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林抬手,掌心压住她的头顶,阻止艾薇继续往前走。
就像给她贴了一个封印。
他说:“别炫耀你那能说会道的小嘴了,好好收拾你的必需品,或者列个清单,发到辛蓝邮箱,他会帮你准备齐全。”
艾薇说:“我不能知道有关自己身体的秘密吗?”
洛林问:“你为什么不去问郁墨?”
艾薇噎了一下。
洛林探究地看她:“比起他,你现在已经更信任我了么?”
艾薇立刻解释:“只是因为您和我没有利益纠葛……”
她已经在洛林面前很没有面子地“碎”过一次了,断然不想再碎第二次。
“喔,”洛林无情地戳穿,“所以你和郁墨还有什么共同利益?”
艾薇说:“我爸妈很喜欢他,而且说不定我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你身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洛林问,暗色下,他那只眼睛的异色更明显,“你如何知道我不想得到你……的利益?”
他声音压迫感很重,逼近艾薇时,令艾薇有种自己下一瞬就会被他抱起来压在墙上的错觉,她紧张不安,舔了下嘴唇,感觉唇部隐隐作痛,比赛时,攒足力气竞技的她咬破嘴唇,疼痛埋在此时发作。
艾薇问:“所以您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洛林说,“一个只会横冲直撞的小野猪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
艾薇尝试找到最初的话题:“……所以,我的骨头……”
“这个问题去问郁墨吧,”洛林按了按眉心,那种疲倦感又来了,“他是你的护卫犬,我很想知道他会怎么为你解释,希望他不要像患了狂犬病一样乱吠。”
艾薇:“……”
“还有,比起来这个,或许现在的你更需要一个板凳,”洛林看着她受伤的右手,“辛蓝还在实验室,我会让一个士兵送来。”
艾薇不解:“我要板凳做什么?”
——十分钟后,艾薇发现板凳真的大有用处。
——这是为洛林配备的专属医务休息室,换句话说,是他的专属病房。
尽管他开放了这间病房,在他不使用的情况下,有需要的军队或探险队伤员可以申请使用,但从一开始,这个病房的一切,都是按照洛林的身高定制的。
他比艾薇高了二十多厘米。
而且他的比例很优秀,腿非常长,长到艾薇可以把他的军裤改成抹胸连衣长裙。
艾薇起初不觉得二十多厘米和他优秀的身高比例意味着什么,直到她第一次使用按照洛林身高定制的卫生间。
她坐在马桶上,双腿立刻悬空,努力试了一下,只有脚尖勉强触碰地面。
艾薇:“……”
她第一次双脚离地使用马桶。
用完后,去洗手,洗漱台的仪容镜只能照到她眼睛之上的部分,和乱糟糟的头顶。
艾薇跳起来,蹦跳着完成镜子的动作。
更吃力的还是洗澡,顶喷还好,艾薇不得不把水温调到最高,才能保证高处落下的水、落到她头顶时还是温热的——
使用花洒时,她终于穿上睡衣,默默地将洛林让人送来的小板凳挪来,再度踩在板凳上,才能拿到花洒。
身高170的艾薇第一次有生活在巨人国的荒谬感,她之前从未想过会有基础设施和她不适配,还是这样的不适配。
除却床,上之外,艾薇从另一种角度深刻认知到了自己和洛林的体型差距。
有些差距直白明显,比如她从镜子中看到的小椰子,边缘都因为努力去容、纳对方而泛起一种过,度涨,开的颜色,像是那可怜的两片都承担着能力之外的重任,随时可能被茶包,极,度扩容的半透明感皮肤,争宁的青筋和她脆弱、因为拉扯而浮现在表面的小小血管是另一种鲜明的对比,那种好像内脏都被挤压的错觉,更不要说,还没有完整介入。
一定是这个休息室到处都是洛林的气味,才令她总是忍不住想到这些事情。
艾薇想。
她吹干头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试了试,发现右手已经拿不起超过2kg重量的物品。
腕骨会痛,麻木又戳心的酸痛。
默默放下恢复用的健身小哑铃,艾薇不再尝试,而是盯着自己的右手腕发呆,这种失去身体控制权的感觉很糟糕。
之前还好,但在听了洛林和郁墨的话之后,她忽然间产生一种恐惧——
她的右手,该不会永远都恢复不了以前那种健康状态吧?
现在的医疗水平很发达,断肢再更换并不是很严重的手术。曾经有男性为自己168的身高困扰,选择了去医院更换双腿,可以原地增高10cm(再高就比例不协调),更不要说现在充满了各种杂志边边角角的更换丁手术,什么让你做个真男人,男人中的男人……
洛林的腿似乎也动过手术。
尽管他没有公开提到过,资料中也不曾提及。
他告诉过艾薇,更换后的肢体永远不如自己本身。
「为什么总要想起洛林的话啊……」
艾薇沮丧地想,她想。
「你们已经离婚了」
「争气点」
「不要再想他了,他只是你的老师和前夫,以后也只能将他当作老师」
不要再有不切实际的念头了。
艾薇挪动着那只几乎没有知觉的右手。
不要贪心,也别期许,没有期望就不会有失望。
……
洛林非常守时。
两个小时的约定期限已过,他就来接上艾薇——
辛蓝将还在穿睡衣、略有些狼狈的郁墨强行扛上探险车。
艾薇吃惊地发现,郁墨的睡衣绣着大量的常青藤和紫薇花。
他的银发罕见地乱了,一边抚平睡衣上的褶皱,一边不悦地问洛林。
“为什么提前出发?”郁墨问,“让辛蓝强行把我从床上带走,就是你的策略么?”
“我通知过你,”洛林说,“艾薇,方便穿作战服吗?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帮——”
“方便,”艾薇立刻穿上,告诉他,“我的右手可以用。”她真的很担心会因为右手问题被送回去。
郁墨说:“你什么时候通知的我?”
“两小时前,我给你发过邮件。”
郁墨的微笑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我把你拉黑了。”
“我知道,”洛林平淡地说,“看不到是你自己的问题。”
郁墨:“……”
“接着,”洛林抛给艾薇一个东西,“放到你口袋中,这个比你的玩具小枪更好用。”
艾薇已经习惯了他的傲慢——她随身携带的小手枪还是基地时候配给的,洛林一直认为它是个塑料玩具。
这种习惯真可怕。
郁墨却问另一件事:“这么短的时间,你怎么能拿到去荒废区的申请?”
“这个和你没关系,”洛林有条不紊地说,“艾薇,系好安全带,戴上头盔,别东张西望,饥饿了找辛蓝,手腕疼痛找郁墨,其余问题找我。”
艾薇抓紧时间戴上头盔,提出疑问:“其余问题指什么?比如?”
“比如你现在正问的这个,”洛林说,“除却饥饿口渴和病伤外的事情,都可以找我。”
满身常青藤花纹,穿着睡衣的郁墨正用发绳将闪亮的银色长发束起,听到这里,他的声音微微上扬,不再温和:“听起来是个有责任心的家长呢。”
艾薇不喜欢这样的关系比喻,甚至有点不舒服,她说:“不要这样说了,郁墨,他不是我家长。”
“的确不是呢,”面对她,郁墨柔声,“但他也有义务照顾你,小宝。”
艾薇低头,将掌心的子弹一粒粒塞入弹夹中。
情,趣是情,趣,洛林说得没错,作艾时叫什么都可以,无所谓,因为有些奇怪的、不打扰到别人的癖好都没问题,很正常;可在现实生活中,或者说,在大庭广众之下,艾薇不喜欢被当作弱者照顾,她不想真的当一个被“宠爱”“被照顾”“被时时刻刻藏起来”的弱小角色。
被宠爱意味着对权力一无所有。
“被”是失权的象征。
她抗拒:“我又不是他生的,他对我没有’照顾’的义务。”
“虽然不是生的,但有一部分……”郁墨欲言又止,他从后视镜看洛林的表情,只看到洛林那铁青的脸,旋即,郁墨微微地笑了,“小宝,在能力范围内,你可以适当接受洛林的帮助,他毕竟是你的老师和前夫。”
“前夫”两个字又提醒了艾薇。
洛林对郁墨说:“真希望你的出色语言可以分给行动能力,巧舌如簧,一动不动。”
郁墨叹气:“是呀,在战斗能力上,洛林老师的确很优秀,不像我,无法冒着枪林弹雨拯救小宝;在战场上,我就像实体书的腰封那样无用。”
“别说那么难听,”洛林说,“会有人热衷收藏实体书的腰封,而你——”
他停了一下,刻薄地评价郁墨:“你是真的毫无用处。”
艾薇捂着耳朵,担忧地看了眼身侧的辛蓝:“二位可不可以暂停一下争论?我想,现在我们面临的更大问题,应该是怎么成功进入荒废区吧?”
辛蓝非常善解人意,他主动说:“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或者我现在就进入休眠模式,就算有人在我身边开银趴,我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和记忆。”
艾薇尖叫:“你为什么会用银趴来比喻啊?”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辛蓝。
虽然早就已经知道了辛蓝的真实身份,但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直白的词语还是很奇怪;在艾薇印象中,辛蓝明明都是那种礼貌绅士的机器人——
“他早上读取了郁墨的芯片,”洛林冷冷地说,“拜他那‘干净’的情感芯片所赐,辛蓝中了病毒,现在还在清理中——辛蓝,现在你可以休眠了。”
不再在艾薇面前掩饰,辛蓝说了声好的,立刻闭上眼睛,稳稳地坐着,一动不动。
艾薇问:“什么?什么情感芯片?”
“不止是情感,还有很多重要资料,”郁墨笑容消失了,语气重了,“我早就说过,你们该把那个芯片早点还给我,否则,我也不至于找不出修补艾薇手腕的材料培养方法……”
艾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直接了当地问郁墨:“我的骨头究竟和洛林有什么关系?”
洛林看着前方,一言不发。
后视镜中,艾薇已经用那种警惕的视线去盯着郁墨,就像她第一次得知“辛蓝是仿生人”之后,对他那样,充满戒备的眼神。
洛林发现,当用这种眼神去看别人时,她的表情有种冷酷的好看。
郁墨果真被艾薇问住,他撩了一下柔软的银色长发,仍温柔地告诉艾薇:“小宝,因为芯片丢失,很多东西我也记不清——”
“别说废话,”艾薇提高声音,那种语气很像之前的洛林,“告诉我,郁墨,你究竟还瞒了我什么?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对吗?你甚至还参与了我的’制作’,你又在这件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郁墨说:“小宝,我——”
“说话,”艾薇加重语气,“别东拉西扯。”
洛林心情很愉悦。
他很喜欢这种大难临头但和与他无关的时刻。
尤其是郁墨。
郁墨还想在说些什么,但艾薇那愤怒的视线让他无法开口;半晌,他叹口气,无奈承认。
“是,”郁墨说,“我的确了解,但也只有一点。”
艾薇死死地盯着他。
她想。
我就知道,不会有人真的爱我。
郁墨的温柔都是假的,他也是假的,有任务的。
当初答应和她恋爱,也是假的;无法产生X欲,才是真的。
“……我没办法告诉你更多,”郁墨垂下脸,银色长发盖住冰透宝石的绿眼睛,他说,“记载着最重要东西的记忆芯片被洛林摧毁了……”
“里面全是肮脏的病毒,辛蓝已经被感染到开始胡言乱语,”洛林说,“不是摧毁芯片,应该说扫黄。”
“那就说你知道的,”艾薇问,“我是谁?”
郁墨侧脸,看她。
“从生理层面上来讲,”郁墨说,“小宝,我只知道你的身体,那个可怜的、因为酸雨死在沙漠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