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阁内的花开得茂盛,想来她不在的时候月银也一直悉心照顾。少女乖巧地站在一边,等师父夸奖。
洛尤领会到她的意思,夸她真能干,月银十分得意,“那不得看是谁的弟子!”
月山的灵力十分醇厚,洛尤感受到体内的灵脉在不停地吸收周围的灵力,修为也在随着灵力的补充不断提升,如果不出意外,一个月后,她因为重塑筋骨而归无的修为也会重新回到原来的原来的地步。
等到夜深人静,所有人都散去,洛尤重新尝试去运转控制自己的灵力,那种运转自如的能力让她不由地攥紧了手。
当年,她对灵力的掌控便是现在这般,若不是被魔族那群人抓住导致她灵骨被削,她也不会修为一直停在即将渡劫的阶段多年,一直停滞毫无解决办法。
这种熟悉感让她感受到安全,不再因为害怕渡劫而惶惶终日。
门被扣响,洛尤打开门,风齐站在外面很久了。
四季阁内明四季,即使是仙域之地,季节流转也十分明显。已是入秋时节,阁外的枫林红了一大片,地上铺满了夜间起风掉落的梧桐叶,随着风卷来的木樨花香味已经淡了许多,许是她回来之前下了一场小雨。
月山的月色永远比其他地方要冷清得多,洛尤开门,长发随意散在背后,她的长裾拖在地上,安魂香氤氲,她整个人便像是画里走出来一般温柔娴静。
这一幕风齐记了很久,以至于很多年后,望向青燃峰的冷寂荒凉与绵延数百里的寂寂月光,他都会想到这个姑娘。
她冷静聪慧美丽温柔,美好得不像话,而他本可以携着她的手一直走过慢慢仙途的。
洛尤在见到他的那一瞬微微垂下了眼,“神君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尤尤。”洛尤一而再再而三的疏离让风齐很不高兴,他皱起眉头,“别闹脾气。”
“我来四季阁很久了。”风齐微微叹了一口气,坐在她面前,帮她倒上一杯茶,“从你渡气入体开始,你根骨恢复了?”
洛尤没说话,风齐便也不再追问。一个人生来会有许多际遇,这便是尤尤的际遇。她当年被燕阴削去了灵骨,自此后她的根骨便成为她的不可逾越的心结,如今灵骨修复,对她来说是好事。
唯一让风齐感到不悦的是,尤尤经历这么重要的事,他一直不在她身边。
重塑筋骨是极其痛苦且危险的事,作为他最重要的人,他始终没有陪着她,这些天一直是另一个人跟在她身后。
想起时朔,风齐捏了捏眉头。
“尤尤,你与时朔很熟?”
“我救过他。”洛尤无聊地玩着人间带回来小玩意,头也不抬,“你知道的,他在月山住过两年。”
风齐垂了一下眼,“以后,离他远一些。”
洛尤抬头看着他,风齐道,“他为神子,摘星座与我青燃峰向来关系疏远,你与他多来往于情不合。”
洛尤却是笑了一声,“你青燃峰是青燃峰,我月山是我月山。”
“我与时朔是旧相识,我与他交好,与摘星座来往密切,也是我自己的事,风齐,你不能因为你的问题要求我做什么?”
“尤尤,你是我未婚妻,何出此言?”
“你也知道我是你未婚妻啊。”洛尤歪着头“啧”了一声,将时朔给的杏花枝搁在桌子上。
这杏花枝,宋恩有一枝一模一样的,想来也知道是谁送的。
风齐明白洛尤误会了,“那日宋恩与我一同去人间接你,遇到有卖杏花的阿婆,宋恩见她年纪大腿脚不便,才让我买一枝的,没有别的意思。”
“你不喜宋恩没有关系,但是尤尤,你不应该误会我。”
洛尤揉了揉眉头,觉得风齐不可理喻,“你要我如何去想,风齐?我差一点死在那场雷劫中。”
她站起来,脸色惨白,“是你借走山海四脉给宋恩用我才差一点陨灭,你事事以宋恩为先,就连我雷劫即将到达的那几日,你也是天南海北地为宋恩寻找医治的仙药,就连我失踪这么多天你去接我,也要带着她么?”
“她是个孩子,我不想去与她计较,那我便与你来算算这笔账。”
洛尤冷冷地望着他,“你也知道我是你未婚妻,你追求大道追求大义,我不要求你事事以我为先,但你至少能够为我考虑一番。”
“风齐,你至少能别这么让我这么难过。”
说完这些,她背过身去,轻轻用手擦了一下眼角。
她一直很讲究体面,不想让风齐看到这一幕。
是的,正如外界传言那般,也像青燃峰那些人所说的那样,她于他,到底是高攀了。
这么多年来,即使一直被轻视也无所谓,她觉得总有一天自己能站在最高处,能与他并肩而行,总有一天会改变大家的看法。
但是,她终究还是没能熬得过那天。
她是个极少会半途而废的人,但是这一次,她却再也不想继续坚持下去。
她望向窗外,外面的枫叶已经落了一大片了,上玄月挂在天空,像一轮弯钩。她想来喜欢圆月,但是今夜的弯月却有种不得圆满的美感。想来人有悲观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有些东西,强求不来,有时候失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这么多年,她太累了。
洛尤没有转身,她望着不圆满的月亮,“风齐,我们解除婚约吧。”
第12章
风齐不知道是何时走出四季阁的,外面的月光很弱,月山很静,能听到满山花鸟树木的低语。
他在出门时,遇到端着灵食灵果的时朔。少年素日不爱说话,也只在洛尤面前会显得乖巧些。
同为男人,他很清楚时朔对尤尤的心思。尤其是在人间,时朔跟在尤尤后面,他那隐忍却又汹涌的爱意,多看她一眼便要藏不住。
尤尤的性格他清楚,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她想与他解除婚约,自然不是因为这个少年。
她从来不会一时冲动而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她提出解除婚约,必然经过深思熟。
她上次离开月山前往炼星海之前,就已经出现端倪,他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
见到时朔,他不由得心烦起来,“尤尤现在在休息。”
面对洛尤时,时朔十分懂事乖巧,但是在对待旁人上,这位神子便一如寻常,高傲且冷漠。
他向风齐微微点头,便不再理会。
风齐拦在他身前,“已是深夜,你现在进去,并不不合适。”
“你深夜拜访,怕也不合适。”
时朔道,“青燃神君,尤尤生性善良性格温柔,有些话她不说因为她不想过于计较,不代表她不会在意不会难受不会生气。”
他转过头,望着风齐黑下来的脸淡然一笑,“希望你明白,你不去珍视的人,有的是人去宝贝拼了命地保护。”
他直言不讳的表示让风齐很不高兴。
少年模样清俊,远处四季阁未熄灭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映出极深的轮廓。他认真地望着远处的灯火,目光虔诚而真挚。
“你可不值得她那般全心全意对你。”
*
近来有两件事在天族传得沸沸扬扬,一件是不久后开始花神节祭万物生灵,花神榜上的各项的排名也该更新一遍。
另一件事,便是花神榜美女榜名列前茅的洛尤仙子,主动提出与青燃神君解除婚约,从此后二人不再是道侣,月山与青燃峰也重新桥归桥路归路,不再有瓜葛。
这件事一出,整个天族都沸腾起来。
一方面激动的是青燃神君那些狂热的追求者们,风齐不仅修为高能力极为突出,相貌也是一等一地俊美,追求者是数不胜数,怎耐他一直清心寡欲,且有相敬如宾的道侣,那些想与他有些风花雪月的女仙们,终于是等来了这一天!
另一方面,沸腾的是那些一直不看好这对姻缘的八卦者们,仙域中,倾慕风齐之人多如牛毛,不喜风齐者也不少,编排他的人自然也不让他好过。虽说洛尤在天族十分低调,但是她也是一宫之主,且那般美丽,配青燃神君也不是很差。
为何月山仙子主动与青燃神君提出解除婚约呢?
那必然是仙子受了委屈啊!
一时间,各种猜测各种传言此起彼伏,有说风齐素日里冷漠孤傲寒了洛尤的心的,有说因为风齐近日对身边那个小姑娘温柔有加而冷淡了洛尤让这位月山仙子吃味的,还有说是风齐在外面有了露水情缘所以洛尤一怒之下和青燃峰断了往来,宋恩实际上便是风齐一夜风流后留在人间的骨肉,更有甚者,还有说风齐不行让洛尤觉得双修无趣。
那叫一个风风雨雨!
就比如今日燕鸦从天族取灵果灵膳时,又一次听到了不堪的传言。
“说句实话,这段姻缘断了也是好事,洛尤仙子跟了青燃仙君几百年了吧,这些年一直是以青燃神君的未婚妻自居,神君也一直未给她一个名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她图个什么。”
“说到底,还是因为不够喜欢,我若是洛尤仙子意中人,那我日日要归家,好好哄着她好好捧着她!”
“你可拉倒,就你这德行能抱得美人归?”在一旁饮酒的男仙嗤之以鼻,“月山仙子虽说根骨受损,但她修为也仍是高你几头的,月山又是如此宽裕之地,仙子一个人且过,也比同你一起好啊。”
“你这一张嘴能缝上么?”一直爱慕洛尤的那位男仙瞪他一眼,“不过,洛尤仙子现在根骨修复了,渡劫成功想来也指日可待。”
“没错。”饮酒的男仙一手执杯,另一只手比划一下,“你与仙子的距离,喏,又远了一步。”
“远不远无所谓,她离那冰山脸不受人待见的家伙远一些,那也是积了功德。”
另一个躺在凉亭内休息的男仙道,“都知道月山仙子受了委屈,青燃峰那群家伙一个个都目中无人,管她是因何离开,她早日离开也是脱离苦海修成正果,以后自然是海阔天高。”
“放肆!”
“吾家向来未苛待月山一众人,如何任尔等随意编排?”
燕鸦一炷香前途径这里,正好听到有人在谈论青燃峰与月山的事,便驻足听了一会儿。没想到这些人居然有此种想法,说得那是越来越过分,她实在听不下去了。
燕鸦是青燃峰的老人,自上一任青燃峰峰主尚在时,她便在青燃峰当差,认识她的人不在少数。见到她,这一群喝酒闲聊的散仙便停住话阀。
“这些年我青燃峰待洛尤仙子向来周到,没有任何怠慢,青燃神君也对仙子照顾有加,没有青燃峰的照拂,月山如此小仙门如何能成为炼器第一门?”
“青燃峰主也为四神之首,他与月山那位仙子向来相敬如宾,如何是尔等口中的受了委屈?”
“我倒是想知道,你们几个是哪个仙门的,如此口出狂言?”
燕鸦本就是个严厉之人,说话咄咄逼人,几个男仙相互使了个眼色,示意别再乱说话。
倒是燕鸦自己先开了口,“那位月山仙子这些年一直低调不语,几月前与神子时朔前往炼星海得了际遇修补好根骨,回来便与青燃神君解了婚约,其中之变故,任谁都能看清。”
“这么说,你是觉得是我师父攀了高枝,修好了根骨,便过河拆桥,一脚踹了你们家神君?”
越许歌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她抱着剑,“我本就觉得天族人虚伪,没曾想到你们青燃峰一而再再而三地刷新我的认知。”
“我师父过河拆桥?你怎么不提是青燃神君取走了我师父的山海四脉,害得她差一点身死道消呢*七*七*整*理?”
什么?还有这种事?!众仙君面面相觑,不敢出声,生怕错过这一场好戏。
越许歌望着燕鸦难堪的脸色,“我在想,你们到底有没有将我师父当成青燃神君的未婚道侣,我师父渡劫时你们所有人都在围着那个从人间带回来的小姑娘转,渡个仙劫也这么宝贝,不会真像传言中所说一般,这孩子是风齐神君遗落人间的骨肉吧?”
越许歌很会倒打一耙,燕鸦厉声斥责,“住嘴!”
“你那般编排我师父,我反过来说事实就不可以了?”
越许歌将长剑杵在地上,“我师父与时朔神君去炼星海,也是因为时朔神君在雷劫中救了我师父,二人受雷霆之威真气逆乱,不得已去星海取灵气来平复自身的灵气,怎么到你那里就成了二人之间不清不楚了?”
“你们青燃峰这么瞧不起我师父,还说没有苛待她呢?”越许歌忽然直起身,“还是说,肆意用这种龌龊的思想来编排我师父,是你们青燃峰的风气呢?”
“这与青燃峰无关!”
越许歌点点头,“那就是你这个老东西龌龊腌臜。”
“你……!”
“我什么?”越许歌直视她,“以前我不与你计较,是因为我师父倾慕风齐,我不想惹事让她难过。现在连师父这么好的人都忍不了你们,我实话实说了,没什么问题吧?”
“回去告诉青燃神君,我们月山向来没有对不起过你们,我师父为人低调也不喜争端,别什么脏水都往她身上泼。她不屑与你们计较,但是我不在乎鱼死网破。”
燕鸦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被骂得无法反驳,走之前扔下一句,“越许歌,你等着!”
*
天边的朝阳笼罩了十方山海,瑶台上云雾弥漫,金光笼罩其上,落脚的凤凰折射出夺目的金光,百鸟盘旋,百花怒放,空气中弥漫各种瓜果香味,仙酿的氤氲飘出远方十里,瑶台下山林碧绿,青翠与鲜红交织,百年一次的花神节,便在众仙的虔诚的祝词中开始了。
宋恩十分开心,她第一次参加花神节,对什么都十分好奇。
小姑娘喜欢热闹,花神节最热闹了!天上地下,各路仙家都来了,还有人界仙家特意过来一睹花神之礼。
人间祭花神求风调雨顺,仙域祭万物愿六界平和。花神之礼,祭万物祭轮回,寓意世间万物有始有终。
自白澜入尘世渡劫后,便由其好友洛尤暂扮花神。白澜本体是长芳仙岛一棵千年杏花树,后来长芳仙岛覆灭,白澜却悟仙道入仙途,一路顺遂渡神劫,成为仙域四神之一。
花雨过,洛尤乘轿撵而下,在花神宫一众仙子的簇拥下自瑶台而过,仙子们裙裾飞扬,腰间的铃铛随风而响,珠玉宝翠在朝阳中反射出璀璨的光泽,百兽齐鸣百鸟盘旋。
洛尤落入万花之间,将天池的水洒向花朵,万花微微颤抖,花瓣迅速落下,结出丰硕的果实。
万物沉睡、苏醒、生长、凋败……时间在此刻凝滞,又从不会停留,如滔滔江水奔涌向前。
祭万物的礼节持续了很长时间,宋恩在人群之外,默默地望着光彩夺人的洛尤。
风齐坐在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他没有看瑶台,但是宋恩能感受到,他一直注视着人群之中的那个人。
不知道为何,她的心中充斥着酸涩而不甘心的难受。
风齐哥哥还是喜欢洛尤仙子吧,自从仙子提出与他解除婚约,他便一直是这种不开心的状态。虽然他素日里也不爱笑,但是和现在这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