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林和辛蓝等人再商议什么,其余的人原地待命。在暂时休息的空档中,艾薇晃进一个写着“胚胎研究”的房间,发现这里没有什么留下来的实验样品,干净整洁到像学校拍摄的实验室样板间。她摸了摸台面上的那些试管架、玻璃培养皿,一想到自己可能是在这些地方出生的,心中就弥漫出一点不可言说的失落。
让她心情更低落的家伙来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你和洛林的离婚都是件好事,”松锋站在她身后,突兀地说,“实际上,安雅和洛林老师才是门当户对,强强联合。”
艾薇说:“你在干嘛?主动惹事吗?”
她狐疑:“你该不会是故意找骂吧?这样突然地犯贱、突然地挨打,会让你有特殊的快感吗?”
“艾薇,”松锋说,“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艾薇转过身:“我不知道。”
“基于择偶意向调查表的匹配度,或许有时候也会出现问题,”松锋沉沉地说,拦住她的去路,“你和洛林老师离婚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莫名其妙,”艾薇皱眉,“我干嘛要告诉你?你是我儿子吗?”
说完后,她自己又呸呸呸呸。
“我才不要生出你这样的儿子,”艾薇说,“会污染我的子宫。”
“污染?”松锋像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神经质地抓住艾薇的手,直戳戳地问,“那你让洛林超的时候就不算污染了?他的东西进去就不算污染吗?他对你一点儿也不好,态度恶劣,语言严厉,还动不动就惩罚你——无论有没有结婚、有没有离婚,你都要叫他老师,这样严重不平等的感觉,你能忍吗?”
艾薇的右手已经伤了,没办法狠狠给他一拳,打得他满地找牙。
她说:“放手。”
“我不放,”松锋说,“乖乖听你话的狗不好吗?你为什么还要去给别人当狗?你就那么不想做牵狗绳的人吗?”
艾薇感觉到了侮辱。
深刻的侮辱。
这话听起来就像骂她下贱。
“也是,你向来瞧不上我和松旭,”松锋嘲弄地说,“看我们兄弟俩都为你团团转,你很得意是吧?很开心是吧?你很享受……也看不起会主动爱你的人,对吧?”
艾薇说:“好恶心,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恶心人的话了?啊,好油——油到现在在你嘴巴里插根烛芯、都能烧上十年!”
“随你怎么想,”松锋盯着她,“既然离婚了,那就证明你们并不合适。想要通过婚姻来跨越阶级是很难的……艾薇,你可以选更容易走的路,或许不能提供给你那么高的高度,但我确定你不会跌落。无论我,还是松旭,或者我俩一起……都能给你更好的、更适合你的东西。你不用再摇着尾巴去洛林那边撒乖卖好——唔!”
艾薇狠狠屈膝,膝盖给了他子孙根一记重击。
鸡飞蛋打的松锋松开手,致命打鸡造成的伤害让他嘴唇一下子都白了,缓慢地蹲下身体。饶是如此,松锋还在喘着粗气提醒。
“你不是安雅的对手,你知道吗?曾经安雅从电视台离开,就是因为洛林……还有,之前赫克托家的人,曾经和安雅的父亲,谈过让两个人结婚的事情,他们差一点就订婚了……”松锋吃力地说,“她父亲的位置太高了……想要让第一区多一个’不明失踪人员’太简单了;洛林那样的高傲,就该再来一个高傲自大的人折磨他,言情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艾薇一口气跑出去,撞到正在和辛蓝说话的洛林。
不远处还有安雅的身影。
她闷头,一鼓作气从两人面前穿过去,去找荡荡等人。
洛林直接拉住她的手臂:“艾薇。”
艾薇说:“恭喜啊,看起来您脱臼的手臂已经恢复正常了。”
“刚刚松锋过去了,”洛林垂眼,“他说了什么?”
艾薇说:“松开我吧,老师,我不耽误您的事——”
“——一定是安雅。”
正准备离开的辛蓝,忽然注意到艾薇的不对劲,他能清楚地分辨出这种情绪属于“低落”、“吃醋”、“压抑”。
聪明的芯片立刻分析出这些复杂情感出现的原因。
“松锋对您谈了安雅的事情,很可能涉及到洛林,”辛蓝问,“是吗?”
洛林皱眉:“我和她有什么关系?”
艾薇说:“您弄痛我了!”
手松开,艾薇匆匆要走,又被洛林伸手捞回来——这次他没抓艾薇的手臂,而是用胳膊一挡——艾薇就踉跄地倒回他的身边。
“如果是因为这个,”洛林说,“你不必担心,从这里离开后,我可以慢慢和你讲。”
“我担心什么?”艾薇说,“我什么都不担心,你和她怎么样,都和我没关系。”
她的愤怒情绪上升非常明显,辛蓝害怕了,恨不得强行按着洛林去亲她——
大数据分析,现在,主人强行亲烂她的嘴,在一定程度上会大幅度降低这种愤怒情绪。
“嗯,”洛林说,“但是我有些担心。”
艾薇说:“了不起,您会因为这种琐事而担心……”她觉得这种小孩子吵架般的对话简直就像绕口令,可嘴巴还是不受控制地说出“担心”“担心”,好像说出口,就可以做到“安心”。
“不是这种琐事,”洛林说,“因为你。”
他很缓慢、一字一顿地说:“我担心你会因此担心。”
第75章 破坏
「你是在说绕口令吗?还是想要炫耀你那优秀的口才?」
艾薇已经想好反击的话了,甚至都已经做好最凶狠的表情;但随着大脑逐渐消化洛林说的那些字句,她的牙齿又缓慢地回归到微笑时该有的位置。
她维持着这种要生气、又随时会亮出獠牙的姿态。
就像一个看到羊的小狼,正丈量着二者之间的差距,不确定要不要扑上去狩猎。
“……我一点儿也不担心,”艾薇强调,“你和她怎么样,好也好,不好也好;或者有什么婚约,什么……”
“我和她没有婚约,”洛林说,“也不可能会有。”
他没讲安雅的不好,也没有说出之前安雅对他的穷追不舍。
这种事关隐私的东西讲出来,不够尊重。
“和我有什么关系,”艾薇说,“我们又没有什么需要互相告知的义务。”
辛蓝忠心耿耿地测算着情绪,发现艾薇虽然说着类似的话,但愤怒值正在迅速下降,她的心情也逐渐平静、平静到快要接近日常了。
不可思议,洛林还没有强行吻她。
储存着无数恋爱电视剧、小说、社会新闻的芯片即时运算、匹配,辛蓝在短暂的时间内迅速为洛林规划出新路线——
捧住她的脸,抚摸她脸颊,额头抵住她的额头,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出“小傻瓜瓜,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当然必须要告诉你”之类的话。
可是,洛林再一次令辛蓝失望了。
他没有靠近艾薇,反倒是往后退一步;不仅没有强行将她捧住强吻,还给她让出充分自由的空间。
黑色头发垂下,那双深黑色的眼睛毫无遮掩地暴露在艾薇面前,艾薇发现,右眼中的那种沉郁的翡翠暗绿更明显了,像是青草要努力地一点点从厚厚冰雪下透出本色。这种璀璨的颜色又像深渊谷底的绿宝石,幽暗地闪烁着光芒,又被浓厚的夜色吞没。
“我想要告诉你,”洛林说,“不希望你会因此产生不必要的误解。”
艾薇说:“什么叫做不必要的误解呢?您就不怕现在您的话语也会让我有不必要的误解吗?比如误解您会额外对我多一些关注?或者,您会在意我的感受?”
她尽量将这些话说得若无其事一些,连续四个问句,每一个字都经过她大脑的详细删减、敲定,直到它听起来毫不卑微——
语气也是。
艾薇很努力地用平静的语气,让它听起来就像在问“您早上还好吗?吃早餐了吗?早餐吃的什么?好吃吗?”。
她用力握住的掌心里全是汗水,汗液像密密麻麻的小虫子。
“难道我对你的关注还不够多?我可没有那么充足的耐心对待每一个学生,”洛林皱眉,说,“好了,别露出这种小狼崽的表情,去第二实验室找你的队友吧,那个叫做荡荡的小男孩一直在看你,他应该有话要对你说。”
他说得太自然了。
那双大手甚至还拍了拍艾薇肩膀,是一个鼓励的姿势:“去吧。”
艾薇觉得这句话就像是在说“去吧,比卡丘!”
她的心情却微妙地好转了很多。
不远处的安雅,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两人交谈的声音算不上大,不会让她听到这些。她仍旧是那种冷淡的旧王朝公主的模样,在艾薇看过去时,她移开视线,凉薄地注视着墙上悬挂的实验室准则。
转身推开荡荡所在室验室的大门时,艾薇听到后面传来辛蓝崩溃的声音。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您刚才的行为,刚开始听没什么问题,实际上,您错过了很重要的节点……为什么还要加上学生两个字,把’学生’换成’人’啊!为什么还要在这个时候谈其他事情?我承认现在状况的确很紧急,但您的幸福也很紧急啊,您就不能将事业心分一点在其他地方吗……”
后面辛蓝还在说着什么,语调太绝望了,就像去吃土耳其冰激淋、在众目睽睽下一手抓住冰激淋球、掉了甜筒那么绝望。
洛林的声线还是那么平静:“更多讲述你醒来的细节吧,我想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接下来,艾薇没听清,她的注意力被房间内的荡荡吸引住了。
他仍旧戴着大大的兜帽,挡住眼睛和苍白的皮肤。
作为坚持、一定要留下来的队友,荡荡用一句话就吸引住艾薇的注意力。
“你过来,让我闻一闻,确定一下,”荡荡说,“我从你身上嗅到了即将被严重破坏的味道。”
走廊上,辛蓝无可奈何地重新讲述一遍醒来的过程,他没有否认自己的“意识觉醒”,这种逐渐苏醒的意志,早在十年前就被洛林觉察。
只是,强烈的意志能够违背主人“强制休眠”的命令,这让洛林大为意外。
辛蓝不认为这算什么,他知道此行的目的,尽可能多地找到储存数据的硬盘或主机,’元’虽然可以操纵着删掉那些造人实验的数据,但只要曾经储存过,就会不可避免地留下痕迹,洛林私人的实验室中,冬冬擅长生物科学,春春则是恢复数据方面的专家。
还有,找到辛蓝和罗林的尸体;找到骨骼增长剂。
目前,这三项进度不仅全部为零,又下来一批吵吵嚷嚷、蹦蹦跳跳的幼稚园小朋友。
辛蓝非常能体谅洛林此刻的不悦,如果这件事发生在辛蓝身上,他现在已经准备好用枪杀死这些打扰进度的家伙了。
“郁墨的记忆只保留着这个实验室曾经的布局,也就是带着艾薇离开后的时间节点,”辛蓝低声对洛林说,“听起来,他的确是背叛了’元’,也想要帮我们杀掉’元’。”
“别那么乐观,”洛林说,“你知道,他会对我们隐藏一部分记忆。”
说到这里,松锋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他的脸色差劲极了,就连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病恹恹的,看起来就像患了某种犬类之间的疯狂疾病。
他阴郁郁地向洛林打招呼:“长官。”
洛林一眼就看穿他失魂落魄的来源。
“松锋,”洛林叫他,“我希望你能管住自己的舌头。”
松锋的头痛得要裂开。
短短时间内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他在众目睽睽下被艾薇打败,因为愤怒和不甘而弄伤了她的手腕,又从弟弟口中得知匹配结果的真相,发现她和洛林离婚后居然也没有告诉他……甚至,现在的艾薇还有和洛林复婚的意向。
这些东西填满了松锋脑袋的每一丝空隙,满到他甚至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因为艾薇直白地表现出了她的厌烦。
她是真的讨厌他。
这种被她厌恶的痛怆感超越了理智,以至于松锋无法继续表现出对领导的尊重。
他的语气充满自厌的味道:“只有我一个人需要管住舌头吗?长官?”
洛林说:“还有其他人在散播谣言?”
“不是散播谣言,”松锋扯着嘴唇,笑容混杂不甘,“您出于什么目的,来让我管理语言?仅仅是因为我对艾薇讲出了真相?”
洛林问:“能否出示你的疫苗接种记录?你确定自己接种过狂犬病预防性疫苗?”
“接种过,接种过,不信您可以查我的身份id,”松锋说,“长官,您现在教训我毫无作用,即使我不同艾薇讲,也会有其他人告诉她。您似乎并不在意男女之间的感情,也不在乎什么爱情、妻子、婚姻和家庭——对不起,我忘记了,如果您在意这些的话,艾薇应该不会选择和您离婚。”
他嘲弄地一笑:“她那样好脾气的人,居然会选择那么坚定地和您离婚,可以看得出,您和她的这场跨越阶层婚姻,并没有让她感觉到幸福——或者说,她从您这里感受到的痛苦和难过,甚至能让一个钝感力十足的家伙想要迫切地逃离。您的意思是说我说话让她不开心吗?那您呢?”
洛林叫辛蓝:“辛蓝,看看松旭在哪里,告诉他,他的哥哥需要他的帮助。”
“长官,”松锋自顾自地说下去,“还是回归正题吧,我不介意告诉您,我的确对艾薇讲了安雅追求过您的事情,但我是希望她能够保护好自己。在此之前,艾薇只是个普通的女人,一个普通的平民,接触过的、职务最高的人只是校长——她和您、和安雅的身份差距太大了。对你们这个阶层来说,只要丢掉良心,杀死她就像杀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您确定不把未来可能存在的危险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