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今日高闻溪也是来求证的。
“你可知,是不是还有人在帮我们?”
高闻雁不禁一怔,脑中自然而然地想起那人。
本该否认的,可她却无法张口。
因为他会。
看到高闻雁这样的反应,高闻溪便知猜对了。
他微微笑道:“你确实为我们找了一个好帮手。”
临走前,他还拍了拍高闻雁的肩。
她一人傻愣愣地站了许久。
其实,也有可能不是楚序所为。
然而除了他,真就再无他人了。
她伸手摘了片银杏,今年秋天暖和,这叶子仍透着绿色,只镶了道黄边。
扫开落在石凳上的落叶,一坐,就是大半炷香。
待太阳偏过山头,心中那股急切的念头才终于消尽。
今日也可以不去见他了。
谁知,那人偏偏又入了梦来。
那年的扬州城繁华依旧,杏花落满街头,描一副最好春光。
在梦中,她是过路的旅人。
而楚序,则是名满扬州的才子,一席紫衣尽显贵气。
“在下丢了钱袋,可否请女郎帮忙追回?”
“为何是我?”
年幼的少女,一脸懵懂。
“自然是因为女郎打了马。”
高闻雁端坐在马上,放眼看去,整个扬州城,当真只有她骑了马。
忽然刮过一阵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低头间,她看见杏花纷纷落下,划过他的眉眼,落到肩头。
于是,她忍不住伸手替他捻去花瓣。
“看郎君长得好看,我便帮你去寻罢。”
话一落,她便扯过了马,调了头。
“郎君便在此等我!”
她纵马而去,留下肆意无比的背影。
许是一看高闻雁就来头不小,那小贼狡猾得很,东躲西藏的,叫高闻雁一番好找。
费了好一番功夫,高闻雁才在一个巷子里堵住了他。
“小的没有得罪女郎啊!”
高闻雁指了指那钱袋。
“得罪那公子,便是得罪我。”
小贼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将钱袋双手奉上。
高闻雁今日心情好,只将他踹上几脚,便当做教训了。
她急匆匆地骑马赶回,终于在夕阳还未落下时,看见了那一树杏花。
可惜花瓣仍在落下,那少年却已不知去向。
她掂了掂钱袋,心中微微失落。
“女郎当真寻回了?”
温润的声音响起,她转身,便见到楚序站在身后。
他手上捧了包热气腾腾的甘露饼。
“见有小贩在卖,料想女郎会喜欢。”
“嗯!”
她道:“喜欢!”
“在下楚序,不知女郎如何称呼?”
“高闻雁。”
他低低笑道:“可是‘初闻征雁已无蝉,百尺楼高水接天。’”
“对,就是取自这!”
后来,也是在这一树杏花雨下,他们渐渐相知。
可是,就在楚序递给她玉佩时,高闻雁却倏然抽出剑,刺向了他的胸口。
梦中的高闻雁,突然从少女变成现在的模样。
她冷着脸,无情地望着楚序。
“我不信你。”
冰冷的语气,宛如刺骨的寒风,朝楚序刮去。
楚序睫毛微动,缓缓抓住剑身,任由鲜血染红了双手。
那双,她认为最好看的手。
血缓缓从嘴角溢出,年少的楚序脸色苍白,却依然笑着。
“没关系。”
话一出,却是成年楚序的声音。
随着利剑刺入血肉的声音,高闻雁蓦地醒来。
胸腔还在隐隐作痛,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才缓解了些许。
再无睡意。
她起身,随手抓了件外袍披上,推开了门。
夜间温度不比白天,起了风,到底是寒意渗人。
再次拂去石凳上的落叶,她安然地入了座。
第77章 自然是投其所好
端坐一夜,高闻雁才渐渐清醒过来。
梦终究只是梦,他们的相遇早已是定局。
现实里,楚序也断不会像梦中那般坐以待毙。
高闻雁望了眼逐渐下沉的月亮,喃喃自语着。
“如此便好。”
想明白后,她当即回房歇了下去。
所幸的是,这次她没有再做梦,于是睡得格外安稳。
被高闻溪叫醒时,已是日晒三竿。
“大哥何事?”
她睡眼惺忪地起来,连时辰都分不清楚。
见她憔悴的样子,高闻溪不禁道:“你怎一日日都像去做贼了?”
“不是家贼就成了。”
她这样一贫嘴,高闻溪自然不接她的茬。
他直接道:“江流找到了。”
淡淡的语气,却让高闻雁猛地清醒。
“哪里找到的?”
“岭南。”
江流从江南一路去了岭南,找到他时,他正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沟谷游玩。
难怪找他这么费劲。
经过观察,江流并没有和王永接触过。
如此,真是一个好消息。
高闻雁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然而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楚序。
她才刚花了一夜的时间说服自己,因这消息,这时又想起了那日,自己的仓皇而逃。
就在这么个怔然的瞬间,高闻雁觉得自己变得很不像自己。
于是她决定随心,去见一见楚序。
或许这样,她便不会再因愧疚而生梦。
“大哥。”
她问:“若你对一个人感到抱歉,或是想道谢,该怎么办?”
“自然是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
可是高闻雁上次已送了他茶叶。
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不耽误,毕竟人亦不是只有一个爱好。
想起上次他收到茶叶的模样,高闻雁还是很乐意再送他一次礼物的。
或许是杂糅了一些道不明的心思,这一次高闻雁费了更多的心思。
她想,还是要从多了解楚序开始。
于是她乔装打扮,四处打听了一圈楚序的喜好,才发现这人当真淡然。
除去那些坊间传闻,剩下对他称得上了解的信息还真不多。
听他们的描述,高闻雁才知道,原来楚序并没有那么喜爱喝茶。
“不喜欢喝茶吗?”
可是高闻雁每每见他,他都在泡茶。
“可不是。”
那人道:“听闻先前有个官员给他送了顶级的茶叶,他喝了一口,便叫人发给下人一齐喝了。”
有人又提出异议:“可是,听闻丞相爷每年都要喝西湖新摘的龙井。”
大家你一嘴我一嘴的,争论补休。
不过,在众说纷纭中,高闻雁还是留意到了一个细节,恰好能道出他的喜好。
那就是,楚序或许喜欢收藏。
京城有一个集市,专门卖流传在外的宝贝。
有人说曾在那里见过楚序好几面。
能去好几次这种集市的,必是去淘宝贝的。
这不是喜欢收藏,还能是因为什么?
于是高闻雁刻不容缓地奔去了集市。
方踏进那一片土地,高闻雁就觉得热闹非凡。
“姑娘看看!最新来的花瓶!”
一边走,还有小贩一边招呼她。
这是高闻雁第一次来,不免觉得新鲜。
她溜达了好几圈,仍觉得没有入眼的东西。
忽然,一个玉佩在一堆瓷器中,吸引了她的注意。
第78章 我没有喜好
知行才将将回府,还没吃两口饭,又被楚序叫去。
为了那童谣,他已经忙了好一段时间了,起早贪黑的。
见到楚序,他亦顾不得礼仪,当面松松垮垮地就坐了下来。
“公子何事?”
“问问那童谣,源头可是找着了?”
他摇头,道:“未曾,那人狡猾得很。”
“不过,我倒是有一个猜想。如此难寻,我总觉得是宫里的人。”
楚序亦认可他的想法。
“你仔细盯着,宫里那边我来找。”
见知行脸色疲倦,楚序默了一瞬,淡淡道:“辛苦了。”
知行一顿,忍了忍,终究没忍住,问:“当真要为高家女郎至此?”
话音刚落,知言正好端着鸡汤进来。
“哥想必累坏了,早些去休息罢。”
楚序淡淡地看了一眼知言,不再出声。
知行一愣,见知言目不斜视的,便讪讪告辞。
“鸡汤已经遣人送到你屋子里了。”
知言又补了一句。
“嗯,知道了。”
待知行一走,楚序便半笑道:“你倒是很及时。”
知言缓缓一笑:“我瞅着公子就要不高兴了。”
“一边是亲哥哥,一边是宛如亲生哥哥,我可不愿见你们闹矛盾。”
楚序不禁失笑。
“连知行都看出来了,我当真这般明显?”
“并不是公子明显。公子无意瞒着我们几个罢了。”
“你倒是会说话的。”
“那应该是像了公子吧。”
知行从不否认他像楚序。
他们兄弟俩一文一武,皆是像了楚序,毕竟也算是他一手拉扯长大的。
鸡汤还热乎着,香味便扑鼻而来。
楚序的身子虽有好转,知言到底不放心,还是每日亲自制定他的饮食。
“你的呢?”
“我已经喝过了。”
他们素来是一齐用餐的。
再贫穷的时候,楚序在衣食住行上也从不会将他们区别对待,楚盈有的,他们亦会有。
即便是楚序贵为丞相后,这一点亦没有变过。
只不过今日知行回来得晚了,便没有等他。
楚序只喝了半碗,就放下了。
“不行,公子得喝完。”
这可是他好不容易要来的配方,精心熬制了三小时而成的极品。
“你现在倒是开始来管我了。”
“为公子好,便不算管。”
知言将碗又递回他的手里。
“公子也体会一下,我被你抓着识字时的心情罢。”
楚序还欲说他,忽闻一阵铜币声响。
两长一短一长。
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知言笑道:“公子喝完快去罢。”
“让知行多喝些吧。”
他将碗再度放下,匆匆披了外袍就出了门。
“真好啊。”
看楚序背影逐渐缩小,知言不禁感慨。
那香囊挂了那般多年,他们公子终于可以靠近那个女郎了。
知言其实并不知道香囊背后的故事,最早时,甚至连那意味着什么都不知道。
否则也不会傻乎乎地告诉温子书了。
后来,随着年龄增长,他也渐渐明了。
能被楚序如此贴身珍藏的,定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了。
楚序是个认定了便不回头的性子。
就像他选择将知言和知行带回家中,便会视他们为家人一样。
于是,当高闻雁频繁出现在他们的世界时,知言便知道,楚序找到那人了。
此时,若楚序看到知言欣慰的眼神,八成是要想着法子讨回主场的。
然而,现下他想不了那么多。
走着走着,他脚步忽然一顿,缓了下来。
自己这般心急是作甚?
又上赶着碰一鼻子灰吗?
于是,密道打开时,高闻雁见到了一个冷脸。
她便知道了,这小心眼的丞相还没消气呢。
不过,她今日是诚心来求和的。
她嘿嘿一笑,从楚序身边溜了进来。
楚序毫不留情地冷言道:“女郎这是又有新结论了?”
“闻雁愚钝。”
“那女郎来这是做什么?”
好在高闻雁是个脸皮厚的,她佯装惊讶。
“自然是来讨口茶喝。”
浮华楼的那般多茶,女郎何苦上这来讨?
话到嘴边,楚序又咽了下去。
于是,取茶、烧水、温具……
“丞相平日里喜欢喝什么茶?”
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楚序手中动作不免一滞。
高闻雁也不是没问过关于他的事情,只是那些从来无关乎他个人喜好。
也只是一瞬,他就反应了过来,继续摆弄着茶具。
他眼也不抬,只淡淡道答应。
“我并没有那么喜欢饮茶。”
果然如此!
高闻雁托着脸,身子又往前倾了倾。
“那丞相为何总在饮茶?”
她每次见楚序,他分明都是在喝茶。
“明面上总要有一个爱好,才是好的。”
于是让人误以为他爱茶。
偶尔又制造些假象,让人拿捏不准他的喜好,自然难以投其所好。
“那丞相的真正喜好呢?是什么?”
“我没有喜好。”
高闻雁想说他骗人,可是看他这副样子,又不似在说谎。
“为何没有喜欢的事?”
“何必要有?”
他向来不喜欢那种,为了什么深陷其中的感觉。
所以,将自己的情感与事物抽离出来,是楚序一直以来的宗旨。
偏偏在高闻雁这里,他感觉到了失控。
可明明之前那么多年里,他都做得很好。
谁知一旦靠近了,便忍不住再靠近一点,再接触多一点。
一步一步,沉溺至今。
直到现在,所有都渐渐地偏离了轨道,而他已经停不下来了。
自上次高闻雁离去后,楚序忽然觉得,或许她是对的。
他也该整理一下了。
然而,高闻雁又来了。
像没事人一样,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笑嘻嘻地朝他讨一杯,她向来不喜欢喝的茶。
所以,何必要有?
喜欢这种事,他尝过十一年,年年皆是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