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静悄悄地,外面细弱的滴水声入耳,就更让人觉得时间缓慢。
良久,才见沈寂将信纸折好,走到多宝阁旁,一面将信纸塞回信封里,一面问道:“三叔多久到?”
那侍卫就道:“已经到了湖广境内,差不多三五日后就能到。三老爷是坐马车,同行的还有七爷,这信是七爷让属下快马送来的。”
“大哥这么快就和右都御史尹家结亲,只怕未将延宁伯府放在眼里。”沈寂缓缓呼出一口气。
“听说退亲是延宁伯夫人的意思,而后太夫人扭头就说定了尹家的亲事,她老人家这几年身子不好,侯爷不能忤逆,爷,侯爷说这次让您回去侍疾,他跟太子殿下提了这事儿,怕用不了几月,吏部的任职文书就会下来。”
沈寂眉头微动,清冷的声音响起:“如今京中有何动静?”
侍卫抬头看他一眼,见自家主子半动不动地望着多宝阁,猜不出他心里想什么,只好抱拳如实道:“上月皇上将昭亲王召回,任了五军都督府大都督的职,兵部尚书李直告老,众阁老举荐侍郎罗昱中入阁。”
“昭亲王回京?”沈寂眼风扫过他,满是疑惑。
“是暗中召回,等昭亲王到京城我等才知道。”
近墨也不免问道:“近棋,皇上突然召回昭亲王,可是朝中有所动荡?”
近棋正要摇头,却已听沈寂道:“向阁老掌吏部,查获许多贪官污吏,朝廷动荡在所难免,但远不能严重到召回昭亲王的地步,这其中缘由怕只有回京才能得知,你问他又怎么晓得。”
近棋脸上一热,笑着挠挠头,“爷说的是。”
正说到这里,忽而听屋外一人大喊“沈大人”,声音急促,微有气喘。
近棋拎剑要出去看,差点迎面撞上刚从白马寺回来的千澜。
在门口定睛一看。
近棋在沈寂身边跟随多年,自然也去过延宁伯府,曾见过她,但还是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是谁,忙扶揖致歉,“赵姑娘,在下失礼了。”
千澜稳住心神,见三人在书房里,皆是一脸郑重还未褪下,猜到是在谈事,她立即就有些退缩,“沈大人,是卑职鲁莽。”
近棋对她的恭敬有几分惊诧。
沈寂看了千澜一眼,指指圆椅示意她入座,自己则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坐好,这才挑眉问道:“咋咋呼呼的,发生了何事?”
千澜左右瞅了近墨两人一眼,有些踌躇。
沈寂道:“这是跟随我多年的下属,近棋。近墨你认得,都是我的心腹,有什么话直说就好。”
“那我可就说了。”
于是她将白马寺听到的话如此这般说了一通,紧跟着发表观点,“我总觉得他们说的赵家人就是指我们家,那他们很可能与杀害孙小李之人有关。”
“照他们所说,这些人最大的目的应当是在京城,如此来说,只怕他们背后的势力并不容小觑。”
沈寂闻言拧着眉,似乎在细细琢磨千澜的话。
势力不容小觑是毋庸置疑的,但想不通的是为何他们会费劲心机的,对付一个和他们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冲突的赵千澜。
据说还有自己也是他们的目标。
这可就太令人费解了。
第57章 觉得你有趣
沈寂仅是一个孤家寡人,就算是树敌,那也是文清侯府的敌人,又干沈寂什么事?况且还和延宁伯府有干系,关联着京城,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静默下来,看着桌案不说话。
千澜自然也没什么说的,谋划这事她可做不来。
半晌,沈寂抬头,“近墨,明日带俩个人便装去白马寺,查查这人的来历,既是从京城而来,自然有身份文书、路引等物,查的越详细越好。”
“再吩咐伍六七,让他带些人,近日加强城中巡逻,特别要多注意在山东一带跑过生意的人家。”
不是说要紧的是山东么?那他就从这往下查。
看他样子,千澜也不禁郑重:“大人,可有需要卑职做的?”
沈寂站起来,“你先回去吧。”
说罢,已经抬步要走。
千澜也跟着站起来,忙问道:“大人要去哪儿?”
沈寂扭头深深的看她,“你还有事?”
千澜抿嘴低下头,其实她没事,不过就是才来那么一会儿就走,她怎么就那么不想走呢……瞧着天色渐要暗沉,她确实也该回家了。
“没,没事了。卑职这就回去。”她暗中叹口气,觉得自己心里有点失落,可又不知道为何失落,难不成是在气沈寂不重视她?
好歹自己也冒险听了那么久的墙角,多少要留顿饭不是?
谁知沈寂却拿过门后靠着的油纸伞,迈出了门槛,说道:“走吧,我送你。”
千澜有片刻迟疑,就听他说:“顺路。”
她心中一喜,乐颠颠地跟出去。只余屋里的两人你望我我看你。
近棋道:“爷要去哪?你不用去套马车吗?”
近墨看向屋外,答非所问:“这雨都下半个时辰了,居然还没停,我得去灶间吩咐热点水,爷回来估计需要。”
正说着已经跳过门槛一溜烟跑了。
近棋摊手。
不是,人都走了,那他今晚睡哪儿还没给他安排呢?
……
千澜这会儿心情很好,确切的说应该是自打沈寂说顺路要送她回家以后就心情不错。就连雨滴打在伞面上嗒嗒的响声她都觉得十分悦耳。
至于为什么这么高兴,深究下去她认为,这古代硬件设施没到位,这会儿又天色已晚,除去几户点油灯的屋子里照出的点点微弱光芒,其他地方黑的看不清人脸。
姑娘家走在这样的路上,害怕在所难免。
沈寂能在这个时候提出要送她,也是很仗义了。
好人一生平安。
她微笑着看向距自己不足一拳宽的沈寂,黑夜中只能看清他半张脸,不笑的样子显得很清冷。
千澜看来看去还是觉得沈寂比寺庙那厮更胜一筹。
心里浮现沈寂那张脸,不觉心情更好,看着地上坑坑洼洼的小水坑,居然生出要上去踩两脚的想法。
“你傻笑什么?”头顶忽然传来沈寂淡淡的声音。
千澜抬头,“我笑了吗?”
她笑的那么明显吗?
沈寂目视前方,没有回答。
“我这是高兴,大人您不懂。”千澜摆摆手,笑意更甚。
沈寂仍然不吭声,千澜只好乖觉下来。
半刻不到,她又开始聒噪,偏头过去问沈寂。
“大人,我刚刚进屋的时候好像看到您和近墨他们在谈事,看上去很重要的样子,我能问问是什么事吗?”
沈寂低头望着她,乌黑的眼眸里仿佛倒映着光芒,如水般清澈,又炙热非常。
他不知道千澜在经历父亲身亡此等变故之后,是怎么在珑汇熬到现在的。他无法感同身受,也无法被感同身受。
曾经那么骄傲与任性的一个人,变成现在的市井模样,不得不说世事无常。
至于她想要知道的事——他更不知该不该告诉她,能不能在她这么高兴的情况下和她说。
毕竟以如今他们母子三人的处境来说,与沈宴的婚姻能帮她省去许多麻烦,可沈宴已然和尹家定亲,与延宁伯府的亲事再不得作数。
千澜也早晚都会知道的。
他缓缓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嫁给我大哥?”
嗯?
千澜心中一跳,猛然抬起了头。
沈寂这么问,难道是沈家不同意退亲?
她一颗心突突直跳,半晌才听见自己说:“我,我从来都没想过嫁给他。”
“这本来就是我父亲和他父亲强加在我们头上的婚姻,在我还不懂事,甚至不省人事的时候,就像两个布娃娃一样,用针线缝在一起。”
“可他们都不问我愿不愿意,就这么一厢情愿的定下亲事,绑上我的一生,全然不顾我的想法,他们认为合适就行,但到底是他们过日子还是我过日子?”
“丈夫不比别的,选定就是一辈子的事情,这是我成亲,我嫁人,挑选的那人也是我要与之相伴,终老一生的,为何我的意见不叫意见却都要他们去选,适不适合难不成不是我更清楚吗?”
“我早就说过并不清楚是不是您大哥救的我,他们仍然一意孤行,倘若救人一命就得以身相许,那这多少有点不公平,大人您不觉得吗?”
她越说越觉得委屈,越说越觉得气愤,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非就是压制这个时代女性思想的刀剑罢了。
或许很多穿越前辈穷极一生也逃不过被父母指婚的命运,但为什么她一个伯府贵女,在亲生母亲都不同意的情况下,也摆脱不了和沈宴的这门亲事呢?
这让她如何不气?又怎么不委屈?一急便口不择言,话说到最后竟还有几丝哽咽。
沈寂愣了!
他不过问她的看法,可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这是有多不想嫁给沈宴啊?
沈寂一时不知该喜该悲,千澜很有自己的想法,却也太有想法,女子身上有这样的烈性,并不见得是好事。
喜的是原来她市井模样之下还藏着这么一颗坚韧的心。
他一时又觉得这样的千澜很有趣,不觉已笑了起来。
千澜已经快要急哭,看到他居然还在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冰冰地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沈寂看着她冷峻的小脸,忍住没有大笑,“是你自己,也不听我把话说完,自顾自的说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话,还将自己给急哭了。”
“什么?”
他抬手点点千澜的额头,“放心吧。近棋传信来,是说我三叔要来珑汇,和你家谈退亲的事。”
第58章 巨响
千澜捂着额头,气势立即铩羽,“真的?”
听这语气,似乎还不太敢相信。
沈寂苦笑不得,“我骗你做什么?”
“可大人为什么那时候一副那样的表情?”
沈寂睨着她,“我什么表情?”
千澜就道:“一副很凝重的神情,就跟家里屋子被烧,您在思考会有谁放这把火似的。跟知道我被退亲后该有点神情,压根就不是一个样儿。”
沈寂反问她:“那你说说,我在知道你被退亲以后该是怎么样?”
千澜眼里还有泪花,转着眼珠想了想,一本正经:“起码会觉得惋惜吧!毕竟是自家大哥的亲事。”
“我为何要觉得惋惜?”
千澜顿住,回想起上一次提起沈宴他也并不高兴,猜想会不会他们堂兄弟二人之间是不是不和?
要是不和,那她刚刚到话岂不是冒犯了他?
“大人当我没说。”她立即改口,又笑着讨好道:“您方才显然是有正事,卑职问了估计也不懂,所以还是不问了,有些事不该我知道的。”
“赵捕快这态度转变的是不是有点太快?”
沈寂半眯眼看着面前毛茸茸的脑袋,上头簪有雏菊样式的簪子,见其中一个有些歪,于是顺手将其扶正。
千澜却被他这忽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抬眼一看,沈寂一双柔和的眼眸正望着她,满目星辰,更满眼是她。
千澜心中突突直跳,唇干口燥,忙咽了几下口水,却连话都说不出来。
不是因为他长的有多么眉清目秀,而是因为在靠得这么近的情况下,他用这种半带疑惑半有玩味的目光盯着她,她真的很难做到冷静处之。
忽然像被电击一样往后退一步,若不是黑夜里看不清,她想现在自己的脸已经红得与那腊月的柿子无异。
头顶的伞缓缓地移向她,而沈寂则已经大半个身子露在雨中。
雨渐渐转大,她的心跳也仿佛与击打在石板上的雨声一样的快,再抬头,沈寂已经靠过来,在她面前洒下一块阴影。
她看见他嘴角漾开笑意,目光清澈温柔。
“大,大人,雨下大了,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她一颗心跳过没完,只想赶快回家。
沈寂没有回答,只是撑伞默默地走在她身边。
……
千澜回到家里,在门口福身给沈寂道谢,叮嘱他回去的路上务必小心,说完就立即关上门转身捂着脸跑了。
沈寂望着面前两扇紧闭的门,不禁无奈摇头,稍站半刻,也还是撑着伞回到县衙。
县衙内郑羽正在沈寂的书房里擦他的朴刀,看见身上衣裳淋湿一半的沈寂走进来,握着刀愣了有半晌。
“沈五哥,你这,是在院里摔了?”
沈寂睨他一眼,走到内室找身干净衣裳出来,换好以后近墨和近棋也到了书房。
近棋将手里的姜汤奉上,沈寂接过,绕到书案后坐下。
他看向郑羽,“大晚上的来找我,有事?”
后者将刀入鞘随手往桌上一放,面上很有不快,急道:“今日我母亲来信,说沈宴那厮要娶老婆了,还让我回去喝喜酒,沈五哥,这事儿是真的?”
“是真的,婚期定在十一月初九,你若要去吃酒,现在回去有点早了。”沈寂慢条斯理地喝着姜汤。
“那这事儿千澜可知道?”
沈寂不以为然的说:“她知道,而且没你那么着急。”
郑羽愣住,细细琢磨他的话,觉得自己有种皇上不急太监急的嫌疑。于是将气势放缓下来。
“五哥,长房的人是怎么想的,难道因为延宁伯殉国,澜姐儿成了孤女,沈宴就不想娶她了?当年可是诓骗延宁伯是沈宴救的千澜,这才定下亲事,眼下这样不觉得忒不厚道吗?”
沈寂把汤碗放下,“以后这样的话别说了,千澜是个姑娘家,这话传出去有损她的清誉。况且退亲的事是赵家的意思,沈宴能做出这样的混账事,太夫人也不会允许。”
沈家太夫人李氏出身江南名门,一世极重视自己的名声,若没有逼死沈寂的母亲齐氏这件事情,她可堪为京城最富盛名的老太太。
因此哪怕赵家再落败,他们长房也不敢先提出退亲。
况且千澜嫁到长房也并不见得是好事。沈宴是沈氏宗子,将来必定会袭承爵位,那么身为他的妻子,倘若将来赵霁立的起,千澜在沈家自不会受委屈,但如果赵霁立不起来,千澜的日子就难过了。
廖氏主张退婚,也一定是想清楚这事才做的决定。
郑羽闻言惊讶道:“赵家的意思?是千澜不想结这门亲?”
沈寂点头,“所以你只需要考虑去不去吃喜酒。”
“沈五哥你去不去?”
“你觉得我能不去?”沈寂看着他。
他们二房就剩一个他,侯府世子大婚,他怎能不去?况且文清侯很有心机地和太子说让他去侍疾,无论如何他都得要回京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