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羽显然也想到这里,不由深叹。他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仨月都还没到就又要回去,下次再跑出来怕没那么容易了。
“行吧。”郑羽一脸颓意,“那五哥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等吏部的任职文书下来,不出意外应和廖瑜一起。”
“十月底?”
“我会和他说十月中旬出发。”
郑羽“哦”了一声,终归拎着朴刀走了。
……
雨很快就停了。
千澜先在门口冷静了一会儿,才一路小跑着进了房,在厅堂里点盏温书的赵霁见到不禁奇怪,忙起身快步跟上去。
“你怎么来了?”千澜正要关门。
赵霁一只脚已经迈进去,“阿姐还问我怎么来了,这么大个弟弟就在中堂坐着,您竟也没看到?”
待看清千澜的脸后,他更震惊,“阿姐干嘛去了,脸红成这样?”
千澜胡乱答道:“我刚刚跑回来的,你先出去先出去,等我换身衣服再说。”
说着要将赵霁推出去。
“娘灶上温了排骨汤,您要喝点吗?”
“等我先换好衣服。”
“行吧行吧。”赵霁努努嘴,只好道。然后把脚收回来。
可才走了几步,忽听不远处轰隆一声巨响,像什么东西爆炸了一样,他吓得一哆嗦,腿都软了。
千澜闻声也慌忙地从房里冲出来:“霁哥儿?”
第59章 再现命案
见他全须全尾地站在眼前,千澜捂着心口喘气,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下一瞬廖氏从房里快步走出来,披着一件紫红折枝纹褙子,发髻有些凌乱,应是被那声巨响给惊醒的。
看着对面一高一低两个人影,廖氏松了口气,扶着门框道:“澜姐儿,你们,你们没事吧?这是怎么了?天呐……”
她的话截然而止,原本看着千澜二人的眼眸也向高处望去,眸光中似有熊熊烈火,能将天际都染成白昼的大火。
不止有火光冲天,很快传来了人群慌乱的脚步声,四处迭起的呼喊声,男人雄伟粗犷的声音拔高,大喊着“走水了”,妇人家惊醒时的呼救声,声声入耳,在这黑夜里显得很嘈杂。
四方邻里皆被惊起,叫喊着发生了何事,巷子里鸡鸣犬吠,好不凌乱吵嚷。
寂静的夜,堪比白日的闹市。
千澜走到院子里,看向黑烟升起的天际,愣了。
这火大的可以,不大像天干物燥导致的,那么是人祸?
赵霁指着那里惊呼:“是石头巷钱家。”
石头巷?
千澜脑海中忽然想起什么,寺庙中的人,山东的生意,沈寂说的商户,钱家?
莫不是……她双眼瞠大,拔腿出了门,廖氏在身后叫喊两声,也只眼疾手快地拉住同样准备跑出去的赵霁。
千澜刚迈出屋门,隔壁李娘子也正好站在门口,看到她连忙过来抓她的手,脸色在屋檐烛灯的照耀下有些蜡黄。
“澜姑娘,今夜这是发生了何事?”
千澜摇头,“我也不知道。”
“刚刚那声巨响,像不像火药?这珑汇小县城怎么会有火药?天爷呀,还就在自家门口,才几十来步的路程。”
她忽然紧张,死拽着千澜,“会不会蔓延到我们海棠巷来?澜姑娘这该如何是好呀?”
旁边又几户人家也推门探着脑袋出来看,附和之人不在少数。
千澜拧着眉头,安抚道:“大家先莫要着急,走水的是钱府,钱家老爷又是四处跑茶叶生意的商人,家里若摆了几个焰火也并不奇怪,搞不好是因为这个走的水。”
“夜深了,大家伙先回去睡,若睡不着的也可拿盆瓢什么的去钱府帮忙灭火,多一个人多一分胜算,都是街坊邻里,能帮且帮。”
她也只是随口一说,毕竟古往今来多数人都是自扫门前雪的,可没想到这些人还真至纯至善,听她这么说都跑回去拿家伙要帮忙灭火。
千澜感叹人心果然莫测,世间还是有温情的。
众人一股脑冲到钱府,门房本来拦着不让进,但听到都是来帮忙灭火的,连忙表露谢意,并让人带着去着火的书房。
书房旁边是单独一进的院子,正是账房所在,千澜他们去的时候已经将账房烧了一半。
“这火未免太奇怪了。”千澜看着熊熊烈火,不禁凝眉。
按说书房与账房间隔着一个甬道,要烧不一定会烧到账房那边去,可这才短短半刻钟火势竟就这样大了,实在不像意外。
身旁一穿青衣,做仆人打扮的男人急得跺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老爷,我家老爷还在里面呢。”
这正是钱府的管家。
“你说什么?”千澜拽住要扑过去救火的管家。
管家抹了眼泪,就着火光看清千澜,“是,是衙门的赵捕快?”
话落,又嚎啕大哭起来,直要向她下跪,殷切说道:“赵捕快,求您为我家老爷做主啊,他被奸人所害,葬身火海,您定要为我家老爷做主申冤呀!”
千澜忙伸手扶住他,“老管家您先起来,请问府上发生了何事?您是说钱老爷被人害死了?”
管家老泪纵横,拿袖子揩去泪水,说出这事情的原委。
“我家老爷这段时间同吴家老爷有了口角,所以今日特地请吴家老爷上门喝酒,亥时才结束。我亲自送人出的府,那时候还好端端的,可没料想我去前院给大爷取笔墨的功夫,老爷就遇了害。”
千澜道:“您是说,吴家老爷将钱老爷杀害了?”
老管家哭着摇头,“倒不是这个意思,在吴老爷走后我家老爷分明还在书房喝酒,之后就是一声巨响,府里就起了大火。”
“赵捕快,这火起得属实怪哉,一定是有人要杀害我家老爷。”
正说到这里,一个布衣小厮朝两人跑了过来,“成叔,县衙来人了。”
“县衙?”成叔眼神亮起,“在哪儿?还不快请!”
于是由小厮扶着向门口走去,千澜看了看已经灭了一大半的火,也跟了上去。
不出千澜意料,来的正是沈寂,曾有才象征性地派了杨衡过来,而伍六七郑羽以及近墨等都配朴刀在沈寂身后立着。
沈寂穿着一身玄色云纹锦袍,夜色中面色清冷,不怒自威。
见到管家和千澜一前一后的走来,沈寂目光一动,走上前去。
成叔带着人见礼,“草民拜见沈大人。”
沈寂略颔首,目光轻飘飘地掠过千澜,又看向成叔,“贵府上今夜这是怎么回事?”
眼看着成叔一把年纪又要下跪哭诉,千澜首先道:“回大人的话,出命案了。”
话一出口伍六七和杨衡首先大惊失色,伍六七道:“啊,又出命案,这,上一个案子才结束不久,这怎么……”
见沈寂未语,他又赶紧住嘴。
千澜将成叔的话复述一遍,又道:“卑职也觉得这火奇怪,虽说天干物燥极易起火,但不至于迅速烧成这样,而且又刚下完雨。那声巨响很有可能是火药造成的,如果是火药的话,那屋里钱老爷的尸首……”
她适时缄口,但在场之人都听懂了。
如果说是火药爆炸,钱老爷怕是难留全尸了。
成叔一听这话,又拍着大腿放声要哭。
沈寂凝眸叹气:“老管家节哀。若真是谋杀,衙门必会为钱老爷申冤,所以还请你带我们先去见过贵府里当家的太太。”
成叔早已悲痛万分,他伺候了钱老爷一大半辈子,体体面面衣食无忧,他是感念钱咏的好的。可侍候了一辈子的主君一朝身亡,他又怎能不伤心,更不能不恨这凶手委实恶毒。
他见到沈寂仿佛抓住主心骨,“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您快随我来。”
第60章 现场痕迹
今夜钱府遭此大乱,府里众人早已心神不定,听县衙里的人到了,还让都在前厅会客的地方候着,哪里有异议,就连府里的太太大娘子也是照样恭敬的来了。
千澜跟在沈寂身后,细细打量这钱府的众人。
钱老爷单名一个咏字,如今才四十出头的年纪。他自小就有做生意的脑子,也并未令人失望,自从他成年后就跟着钱老太爷走南闯北的跑生意。
后来老太爷病故,他接过担子,做起了茶叶生意,因为勤勉和实诚,倒将生意越做越大,渐渐比老太爷当家时还要有声望,在珑汇也很有盛名。
他家里人口很简单,上有一六十老母,娘家姓朱,身体到今夜都还康健,但被火光一吓,又听说长子葬身火海,顿时晕了过去,被掐着人中才转醒,如今咳嗽不断,绕是再康健的身子也不太好了。
府里大太太李氏,膝下有二子,都在县学读书,他家幼子与赵霁算是半好的朋友,曾带着他回府斗过蛐蛐。
另外钱咏还有三个姨娘,大姨娘姓朱,是老太太娘家庶弟的庶女,因为与老祖宗带着亲,所以在府里很有体面,诞下庶长子,在她跟前养着。
二姨娘闺名贞娘,身份低微,生了庶女,但并无什么说的,千澜见到她时,她正唯唯诺诺地给李氏奉茶,低眉顺眼的模样俨然就是一个在主母跟前讨生活的姨娘。
三姨娘如娘进府最迟,最年轻貌美,也最受宠爱,一身藕荷色妆花褙子,衬得她肤色白皙细腻,一双含着秋水的眼眸在沈寂脸上婉转流连,被近墨一瞪,才安分下来。
半点没有自己男人死了的悲伤模样,果然戏子无情。
听说她是钱咏从长沙府的勾栏院里带回来的。
千澜因这个特地多看她两眼,暗叹真真不愧是行首,瞧这风情万种的目光,婀娜多姿的身段。
“沈大人。”民拜官,理所当然。府里这群老幼妇孺见到沈寂进来,皆规矩的行礼问安。
沈寂上前虚扶朱氏,又向众人告礼,道着节哀。
朱氏很知体统,用手帕印印眼眶,带着哭腔道:“多谢沈大人关心,老妇人是半截身子入土之人,于生死一事看得透彻,只是如今我儿这般惨死,老妇人心中难免郁结,还请大人为我儿做主申冤。”
说着便又要下跪。
千澜眼快,一个健步冲上去扶起她。
沈寂瞄她一眼,转而向朱氏说话:“这是自然。等火灭了本官就会带人去现场查验,稍后会有衙门的人过来问话,还请老太太和几位娘子实话实说,莫要掩瞒。”
朱氏哭着点头,又谢了半晌。
这时又有一个下人上来禀报,管家看了眼老太太伤情的模样,让他先在一旁候着,等沈寂出了前厅要去书房,那下人才上前来报:“沈大人,大火已经灭了,只是……”
声音被忽然掐断,众人都望着他。
小厮看起来很害怕,咽了口口水,说话还有点结巴:“只,只是火场里除了大老爷的……另外还有一具完全的尸首,被烧的面目全非,已认不清是谁了。”
他这话说的其实很有水平。
除大老爷的尸首外还有一具完全的尸首,意思是除了钱咏果然被炸药炸的不太好看了以外,还有个人也被烧死了。
那么这人是谁?凶手还是倒霉蛋?
千澜觉得是倒霉蛋,但不排除倒霉蛋用心不纯,毕竟大晚上闯到大老爷书房里头,不像是寻常人该做的事情。
小厮还站在这里,欲言又止。
沈寂将他盯住,“你还有话说?”
小厮身躯一哆嗦,已经下了跪,自言名叫铁柱,看到了钱老爷拔刀自尽。
“你说什么?”老管家不敢置信。
铁柱伏地磕头,悲怆道:“小人恰好路过老爷的书房,看见有个很重的影子在门上,那人一杯一杯的喝酒,身形与老爷一般无二。”
“我就瞥了一眼,忽然就看到老爷放下酒杯,拔出刀便自尽了。小人吓得大叫,想要冲进去看一看,结果书房就在我眼前炸了。”
“沈大人,成叔,小人没有撒谎,确实是看到了老爷自尽。”
原以为是谋杀案,可事情急转直下,倏地成了自尽。这便有趣了。
看铁柱那模样,可不像是骗人。
沈寂道:“贵府管家说的是谋杀,如今又有个小厮跑出来说是自尽。看来真相如何,确实应该好好查查。”
他又转身看向千澜,“你和伍六七去排查府里众人,火场就先别去了。”
听这话头,是不让她去看钱咏的惨状。
忽然就对她有了怜爱?
千澜很乐意他这样的安排,笑着和他道别,就拉着伍六七按原路返回。
有些东西她能不看还是别看,失态事小,吓破胆可就事大了。走了几步没忍住扭头看沈寂高大的背影,在人群中十分夺目。
心里再次炸开小烟花,她心里沈寂的形象更加伟岸了。
……
由于刚下过雨,所以这场火只烧到书房和账房,其余的地方都没遭殃。
但首先起火的书房可就残破不堪了。沈寂到时书房就剩一根柱子苦苦撑着,半边已经没了,扑面而来就是一股子火硝的气味,并着瘦肉烤焦的奇怪味儿,直叫人胃里翻江倒海。
管家和郑羽已经相携着跑去一边呕吐,连沈寂都蹙起眉头。
两具尸首正放在院子里,用白布遮掩,伴着夜里冷风阵阵,真是又诡异又恐怖。
沈寂走过去掀开白布看了看,钱咏自不必多说,残缺不全面目全非,早看不出死因,是被烧死还是被炸,还是照小厮说的那样自己自尽?
既然自己都选择了自尽,又为何房里还有炸药?难不成怕自己下刀太轻没死透?
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慢慢查。
但另一人的死法倒好辨认,因为背部有许多扎入肉中的木屑,头顶也有一大块头骨被击碎,仵作看了就能下定论,是炸药爆炸的瞬间,他转身要逃,但被炸晕,之后又被掉落的重物击中,再而毙命。
后来验尸发现死者咽喉处发黑,有被烟火灼伤的痕迹,说明起火那会儿他还没死。
沈寂让人将尸首都抬去义庄,撩袍走进书房。
近墨和一个衙役在身后跟着。
“账房那边怎么样了?”他问。
那衙役道:“回大人的话,账房烧了一大半的账本,大多是这些年钱咏跑茶叶的帐,府里记着别的开支的账本倒没什么受损。”
近墨道:“那这么说凶手是冲着他家的账本去的?难不成钱咏做的生意手脚不干净?”
衙役笑了笑,“无奸不商,这年头哪个做生意的人手里头干干净净地,总会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假账,来钱奇怪的多了去了。”
“说的也是。”近墨点头以表赞同。
前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沈寂凝眉盯着一处,“手绢。”
近墨一愣,忙将自己身上一块白色的手绢递了上去。
沈寂接过,将地上那东西拾起,是一个薄薄地纸片一样的东西,被烧的乌黑,分辨不出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