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常常有许多人花甲之年也仅是一届童生而已,廖瑜这样,已可用天才来形容了。
说到这里千澜又想起沈寂是十七岁中进士,比起廖瑜,他更加能得世人称奇。
不过廖瑜要参加春闱,那必然只有年前就出发去京城,之前沈寂也问到她们一家何时回京,那么她就不得不联想到那里。
自己的婚事虽说廖氏已经去了信,但沈府还未有回应,不知是还在斟酌或是压根就不放在心上。无论是哪样这件事情都必须办妥帖。
况且府中庶务与中馈都是赵原夫妇掌管,难说不会出岔子,莫非廖氏正盘算着要搬回京城了?
思及此,她不免要多问一句,“听念娘说,表哥明年是准备下场?”
廖瑜没料到她已经知道了,不由顿了顿,展颜笑道:“念娘那丫头果然藏不住事儿。是要准备下场一试,不过这几年多在医术上下功夫,倒荒废了读书,心里十分忐忑。”
“表哥天人之姿,必定会金榜提名的。”千澜笑着宽慰他一句。
考试总有考的好的,更有不好的,主要还是靠心态。
廖瑜向她拱手,“那就要承表妹吉言了。”
“倒也不瞒你,祖父的打算是让我明年下场,若能高中,即便不入翰林在六部当个清闲的主事也好,祖上在京城的老宅子空了许多年,合该回去看看了。”
“倘若不中,之后就有许多麻烦事,所以我才有些担忧自己的能力。”
言下之意千澜听出来了。怪不得如此突然的让廖瑜去科举,原来外祖父心里头想着是举家迁到京城去过日子。
可这究竟是为何?
她以为应当和他们家有关。
要是有个娘家在京城,那赵府长房与二房也不敢那么轻看廖氏。
而廖家又恰好能往官户发展,于谁都是极好的,所以廖瑜肩膀上担负的可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前程。
想到这里,千澜眼眶就有些发酸了,廖瑜如今也不过十八岁,放在现代多数都才高中毕业,可他却已经要担起如此重任。
“我听说沈大人少年高中,可见制艺不错,您若有时间可以找他请教请教。”
廖瑜听她这么说,估计她已经猜出祖父的意思了,便笑道:“我知道了。”
不知不觉已到了县学,一座白墙黑瓦的屋子映入眼帘,门前是一片碧清的池塘,秋风拂过,泛起圈圈涟漪。
屋后是高山并潺潺流水,院子里一树金灿灿的银杏,已经长到屋顶了,枝丫像伞一样向外施展,仿佛要将书院拥入怀中。
今日教谕课下的较晚,千澜二人只好靠在不远处的垂柳旁等赵霁。
“我当年也是在这里读书。”廖瑜忽然说道,扬唇望着门口处两尊石狮子。
千澜环顾这四周,听着声声读书声入耳,不禁一叹,“人杰地灵。”
廖瑜笑了笑,并未应和。
千澜想起之前他说有话对自己说,耽搁了七八日都没机会,如今正好,于是问了出来。
“表哥之前说有话和我说,不知是什么话?”
廖瑜闻言却笑,踌躇片刻看向她,“是些不紧要的事。之前看你在沈大人面前觉得与之前不一样,就想问问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一想,觉得你如今这样没什么不好的,能屈能伸,不吃亏。”
千澜“哦”了一声。
她也觉得没什么不好的。廖瑜虽然没有明讲,但之前必然是觉察到了她的不对劲。
但这又何妨,没办法装作原主,那就只能把原主活成她自己的样子了。
毕竟现下她才是赵千澜。
第50章 小姑娘是你啊!
很快她们接到赵霁,一同回到海棠巷子,沈寂那边也从碎玉坊挑了一支镶红宝石梅花簪,据说是新品,整个珑汇县都仅此一支,足花了三十五两。
为廖氏则选了一对青翠清亮的翡翠镯子。
他痛快地掏荷包付了银子,掌柜谢了又谢,欢喜地捧着银子下去入账了。
寻常人家一年的开支不过七八两,在珑汇这样的小地方有这么大手笔的客人可不多,今儿个被他遇上,怎能不高兴!
掌柜的觉得自己今儿个只怕是行了大运,沈寂走后他连忙对着后院供的财神爷磕了三个响头。
……
一行人在巷口出遇见,赵霁笑着唤了声沈五哥。
互相见过礼,郑羽和伍六七也各自提着一壶上品桃花酿和一只烤鸭走过来。
“方才还想着我们是不是来早了,想不到沈五哥却还早到了。”郑羽笑着走过来,将酒递给千澜,“我从曾大人酒窖里买的,听说是苏杭买来的酒,醇香的很。”
千澜接过,客套的道谢。
伍六七向沈寂主仆二人和廖瑜抱拳,才把烤鸭给千澜,“我婶子亲手做的,我们俩这样的交情了就别谢了啊。”
千澜笑笑,也接过,请几人往巷子里去。
廖氏正在烧鱼,念娘在旁给她打下手,听见赵霁和郑羽说笑的声音,便从灶间走出来,笑着说道:“就差这道鱼了,大家暂且等等。”
几人都纷纷向她施礼。
千澜要来帮忙,被念娘给推了出来,“澜姐姐去坐着吃杯茶,这些事情我做就好。”
看她挽起衣袖一本正经的模样,千澜也没有坚持,笑着拍拍她的肩头,笑道:“还劳累你帮忙。”
念娘摆手道:“在家早做惯了的。”
千澜退出灶间去大厅待客,伍六七却比她还要熟稔地从西次间厢房的百宝箱里拿出几碟子的花生瓜子来吃。
赵霁也乖觉地给几人都上了茶。
她进去时几人正磕着瓜子说到了春闱的行程上。
“若中秋之后就出发,是不是早了些?”郑羽坐在椅子上翘二郎腿,很有些玩世不恭。
“我从京城来这儿用的快马,紧赶慢赶只花了半月,就算往后要下雪,那你前面先用快马,后边天寒了再套马车不就行?”
伍六七一听,深觉有道理,点头应和道:“郑小公子说的极是,反正廖兄并不缺银子,中秋后就走,也确实太赶了。”
廖瑜也觉得行,在这之前他尚能多温习功课。
这几年他读书都是每日看一些,并未多用心,但多少是记得一些的,教谕也曾夸过他文章做得好。
这么想来压力却不像之前那么大了。
在客座上坐着的沈寂久未言语,到了这里也出声道:“不用去早了,十月底出发最好不过。”
余光瞥到千澜走了进来,目光里便忍不住多出了一丝柔和。
也不过一刻,随后他又正色。
几人又聊起了别的。
……
千澜不太能听懂,但也在一旁边嗑瓜子边听着,大致是京城一些官员的变动。都是从沈寂口中得知。
“去年内阁首辅谌隻告老,次辅向崇林上台,他为人正直无私,甫一上任便上疏罢免了许多不称职的京官。”
“工部被彻查,侍郎韩朗被免职,都水司、营缮司都有郎中和主事被罢免。其他衙门也都有犯事领罪的官员,朝廷经由这么一番整改,虽暗中波澜不至于消失,却清明不少。”
“上下这么一换水,明年朝廷将需的仕子也更多,试题该会有些改变,但应所改无多,廖公子也无需担心。”
廖瑜心下受用,站起来拱手谢道:“科举一事,终归是尽人事听天命,我急也无用,有这功夫还不如多读几本书。要多谢沈大人指点。”
就算不说到制艺上,朝中有些事也需知道的。
他晓得向大人继任首辅一事,但不知朝廷有些官员的罢免都是因为他。
不得不说这其实很得罪人,但向崇林毫不犹豫的做了,可见是早便得到了证据,也早就想好了后路。
可皇帝居然能够忍受他,甚至听之任之,将这些官员罢了官,可见应该也是和皇帝通过气的,兴许这一些事情背后就是皇帝的指示。
想到这里他又对于为官之道有了些新看法。当今皇帝明理爱民,治国理政上很有才能,有这样的君主,为人臣子自当勤政忠君,实事求是,本分忠诚。
随后几人又是一番高谈阔论,沈寂却未有言语,而是静静坐在那里,看着高几上雕着的花鸟发愣。
千澜抓了一把瓜子摸过去,“大人再想什么?”
沈寂回神看她一眼,摇头道:“无事。”
“我瞧您心里铁定有事儿,您要不介意,可以和我说说。”她嗑起瓜子,一副要听戏的准备。
“你眼下很闲?”沈寂睨着她,眼底带了笑。
“怎么能说我很闲呢?您好歹是我的上司,哪怕这会儿我不闲,看您闷闷不乐也得来问问,聊表心意吧!”
沈寂不说话,她只好闭了嘴,可瓜子都没来得及磕完便又凑过去问起了别的。
“您才来珑汇不久,不知在京中时可有注意过延宁伯府的事情?”
沈寂凝眸望着她,稍顿后才道:“你家?”
“正是我家。如何?可有发生什么事?”
沈寂剑眉拧起:“你们一家人离京,竟然也未曾留了人在京中传递消息?”
也真是不怕长房的人会把你们家都给卖了。
千澜闻言面上就有了赧色,她想了想,说道:“是留了人的,不过只会传消息给母亲,我并不知道,可眼下却想知道了,大人从京中来,想必也是听说一些的。”
沈寂久看她不语,随后才说:“你家大姐姐赵千淳许了人家,是前军都督府同知李光的庶孙。其余并没有什么大事,延宁伯府很是低调不张扬。”
“不过料定你家长房的人也不太敢打爵位的主意,不过若要借机从中捞点利益很简单。”
比如说拉帮结派,通过伯爵府的地位,在京中世家里攀些交情,或掌握些实权,无论是哪样于他们家来说都不利。
但眼下不出事就是最好的事。
千澜谢过他,就见念娘从灶间过来,“宴席已经准备好,大家可来用饭了。”
郑羽见到她却很震惊,指着她道:“小姑娘,是你啊!”
第51章 你还会爬树?
几人纷纷看向他,似乎很奇怪他们俩会认得。
千澜心里纳闷,这厮怎么老是碰见认识的人?上次在县衙也是一句“澜姐儿,还真是你啊”,开的场。
念娘看着他,想了半晌硬没想起是谁,原地咬咬嘴唇,问出了口,“阁下是谁?小女子并不记得认识您。”
郑羽笑容戛然而止,只觉尴尬,皱起眉头就要急:“你不认得我了啊?”
念娘摇头。
郑羽却手舞足蹈地摆出了一个向上跳起来拿东西的动作,又问:“就这样,在城郊的时候,你不记得了?”
“啊。”念娘终于恍然出声,惊讶着神情看了他半晌:“原来是你。”
现下众人更奇怪了,郑羽自小在京中长大,念娘就是规矩的内宅姑娘,怎么看两人都不像有交集的人。
见她记起,郑羽松了口气,他方才情急出声,要是念娘记不起来自己岂不尴尬,况且人家正经的哥哥还在这,他那行径称一声登徒子也不为过。
他向四下抱拳,笑道:“也是因缘际会,我之前才到珑汇,在城郊碰见她与丫头在田间玩,将毽子踢到了树上,也不好爬上树取,我就顺道帮了忙。”
这么一说廖瑜也有了印象,这些日子家里确实是收稻谷,自家妹妹经常跟着去田间。
既然郑羽一五一十地解释了,众人也并未再问什么。
廖瑜宠溺地看向念娘,又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念姐儿可不会觉得不好爬树,她平常顽劣的很,论起爬树摸鱼,就是澜姐儿也比不得她。”
“哥哥,别人都是夸自己妹妹,怎的到你这里就变成揭我短了呢?”念娘佯怒跺跺脚,娇嗔地看着廖瑜。
廖瑜面对她的撒娇向来是哭笑不得,忙道:“好好好,我不提,我不提可还行?”
“还行。”念娘这里满意了。
众人皆轻笑出声,相伴着往摆宴席的偏厅走去。
在大家都走后,沈寂却退到后面的千澜身边,用很惊讶的语气问道:“你还会爬树?”
千澜一怔,随后放松下来,爬树又不是什么出格的事,女捕快她都做了,爬爬树又有何妨,大楚如今民风相对开放,倒也没有禁止贵女爬树摸鱼。
她为自己方才那略微的无地自容感到莫名其妙,正色道:“那得要看什么树了,好爬的自然爬的上。”
“我记得咱们县衙后边像是有棵柿子树,应该也挂果了吧?等后日你回衙,倒可以摘几个下来尝尝。”沈寂扬唇,负过手来懒懒地说。
“那是棵柚子树,大人您记错了。”
他摆摆手一笑,迈开步子向前走去,只留下一句:“柚子也行,届时怕要劳累赵捕快了。”
千澜愣在当场,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人是约她去爬树?
不是,好端端地干嘛要邀她爬树?
衙门后边那棵柚子树常年无人打理,结的果又小又酸,口感非常不好,伍六七曾说过要去摘,最后看到那柑橘大小的柚子,很是看不上。
他看不上的千澜自然。
她很弄不清楚沈寂这意思,但决意当天一定不爬那棵树,自去集市给他买个十斤八斤的柚子,保管吃到他不想吃。
想到这里她不禁朝前面的沈寂看去,锦衣如身的他身上总有种说不上来的贵气,可挺直的脊背却又显得很孤寂单薄,负手的模样竟还略微有些沧桑之感。
她不清楚为什么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会让她有这样的感觉。
她眼中的沈寂是该果断冰冷的,就如同城外他救自己时生人勿近的模样,而不是像现在一样邀她去爬树。
自从问了她落水的事情后,他就开始奇怪了。
有一则有二,改天不会要叫她去摸鱼吧?
念头一起却又被她压下,她觉得不大可能。如今渐渐天寒,河水已经冰冷刺骨,若非脑子有问题,正常人不会贸然下水。
正想着,已经走到偏厅,众人已在八仙桌上落了座,只余沈寂旁边还空着一个位置,是给她留的。
她并不扭捏,走过去坐好,埋头干饭。
而众人一齐喝酒说话,不管身份悬殊,都在此各抒己见,无那些礼教约束,倒显得十分松散舒服,是以这一顿由伯爵夫人亲手烧制的饭,自是吃得宾主尽欢。
期间赵霁更是添了两碗饭,啃了一整只酱猪肘子,在满脸酱渍的同时居然还能吃的缓慢优雅,令正在扒饭的千澜特地抬头看了一眼。
伍六七不胜酒力,没几杯就开始头晕,再不敢同他们喝,于是也加入赵霁啃肘子的行列。
最后郑羽喝醉,让近墨架着马车给送回去。
沈寂借口醒酒,邀廖瑜走路回去,伍六七随同,千澜自然也要送一送,可在巷口留神,却见到三人一同进了石头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