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昭从头到尾都很开心,她帮江檀包饺子,她陪着江檀和苏月说着玩笑话,她站在大厅里,和两个小姑娘笑作一团。
她那么快乐,只是这份快乐里,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郑珩和周应淮在雪地里站了很久。
周应淮语调随意,淡淡的问自己:“是真的放下了吗?”
他说放下了。
其实没有。
那个时候只是觉得,这样对宋昭昭,可能更好一点。
时间推移下去,他渐渐的明白了其实爱不一定就要得到,爱也可以是放手。
他说放下了,只是自己放下了执念。
吃饺子的时候,他面不改色的坐在离宋昭昭最远的地方,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只是这个宁城的天气,实在是恶劣。
吃过饭,江檀和周应淮送他们离开,外面又开始下雪。
宋昭昭没有开车过来,也不想麻烦江檀,一个人站在路边等车。
郑珩鼓足了勇气,才将车子开到了宋昭昭面前。
路灯下,女孩子的身量纤细,在雪色茫茫中,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羸弱无辜,她眨眨眼,看着自己,露出一个很平和的笑容:“不用送我,我自己可以回家。”
“顺路的。”郑珩的喉咙发苦,他沙哑的嗓音在雪色中更加寂寞:“昭昭,今天是新年,我送你回家吧,就像普通朋友一样。”
宋昭昭眼中的笑容,淡了点,她认认真真的看着郑珩,唇角的笑容微微敛起,声音变得认真:“可是郑珩,我们城东城西,怎么会顺路呢?”
我们要去的,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目的地。
他们曾经深深的相爱过,是非常非常的深切的爱过。
所以郑珩又怎么会听不出宋昭昭的话外之音。
他的眼底潮湿更重,看着宋昭昭平静寡淡的眉眼,不由得苦笑加剧:“那就当...我想要送你,也不可以吗?”
宋昭昭说不可以。
她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划得泾渭分明,再也没有一丝丝越界的可能。
郑珩驱车离开时,从后视镜看着宋昭昭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到了最后,彻底消失不见,他不知为何,竟然眼眶一热,就像个孩子一样,痛哭出声。
后来的时日,无非都是有条不紊的年岁。
郑珩的人生,本就该是有条不紊的。
他去了很多地方,国外的那些僻静的小岛,都自己去看了看。
听见宋昭昭的新歌,是在机场飞机落地的那刻。
隔壁座位的小姑娘蓝牙耳机断开,歌声飘出来。
郑珩该有多么了解宋昭昭,了解到只是一个声音,就能认出她。
那个不小心公放的小姑娘很不好意思,笑着说:“先生对不起,我爱豆发新歌了,我这几天都在听。”
“宋昭昭。”
男人一身矜贵俊美,看起来商务范十足,却能够准确的念出这个名字。
小姑娘很震惊,瞪大了眼睛看着郑珩,说:“这位先生,你也是宋昭昭的粉丝吗?我们昭昭居然还有这么帅的粉丝!”
郑珩笑了笑,说是的,宋昭昭的每首歌,自己都听了。
“先生,是这样的!”小姑娘激动的拿出了手机,“我是宋昭昭宁城粉丝后援会的管理员之一!你想不想参加我们宁城的粉丝后援会,有什么物料,我们都会发在群里。”
这个感觉很奇妙,郑珩也不知道自己是发了什么疯,竟然真的就听了这个小姑娘的话,加了个莫名其妙的粉丝后援会。
后来,郑珩参加了群里好几次活动,无一例外,出钱不现身。
群里的人都在讨论,他是什么阔绰的粉丝。
郑珩却只是看着宋昭昭的海报画像,之后一张一张的叠好,让管家收起来。
而此时,他同样也没有上前。
她站在人群的角落,看着宋昭昭和秦爻相拥的画面。
郑珩不知道如何形容这一刻的情绪,太复杂了,人心竟能复杂到这个程度。
郑珩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遇到了之前飞机上的女孩子。
小姑娘一眼就认出了郑珩,笑着拉住他,一脸惊喜:“这位先生!你也是来看昭昭的吧!我们等等要去找昭昭合影!你要不要一起!”
郑珩叹了口气,淡淡地说:“不用了,你们去就好。”
“你不想去看看昭昭吗?”小姑娘不解地问。
秦爻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
不想吗?
他想的快要发疯了。
可人间的面早就有定数了,他和宋昭昭终此一生,大概都不会再相见。
后来,郑珩从那个宁城的粉丝后援会退了出来。
郑家给他安排了新的联姻对象,门当户对的苏小姐,笑颜如画。
郑珩和对方说了自己的诉求,对方明理清醒,平静的说:“郑少爷,不是你一个人心里有人的,我心里也有。”
郑珩一愣,难免歉意的看着苏小姐。
已经算是很好的结果了,但是郑珩和那位苏小姐不知道是不是约定好的,默契的都推迟着婚礼。
不久后的冬天,管家和从前一样,将港城日报递给了郑珩。
郑珩从前看,都是不动声色的,随意浏览一眼,就扔到了一边。
可是今天,他拿着报纸,整个人宛若石化,僵硬的端坐了很久很久。
之后,那张报纸从他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管家连忙低下身去捡,便看见头版头条,是宋昭昭和秦爻婚礼的消息。
“少爷...”管家一愣:“这是你之前想带回家的...”
郑珩不置可否,他眉目深沉的看着门外,最后一块大石,好像彻底落地了。
他开口,平静到不能再平静:“和苏家小姐说,若是想要完婚,随时都可。”
第278章 盛夏(一)
夏宁在国外的第二年年末,c国的街道雪落的厚厚一层,交通瘫痪。
夏宁给心理医生打电话,语气带着歉意:“今天不能准时过来了,外面铲雪车在扫雪,我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出门。”
医生安慰夏宁,说没有关系,你可以晚点再过来,这都没什么。
但是夏宁还是在电话里,小声的说对不起。
她好像形成了一种应激反应,大约是出于自我保护,很怕麻烦到别人。
医生笑着说:“夏小姐,你真是我见过最可爱的病人。”
最可爱的病人吗?
可是病人,怎么会是可爱的。
夏宁看着窗外的雪景发呆,良久,她茫然的眨眨眼。
有一个穿着厚重小衣服的外国小孩,蹦蹦跳跳的跟在穿着工作服的父亲身后。
父亲在指挥工人铲雪,小孩便笑嘻嘻的跟着,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夏宁看着这个孩子,眼中有类似羡慕的神情流露。
这是异国街道,抑郁哀愁的东方女人,用带着雾气的潮湿眼神,看着元气十足的孩子。
孩子的父亲察觉了夏宁的眼神,带着善意走向她,用c国当地的方言问她,是不是大家的铲雪工作吵到她了?
夏宁摇摇头,抬手指了指跟在男人身后的孩子,“你的孩子很可爱。”
“他的妈妈和你一样,是东方女子。”男人的笑容染上了无限柔情,他说:“我永远感谢上帝,将她送到了我的身边。”
夏宁微笑,由衷地说:“你很爱她,她是个幸福的女人。”
“姐姐,你长得这么好看,你也会很幸福!”小孩突然冒出了一个头,兴奋地说。
夏宁一时间不由得失笑,她看着面前活泼可爱的孩子,说了谢谢。
夏宁站在原地,目送着一面之缘的人离开。
她的生活一直是这样的,在c国的两年,除了心理医生derek,不认识任何人。
夏宁将窗户关上,想着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出门,便调了2个小时后的闹钟,之后重新躺下。
她很久没有做梦了,这次做梦,还是梦到了孟彦西。
那个地下室,斯文温润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亲吻自己的手背,无限柔情。
他垂着眸,表情很虔诚,一字一句的说着‘爱’一类的字眼。
可是梦中的女子,却只是小声说:“孟彦西,不会有结果的,你放我离开吧。”
他们都知道,已经穷途末路。
夏宁从不喜欢在一个坑里摔倒两次。
梦中的孟彦西还是那么的风度翩翩,温润如玉,他的皮囊生的太过无害,又是那般温和的性子,有谁能想到,他是一个能把自己的妻子关起来的疯子呢?
夏宁看着他,见他不说话,眼中的恳求越来越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把我关在这里,孟彦西,你放我离开吧。”
男人捏着她的手的手指用了力,夏宁有轻微的痛感,下一刻,手背上被溅下了一滴泪。
她看着那滴摇摇欲坠的泪,从睡梦中惊醒,一头的冷汗。
看了眼床头的闹钟,刚好是两个小时。
夏宁想,她应该去找她的医生了。
心理医生诊所离夏宁住的地方很近,出门的时候,夏宁收到了母亲的电话。
母亲问她,最近在国外一个人待的开心嘛?
夏宁说,开心的。
“宁宁...”母亲轻叹了一口气,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呢?你已经一个人在国外待了很久了。”
夏宁拿包的手动作一顿,之后,缓缓的将包背在了肩膀上,她说:“妈妈,我过段时间,就能回来了。”
她的精神状态已经比两年前稳定了很多,最后一个疗程的治疗结束,要是没有出什么岔子,其实也是可以回家的。
夏宁的母亲闻言,语调中叹息更重,她说:“宁宁,妈妈不劝你,也不逼你,只是...已经过去两年了,你还是不愿意说,你当初究竟是去了哪里吗?”
“妈...”夏宁同样无奈,她说:“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不想提了,总之,我已经平安归来了,不是吗?”
“可是你是妈妈惟一的女儿!妈妈那时候甚至都以为你死了,”夏母语气哽咽:“你根本不知道,那段时间妈妈是怎么过来的,宁宁,你告诉妈妈,你究竟是被谁拐走了!”
夏宁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沉默。
“宁宁,你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什么心情吗?妈妈那时候在给你办葬礼!还有彦西,你都不知道他有多难过...”
“不要提他!”夏宁暴躁的打断了母亲的话,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大概是察觉了自己态度过激,她勉强缓和了一下,无奈的说:“妈妈,我和孟彦西都已经离婚了,您提他有什么意思?”
“你以为是妈妈想提吗?”夏母也同样情绪激动:“宁宁,这个世上,能够掏心掏肺对你好的人就那么几个,你不愿意和彦西复婚,为了躲他跑去国外,你有想过他会有多伤心吗?”
夏宁想,孟彦西果真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演员。
只要他想,他可以把所有人都唬得团团转。
“妈,我和孟彦西已经离婚了,离婚是在我出事之前,这就说明,当时我们之间的感情就是出了大问题,不可能和好。”夏宁顿了顿,拧开房间的门把手:“我现在要出去,您要是没别的事,我们就先这样吧。”
夏母见夏宁语气不耐,顿时柔和了下去,又叮嘱了几句让她一个人在国外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话,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夏宁拉开房门,走到了心理医生诊所。
一路过去,地面还有些湿滑。
夏宁走的很缓慢。
路上,又遇见了刚刚那对父子,孩子看见夏宁很开心,递给她一枚枫叶。
这样的雪天,还能有枯叶,真是叫人意外。
“谢谢,很漂亮!”夏宁晃了晃手中的叶子,保证道:“我会好好收藏的。”
“真的吗?”小孩天真烂漫的看着夏宁:“姐姐,你可以来我家玩嘛?我妈妈会做很好吃的苹果派!”
夏宁很遗憾的摇头,她说:“我不太喜欢去别人家里,但是欢迎你来我家玩,就是你今天看见的那个小窗户!”
小孩欢欣鼓舞,头上卷卷的头发因为开心晃来晃去,他拉过一旁父亲的手,小身子纠缠扭动,腮帮子鼓鼓的,“爸爸,我可以去这个姐姐家里吗?”
父亲笑着说可以。
夏宁和二人道别,之后才继续朝着诊所的方向走去。
只是路上无端想起,医生告诉自己,那次流产之后,自己可能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这个念头让夏宁的心中一痛,她的眼眶蓦然有些泛红。
诊所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夏宁推门走进去,门口值班的护士小姐笑着说:“derek医生已经在里面等您很久了。”
夏宁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歉意,“抱歉,今天迟到了。”
护士小姐姐便说了些安慰的话,拉开了一旁的门,将夏宁送了进去。
心理医生诊室,带着口罩的男人坐在诊桌后面,正在低头写着什么。
夏宁在他面前坐下,不安道:“您等了很久吗?”
男人的头发是很纯粹的赫色,色泽有阳光落下之后的错落光晕,他的刘海很长,几乎遮住了眼睛,只是露出来的肤色冷白。
“也没有很久,今天刚好有一些事情要处理。”derek说着流利的c国语言,声音温柔动听。
夏宁记得,derek也是混血,据说他的母亲也是华国人。
夏宁从来没有看见过derek的面容,只是隔着口罩,也能感觉到,他的五官轮廓很立体,带着蛊惑人心的俊美。
“对了,我今天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孩子,他也是混血,和你一样。”
夏宁随口说起了路上的见闻。
derek的眼中有温柔颜色,他看着夏宁,语调温柔:“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这个孩子。”
“是的,我...”夏宁脸上的笑容淡了点,但是面对着自己的心理医生,她一贯是知无不言的:“我没有办法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对于别人的孩子,也总是会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
她说完,大概是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行为举止很难理解,不好意思的笑了。
可是他没有注意到,derek捏着钢笔的手,又紧了紧。
“孩子...也是你噩梦的一部分,我记得你说过。”
“是的,我总是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的任性,才让他失去了来到这个世界的权利。”
“这不是你的错。”derek淡淡地说:“夏宁,任何时候,都不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你是个很好的人,你不会有错。”
夏宁笑容加深,她一脸感动的看着derek,“是啊,你说过很多次了,任何事情,都不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看得出来,你今天的心情不太好。”男人放下了钢笔,好整以暇地看着夏宁,他的目光被发丝遮掩,只能看得出眼眸深邃,很漂亮的一双眼睛,“能不能说说,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