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吐字淡淡的,在昏暗的空间里,每一个字掷地有声:“我如果是周应淮,早就折了你的翅膀把你困着当猫养,可是应淮对你是真好,他竟然想着给你铺路。所以你怪不了任何人,只能怪自己。”
江檀大概知道,郑珩想表达什么了。
他想告诉自己,自己能走到今天,多亏了周应淮的扶持。所以如今,她为了周应淮的前程和将来,自觉的选择退场,无可厚非。
于情于理,郑珩这话都说的对极了。
江檀不说话,心肺不知怎的,开始痛得慌。
她的头靠在车窗玻璃上,呼吸浅浅的氤氲开潮湿雾气,她闭上眼,没有再偏过头多看郑珩一眼。
郑珩带江檀去的地方,是机场。
江檀看着手中的登机牌,上面是北欧的一个国家,山高路远,后会无期。
江檀端详着,不由笑了,“我连去哪都不能自己决定?”
“你到了那边,我会让人安排你的饮食起居。”郑珩答非所问。
江檀很认真的看着郑珩——这个周应淮的朋友中看起来脾气最好,最大大咧咧的男人。
此时,他却冷静得叫人发指。
江檀也清醒了。
骨子里,他们这个圈子的人,又怎么看得起云端之下的芸芸众生,又怎么会真的良善温和。
更遑论,她在周应淮身边时,那说不清道不明的身份,只会叫他们心生警惕防备。
“我要待到什么时候?”江檀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淡淡的问。
郑珩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说:“两年,等宁城这边尘埃落定,你就可以回来。”
“我的机构怎么办?”江檀唯一能放心不下的,只有这个。
郑珩眼中浮现戏谑,缓缓道:“你放心,就算周应淮不管,你那一亩三分地我也会帮你一直投资着。”
江檀知道,在他们眼里,自己的这个所谓的留学机构,和小孩子过家家之间的区别,仅仅是聊胜于无。
她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就这么捏着机票,去了一旁的vip休息室。
她没有行李,甚至连身份证件都没带。
但是郑珩想要她走,所以她只需要人在就够了。
江檀坐下,神情平静到极点。
她甚至在某个瞬间,很薄情的揣测着周应淮,她在想:周应淮不会出现了吧,或者这一切,都是周应淮和郑珩串通好的!周应淮也想她离开吧,她的离开,实在是能给他省不少事!
分明恶意揣测的人是她自己,可是这么想着,想到掉眼泪的人也是自己。
江檀想,如果时间再重来一次,她不会同意周应淮的交换,用这种方式换取来到他身边的门票。
她会站在他面前,一字一句的告诉他:周应淮,如果不是爱,我还是不要了。
直到休息室的门被人暴力踢开,江檀在眼泪涟涟中抬起头,看见周应淮站在门口,眉眼冷寂。
他身上是很正式的商务打扮,斯文矜贵,内敛寡淡,偏偏脸上是少有的失态,散漫冷淡的皮囊被撕开,露出的本质带着戾气和狠辣。
江檀怔怔的看着她,还有那扇两人之间摇摇欲坠的门。
她起身,喉间翻涌着热气,有种无法喘息的沉闷,她每走一步,都是那么艰难。
第14章 我们就这么过着,我不结婚了
而周应淮看着她狼狈的样子,眸中划过无措,还有压抑在无措之下的心疼。
可惜太浅淡了,浅淡到江檀根本就看不清。
她只是在哭,哭到最后,她走到周应淮面前,一脸鼻涕眼泪的扑进他的怀中。
她好像在这一刻终于有了松懈下来的底气,她像个孩子,捏着他的西装外套,哭得话都说不清楚。
她说:“周应淮...我以为...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周应淮想,他是铁石心肠的人。
可哪怕是铁石心肠的人,也没有办法做到对这样的江檀无动于衷。
他抱着她,像是抱着一件易碎的瓷器,连用力都不敢,小心翼翼的哄,低声说:“吓坏了吧,不怕,我带你回家。”
江檀所在的休息室这一块,一早就已经被郑珩的人清场,安静得很,于是江檀说的每个字,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郑珩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周应淮抱起江檀,朝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拳头。
郑珩没有想过周应淮会追过来,同样也没有想过,男人可能是动了真心。
他看见周应淮出现的那瞬间,夸张的说,就像是看见了太阳从西边出来。
周应淮这根本就是把自己玩了进去。
郑珩表情难看,看着走向自己的挚交好友,半晌,咬着牙低声说:“应淮,你不该这样。”
周应淮掀起眼皮看他,神情冷漠。
郑珩还欲说什么,周应淮突然一脚踹在他的身上。
是真的用了狠力,郑珩没有防备,整个人撞到了身后棱角分明的大理石柱子,之后重重跌在了地上。
“郑总!”有郑珩的下属表情惶恐,连忙过来搀扶郑珩。
郑珩躺在地上喘息,痛到表情扭曲,在两个下属的搀扶下,才勉强站起来。
周应淮姿态冷漠,只是淡淡的说:“檀檀的手机。”
郑珩咬咬牙,将手机放在了周应淮手中。
他唇角有血渍,用指腹揩掉,自嘲的笑笑:“你打我我认了,是我做的过了我知道,但是应淮,我是为了你好,更是为了江檀好。”
周应淮低下头,看见怀中的江檀瑟缩了一下。
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没理会郑珩的话,举步离开。
江檀回去就开始发热了。
她是情绪波动太大,又受了惊吓,病情来得很迅猛。
周应淮坐在她的身边,手背覆盖在她烧得滚烫的额头上,表情冷峻。
“这样烧下去,人会不会烧坏?”
一旁的医生一愣,连忙道:“不会的,已经给江小姐打过退热针,很快就会好的。”
周应淮低下头,看着江檀刚刚吊盐水被扎针的手。
她的皮肤薄,于是小小的针眼也显得触目惊心。
周应淮甚至不敢用手去碰,只是微微俯下身用双眼观察,之后面上更是冷意蔓延,“她的手什么时候才能消肿?”
“很快很快,”医生是周家的私人医生,这么多年也算是给周应淮看了许多次病,第一次看见他这么易怒,吓得语无伦次:“江..江小姐的皮肤比较薄,但是最多过一天就能消肿。”
不同于周应淮的心绪起伏巨大,此时的江檀,睡得很沉很沉。
她梦见了江南的小镇,梦见了她还未失去双亲的幼年,她坐在四四方方的四合院小堂子里,胖嘟嘟的小手扒着鱼缸,观察着里面游来游去的小鱼。
那时候多好啊,那时候...她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江南的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光,江檀将小手伸进水缸里摸鱼,水是暖暖的,鱼是滑滑的。
她玩得很开心,突然听见了女人温柔的声音,声音说:“檀檀,怎么又贪玩了!着凉了怎么办?”
江檀想说不会的,但梦中的自己还是牙牙学语的年纪,只能用天真烂漫的脸看向女人,朝着对方笑。
江檀不知道妈妈长什么样子。
那场让她失去双亲的大火,烧毁了所有和父母存在有关的证明。
于是就连梦中,妈妈的面容也是模糊的。
但是江檀知道,妈妈一定非常漂亮。
江檀在梦中抱着妈妈,诉说了很多很多遍的思念。
醒来时阳光刺眼,周应淮背对着自己站在窗边,正在打电话。
江檀看着男人背影清隽,拿着手机的手,指甲都修剪的干净,手指修长。
那头说了什么,他淡淡的‘嗯’了声,之后说:“这个项目后续的进度,让赵杞直接向我汇报。”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他低着头转过身,不经意的抬眸,这才发现江檀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睁着一双圆润润的眼睛,看着自己。
周应淮在她身侧坐下,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好点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江檀鼻腔是发酸的,梦中的场景令她变得异常脆弱。
她吸吸鼻子,声音轻轻的,有点哝:“我想妈妈了。”
周应淮愣住,表情怔然。
他放在江檀头发上的手没有意识的轻拍着她的后脑勺,一下一下,似乎是在斟酌用词,半晌,他说:“檀檀,要不我带你出去玩几天,好不好?”
江檀摇了摇头,说不用,顿了顿,她抱住周应淮,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周应淮,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你莫名其妙的被带走,我当然会找你。”周应淮这般回答。
江檀扯扯唇角,小小的‘哦’了声,又重新恢复了平静的表情,轻声说:“那...如果换做是你,你想我离开,会怎么做?”
“江檀...”周应淮轻拍着她的背,并不意外她的直白,他的嗓音低哑而清淡:“我会好好替你打算,不会让你吃亏,更不会不顾你的意愿,让你远走他乡。”
江檀觉得,这实在已经很好了,好到江檀想要给周应淮说声谢谢。
“周应淮,这样就够了,这样就很好。”江檀认真的说。
周应淮看着怀中脆弱苍白的女孩子,她看起来下一秒就要碎了。
周应淮垂眸,长而直的睫毛,眼角的泪痣惑人,轻声说:“檀檀,我们就这么过着,我不结婚了。”
第15章 他不要的也不会允许别人碰
很长一段时间,江檀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岔了。
她捏着周应淮衣袖的手指用力再用力,眨眨眼,眼眶酸疼得很厉害,“你说什么?周应淮,能不能再说一遍?”
周应淮一向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但是他亲吻江檀沾了泪迹的眼睛,十分笃定的语调:“我说,我不结婚了,江檀。”
江檀不知道,周应淮要为了这件事付出多大的代价。
但是她终究是个自私的人,她什么都不想问,只想这个叫周应淮的人,可以再陪着自己多走一段路。
宁城大雪时节飞扬如絮,江檀坐在唐显和孟彦西对面,身后是燃得正旺的壁炉。
她低着头翻阅菜单,点了几道点心,将菜单放在了唐显面前。
江檀说:“唐显,你看看你想吃什么?”
唐显掩拳,低低的咳嗽了声,目光却是看向孟彦西,“我不用,要不你看看你吃点什么?”
孟彦西摇摇头,直接将菜单给了一旁的服务生。
江檀一看这架势,有些明白了。
她垂着眸,表情很安静,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孟彦西突然觉得,其实自己对江檀的认知,一直是很浅薄的。
她看起来柔柔弱弱,像菟丝花般活在周应淮身边,好像是经不起风吹雨打。
可是在郑珩的事情发生之后,她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不哭不闹的陪在周应淮身边。
孟彦西实在是很好奇,于是也没有拐弯抹角的心思,话语直白,“江檀,你还怪郑珩吗?”
这话让江檀抬起了头,她没说‘怪不怪’,她只是说:“你们来找我,是让我去给郑珩道歉吗?”
唐显又咳嗽了声。
“不是道歉,就是....”孟彦西说:“我和郑珩认识很多年了,江檀,我知道这话偏私得很,但是你相信我,郑珩做这件事时,是真的在替你考虑。”
江檀知道,郑珩的做法,当然可以说是替自己考虑了。
毕竟留在周应淮身边,这样纠结又牵扯不清的关系,好像于自己而言,也并非好事。
“我懂你的意思。”
“江檀...”孟彦西叹气,眼神再认真不过,温雅随和的男人,气质一贯是偏于沉静柔和的。
这一刻,却是略带着急切和认真,一字一句的解释着:“你受委屈了,我们都知道。但是在周应淮身边,你没办法不受委屈,他的偏疼太沉重。”
孟彦西说话是真的严谨,没有说喜欢,没有说爱,说的是偏疼。
周应淮对自己的行为,在他们的眼中,大概用偏疼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我和郑珩一直僵持确实不好。”江檀言简意赅。
孟彦西莫名的心口一窒,他再度开口,声音干涩了不少:“是...”
“我会去找他破冰的。”江檀这般说,严谨得就像是政治场上斡旋。
后来的时间,江檀坐在孟彦西的面前,安安静静的吃完了所有的点心。
她只是机械的进食,一口一口的往嘴里送,表情平静。
孟彦西和唐显不约而同的,生出了欺负小姑娘的感觉。
江檀吃完,便拿起手机起身,片刻后折返回来时,她脸上是轻松平淡的笑容,她说:“这顿饭吃得很开心,二位再见。”
孟彦西这次没说话,面色有点泛白。
而唐显沉默了半天,才不尴不尬的憋出了一句:“有机会再聚。”
江檀的身影湮没在茫茫的雪色中,孟彦西看着落地窗外空荡的景致,耳边,是唐显幽幽的叹息。
唐显说:“老孟,我们为什么要淌这趟浑水啊?你就让江檀和郑珩僵着呗。郑珩那小子上次被应淮踢断了一根肋骨,这会儿估计还没下床,不会再去找江檀麻烦了。”
孟彦西收回目光,拿起面前的温水,抿了口,“江檀如果不肯死心,一定要留在周应淮身边,她就要学会接受郑珩这样程度的恶意。她以后遇见的,会比郑珩恶劣更多。”
“所以?”唐显挑眉。
“周应淮不可能每一次都像面对郑珩一样,大打出手。”
孟彦西淡淡的说:“一次两次可以,次数多了,周应淮对江檀的喜爱消磨完,更难堪的也是江檀。”
唐显脸上看八卦的表情已经收敛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换上了一副认真的表情。
而孟彦西接着说:“江檀要自己学会处理这些事,而不能次次都等到最后,让周应淮出面。”
唐显难得有些烦躁,文艺书香的男人拿过一旁的红酒一饮而尽,声音染上了几分躁气,“孟彦西,你丫的和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喜欢江檀?”
能考虑到这个份上,能做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能这么站在她的角度,替她盘算。
他们这个圈子的人,时间就是钱,虚掷整整一上午的光阴,看着江檀吃饭,说着一堆和自己的利益完全没有干系的事情,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孟彦西被唐显这么逼问,也不介意,只是在片刻的沉默后,缓缓点了点头,“是,我喜欢。”
“你是不是疯了?”唐显牙关咬紧,才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他声音压抑:“那可是应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