断了话,循声看去就瞧见了魏如婳坐在冰凉的地上,一脸哀怨地看着自己,惊喜地又叫了一声:“姑娘!”
谢烨亭也被魏如婳摔在地上的这一声动静惊醒,猛地睁开眼冲去了魏如婳的身边,将其扶起。
“小心些。”谢烨亭柔声说着,手中的动作轻柔,生怕魏如婳磕着碰着。
“好。”魏如婳愣了愣,点头应了声,借着谢烨亭的力道站起身,确定谢烨亭的伤口没有崩开后才看向陈书书,“书书,东西都带来了吗?”
“带来了!”陈书书点头,环顾左右一周这才小声道,“只是姑娘,您偷跑来东境前线这事,可是叫赵夫人和赵老爷一阵好急!”
魏如婳摇头:“我留了信给白芷,让她代交给父亲母亲了不是吗?”
陈书书面上显了无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道:“姑娘莫不是忘记了,赵夫人还怀着身子呢!”
“母亲可有事?!”魏如婳听着陈书书的话,心中猛地便是一阵着急与懊恼。
是呀!
她出行时怎么就忘记了,母亲可是有着身子的!
看着魏如婳急得抓耳挠腮,谢烨亭轻拍了拍魏如婳的后背,柔声劝抚:“别急,令堂与怀中胎儿定是没大碍的。”
陈书书也点头称是,道:“姑娘别急,夫人无碍,只是担心你。”
知晓自己鲁莽的行为没有伤害到赵全德和赵夫人,魏如婳这才松了一口气,半倚半靠在谢烨亭的怀中。
她这头心才安下来,外头就传来许四娘泼妇骂街般的叫囔——
“赵三娘!赵如婳!你给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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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回京(捉虫)
营帐内的三人闻声皆皱了眉头。
“来人!”谢烨亭抬手, 作势要去叫人将人拦住带走。
魏如婳拦了拦谢烨亭,抬眼看向已经闯进来的许四娘——
许四娘的发髻显了凌乱,脸上、衣裙上皆沾了尘土微尘, 手腕上被绳子勒出来的红痕伤口已经淡去,看上去没那么狼狈。
“殿下——”许四娘掀开营帐的布帘, 入眼便是谢烨亭那一张才恢复了些许气色的俊脸, 将要破口骂出的话当即卡在了嗓子眼。
“你有事?”谢烨亭搂紧了魏如婳, 冷眸扫过许四娘的脸,眼中满是厌恶。
许四娘的心颤了颤, 咬着牙怒声道:“同为女子,凭什么赵三娘她就可以安安心心呆在殿下您的营帐内, 我却要被关在那偏僻肮脏的地方!”
“凭什么?”谢烨亭给了许四娘一记冷眼, “就凭她救了本王,也解了这数十万将士的燃眉之急!”
“若非那贼人阻挠, 救下殿下的许就是我了!”许四娘一想起那自尽而亡的黑衣人,便是一阵怒火上心, “赵三娘她只不过是捡了个便宜!”
谢烨亭摇头,将魏如婳扶到桌案边坐下,再看向许四娘的目光中杀意尽显:“许四姑娘, 此番支援的粮草是你兄长领命押送的吧。”
许四娘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头。
她此行是偷偷跟着兄长的队伍溜出来的, 半途从他人口中听到谢烨亭领军驻扎的地方便冲了过来。
期间也不是没见过兄长私贩军粮,将银子尽数纳入自己的口袋。
若谢烨亭想说的是这个……
不,不会的!
他不会知道的!
便是此事,赵三娘她又如何能够解决!
魏如婳始终冷眼看着这一切, 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去关注已经气势颓败的许四娘, 转而看向早在一旁忍着不讥讽出声的陈书书:
“书书, 我们带来的粮草可都交付好了?”
陈书书一愣,没有想到魏如婳会在此时提起此事,点了点头,拱手恭敬道:“回姑娘的话,已经与白副将交接好了。”
“她赵三娘能弄来多少粮草,殿下可莫要被她给骗了!”许四娘心头一震,但依旧不愿意相信魏如婳真的有这本事弄出大批军粮来。
“弄不来吗?”谢烨亭板着脸,捏紧了拳头,“她弄来的粮草,可比你哥哥能施舍来的多了不知道多少!”
“施舍?殿下言重了。”许四娘垂头,不敢再去看谢烨亭。
谢烨亭冷哼一声,并不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多过分,只继续道:“不算言重,事实如此。”
许四娘还想辩驳,话语还未出口就听得魏如婳出声打断——
“许四姑娘,你兄长也是一位将军,此行若是叫军中将士知晓,不知道要寒了多少将士的心。”
“赵如婳,你别在这挑拨离间!”许四娘下意识猛地抬头瞪向魏如婳,“女子不能入军营,若是上报,你我一样死!”
魏如婳摇摇头:“你死不死我不知道,但我一定不会死。”
她为前线粮草告急的士兵带来如此之多的救命粮草,若是这也要杀头,那得多寒将士的心,皇帝还要不要这龙座了。
“你!”许四娘咬牙,作势要上前对魏如婳动手。
魏如婳却是偏头,不愿意再与许四娘作过多纠缠。
谢烨亭看着进来领罪、但因为这些事情而没能来得及开口的将士,冷声道:“还不快拦下她,押回去关着。”
两个将士一听,当即动手去抓许四娘。
“报——”营帐外又闯进了一个面上紧张、神色肃穆的小卒,抱拳单膝跪在了谢烨亭的面前,高声道,“将军,那东寇又打过来了!”
谢烨亭的眉心瞬间便拧作了一团,但没说话,只扫了那两个押着许四娘的将士一眼,示意将人带走。
“赵如婳!你不得好——唔!唔!”许四娘的双手被扣押在身后,怒目圆瞪,大声叫囔着。
两位将士领命,不顾许四娘的挣扎吼叫,硬是将人拖拽出了营帐。
魏如婳抬眸瞄了一眼许四娘被拖走的方向,挑眉——
怎么还顺手抄起一旁的破布给许四娘堵上了嘴?
倒是两个机灵的小伙子。
一直到营帐的帘子掀起又被放下,许四娘的动静渐渐远去。
“你说,那东寇又打过来了?”谢烨亭不解。
“将军,此次派出去探查的侦察兵,只有小的一人回来了……”
那小卒点头,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咬紧牙关,眸中满是愤怒,
“其他人,都死在了东寇的手下……”
魏如婳闻言,下意识地就抬起头朝谢烨亭看去,见男人紧抿着唇,她的心底也发了紧。
“东寇不会无缘无故杀来的,定是有个领军的人。”她思索片刻,出声问向那小卒,“你可看清了,东寇那可是有人领着来的?”
小卒猛地点头:“姑娘说得对,那东寇井然有序,是有一个与其他将领衣着不同的男人走在前头!”
谢烨亭握拳至嘴边,呵了一口气,低声道:“来了。”
“什么?”魏如婳还没反应过来,后颈就是一疼,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小卒诧异地看着谢烨亭,虽有不解但并未问出声。
谢烨亭没有管小卒的目光,扶住要向后跌去的魏如婳,出声唤道:“剑影。”
剑影闪身出现,从谢烨亭怀中接过了魏如婳,冲谢烨亭点了点头。
……
夜幕降至,微风吹拂过草叶,发出沙沙声响,不大的官道上,碎石杂乱地散在地面上。
"吱呀——"马车的轮子不断转动,与地面发生摩擦。
魏如婳渐渐回过神来,缓缓睁开双眼,迷糊地环顾着周遭的一切——马车内的摆设朴素,但胜在干净结实。
阿彩坐在一旁,眼神躲躲闪闪,不敢正面去看魏如婳。
王铁蛋倒是还在睡着,呼吸声均匀。
魏如婳心觉奇怪,出声唤道:“阿彩。”
阿彩浑身一僵,将脑袋埋得死低,装作听不见的模样。
马车还在行进,声音寂寥而单调。
“是谢烨亭让你们把我带出来的吧。”魏如婳叹了口气。
阿彩不敢吭声,只是目光不时瞥向了魏如婳。
见阿彩如此,魏如婳大致猜到了缘由。
无非是谢烨亭不想她再卷入东境的战乱之中,所以让人将她带了出来。
想到此,魏如婳再看向阿彩,摇了摇头,厉声威胁道:“阿彩,你若是不回答我,我现在就跳车,便是走也要走回去。”
“姑娘!”阿彩慌了神,拉住魏如婳的手臂,一副不准她跳车的坚决模样,认了输,“王爷担心您再被有心人利用,所以……”
“所以王爷才命我和阿彩带走你们。”剑影的声音自马车外响起。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剑影掀起帘子瞥了阿彩一眼,又恭敬地对魏如婳道:“主子,下来歇歇吧。”
魏如婳无奈一笑,依言下了马车。
剑影寻了些干树枝堆砌起了火堆,又不止从哪掏出了几块肉干递给魏如婳和阿彩,自己也拿起一块啃了起来。
魏如婳漫不经心地盯着手中的肉干,毫无食欲,但还是啃了一口那干巴的肉干。
啧。
不好吃。
休息妥当后,一行人又上了马车朝北赶路。
魏如婳掀开车帘子,目光无目的地在四周扫过,察觉到周围的不对劲后微微眯起了眼。
这不是回平阳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