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恰好看过来,温润的视线与之相对,他刹那间便明白千澜的心意。
随即吩咐道:“就将易姑娘安排在晚秋那间屋子里吧,暂且先在这里住下,之后之事再议。”
易霜闻听此言,连忙下跪磕头。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近棋热心地扶起她,“我家爷素来热心,澜姑娘也是顶好的人,你哥的案子交给他们,必然能查清真相,走吧,我先带你下去。”
千澜急跟上道:“那我去找两身裙衫给她换洗。”
此间事了,易霜也在这小院里安顿下来,在吃过一碗米粥过后就沉沉睡了过去,只是没过多久就起了梦魇,睡梦间还在哭喊,死拽住近棋的衣角不放,声声唤着“哥哥”。
近棋尝试扯了扯,没想到这丫头居然还抓得更紧。
沈宸提议道:“你不妨就在这陪着,她好容易才睡着觉,要是你这么一扯,醒了怎么办?”
近棋很为难的看着他:“七爷,这,属下是个男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怎么得了?”
沈宸想了下,觉得他的话没什么毛病,干脆撩袍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仰视着他,目光发亮,“那我在这陪你陪着她,这样不算是孤男寡女了吧?”
千澜扯扯嘴角,“你们不觉得两个男人在别人姑娘屋里才更说不过去吗?”
沈宸眉毛一拧,认为千澜的话更加有道理,他向近棋摊手,有些无奈的笑笑:“那小爷帮不得你了,你在这好好看着她。”
“爷你别这样!”近棋还想说点什么,千澜二人却早已出去。
无奈之下,他只好将床尾的圆凳拿过来,坐着闭目养神。
沈寂正在院里,负手而立,挺立的脊背向着这边。一言不发的看着远处湛蓝的天际。秋冬时节的天很该灰蒙蒙的,让人见了觉得压抑。像这般万里无云,晴朗明媚的天实属少见。
千澜站在游廊上看了他良久,见他还没察觉到自己在他身后,便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大人在看什么呢?这么大日头不觉得晃眼睛吗?”
沈寂长叹,扭头望向她。
千澜又道:“易姑娘可真不容易,没料想她命运如此多舛,大人也是在想此事吧?”
沈寂轻轻“嗯”了一声,面无表情,让人猜不出情绪。
“真不敢想象,大人你说是哪样的诱惑会让她叔伯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来呢?”
沈寂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了一下,对上千澜的目光,喉结微动,轻轻摇头。
“我不知。”
可见他也想不通。
日头下千澜明媚一笑,不打算陪他在这晒太阳了,留下一句:“大人慢慢想吧!卑职去午休,记得我的龙井虾仁。”
拍拍手就要走。
沈寂闻言再绷不住,轻笑出声,这丫头还在想着吃呢。
他拉过她的手,细致的揉了揉。
“你这女子,爷现在就带你去吃可好?”
千澜眯眼笑着,把手从他手中抽回来,揉揉自己近日涨起来的小肚腩,“那可不行,我才吃过午饭,现下吃不下,大人还是晚点时候再来请我吧!”
沈寂牵她小手,已经大步迈开,不容她拒绝,“那就随我出去走走,我请你吃茶。”
“那我觉呢?”千澜声音在后,人已经被他拉着往外走了。
“回来再睡。”
沈寂说带她来吃茶,她寻思着高低要带她去吃点什么吧——没想到真只是吃茶。
她被留在这闹市旁的小茶肆里。
身旁车水马龙,热闹喧嚷。小贩声声叫卖,买菜的娘子同卖菜的阿婆正在讲价,无奈年岁上不占优势,输的一败涂地。
市井百态,最是真实。
茶小二肩上搭着白巾,利落的给她擦了桌椅凳,“姑娘请坐,喝点什么茶?”
千澜看着卖菜的阿婆又开始和人讲价,不禁笑出声,随口道:“先上壶碧螺春。”
忽然一串糖葫芦放到她面前,沈寂从她身后绕到前面落座。
“大人去给我买糖葫芦了?”
明知故问,这小女子!
“大人真好。”千澜笑嘻嘻的,很不吝啬夸他。
沈寂扬眉一乐,说话间小二已经上了茶。千澜把茶往他面前一推,“大人喝茶。”
说着将糖葫芦外面的糖衣剥了,吃起来。
沈寂吃了口茶,扭头去看卖菜的太婆,这么一会儿她已经回绝了三个人的讲价,笑得如春风般和煦。就好像一点小小的成功也能被看作天大的欣喜。
在侯府衣食无忧的他有些想不通。
“你说,他们为何会这么容易高兴?”
可同样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千澜,却很知道原因。她嘴里塞着糖葫芦,又将剩下的递给沈寂,“大人吃么?”
沈寂没有迟疑,笑着咬了一个。
千澜立马就咧嘴笑开,笑容比阿婆的还要灿烂。
“就像现在大人吃了我递过来的糖葫芦,我就很高兴。阿婆多挣了几个铜板自然也高兴。他们需要的不过是一个温饱,不想那些恢弘大志,追求的少了,就很容易完成,完成了愿望自然也就高兴,知足之人才会常乐。”
第116章 贪得无厌
听她这么一说,沈寂多少懂了些。
千澜瞧他眉眼,浅笑道:“大人您与他们不同,文清府高门显贵,哪怕您再艰难,府里也不曾短您温饱。但这些人有时候就连一口热粥都吃不上,这般生计的压力之下,自然也就无瑕顾别的东西。”
“可您又与他们相同,您希望有真心人长待您身边,他们求三餐温饱,读书人求一朝高中,金榜题名,学武之人或想报效家国,或恣意逍遥。人生在世,谁还没几个追求呢,但若所求过多,那就是贪了。”
沈寂眉头一扬,看她的眼里就多了一抹神采,“那依你之见,何为贪?”
千澜想了下,“正如易霜的叔伯,最是贪得无厌。”
沈寂深以为然,点头却不语。
千澜继续道:“但我又觉得这事情肯定有猫腻!”
沈寂挑眉,“怎么说?”
“好端端的那些人为何要将易霜的爷爷抓走?为了钱,可他们拿这钱要干什么?为何叔伯会在此时忽然发难,逼的易霜一家家破人亡?迫害父亲不够,竟还将其母害死,这是要对他们一家赶尽杀绝啊,这不就叫做贪?不仅仅是贪,还有的是恶!”
“这事儿又恰好发生在山东,大人之前是在想这事情会不会也和钱咏案有关吧?”
沈寂听闻,低笑一声,并未否定,“……我是在想,但诚然并不是说发生在山东之事就一定和钱咏案有关。”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沈寂表现出来的模样却不像。
只要和山东沾上干系,他就总会多留意几分,瞧上去像是魔怔了。千澜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她毕竟也受过不少权谋小说的熏陶。
既然钱咏他们背后有一条这么大的银钱链,更不惜为此逼死了吴坤,残害春风坊众人。又与京城相干,背后之人目的必然不寻常。那么沈寂身为爱国青年,着急些也实属正常。
千澜前倾身子,凑近他几分,眉头一展,便道:“你若不放心,那等杭州这案子一了,我随你去山东瞧瞧如何?”
沈寂怔了怔,看向她:“你怎么知我准备去山东?”
他确实有想过亲自去山东查,但千澜却连这个都想到了。
她平日里说自己算无遗策,可她又何尝不是对他算无遗策呢?
千澜瞧他神色,脸上神气一笑,仰头道:“我知道的还有很多呢,大人只说乐不乐意我陪就行!”
沈寂淡淡笑了下。
“罢了,左右山东派了人……眼下有这出案子怕要耽搁几日,不妨让廖夫人他们先行回京,廖瑜科举在即,不好再耽搁,早些去京城准备也好。”
“一切等此事了了再说。”
意思是不打算去山东了。
千澜自然也不多嘴,反正回京途中要路过经过山东,她就不信他不会好奇去查。
心里有这思量,已经笑眯眯端起茶杯将杯里的茶喝了,“易霜哥哥这案子不好办,已经是十来天前的事,再要重查,且不说尸首如何,现场的蛛丝马迹可能都已经没了。大人准备从何查起?”
说完觉得干喝茶实在索然,又吩咐小二上了两碟瓜子花生。
“先去西郊,此事不急。”
千澜点头:“料想他们府衙也没有好好查的,依我看就与王绪那案子差不多,以为人证物证差不多便草草结案了。”
沈寂执壶为她添了茶水。
闹市依然人来人往,卖菜的阿婆总算收拾了菜摊子,乐呵呵的准备回家。
晌午就要过了。
很快一壶茶见底,千澜磕完碟子里的瓜子,挑眉问他:“大人,那咱们是还在这儿吃茶?”
“你想回去了?”
“那是自然,我本就想去睡觉的,大人硬拉着我出来,居然想一根糖葫芦就打发我了?”
沈寂料她不容易在睡和吃这两件事上吃亏,便笑开来,“那带你去吃好吃的?”
千澜眼眸生光,强做镇定:“大人准备带我去哪里吃?”
“到了你就知晓了。”
......
下晌却忽然变了天,一下子黑云压城,远际还伴有几声电闪雷鸣,轰隆作响,震人心魄。
眼瞧着就要落雨,廖氏她们游湖也只能被迫中断,乘坐马车回来。
刚进门就下了瓢泼大雨,像起了大雾一般,就连视物都不甚清晰。
“怎得忽然下这样大的雨了!”
念娘的屋子就在晚秋的旁边,方才下马车慢了些,她身上也淋湿了些,正要回房换件衣衫,就听晚秋屋里传来哭声。
她吓得一个激灵,推门而入,正见到了近棋手足无措的看过来,屋内竟还有个十四五岁的妙龄女子,她还在哭!
此情此景那是不想让人误会都难。
念娘霎时怔住,半张嘴说不出话来。
见她神情,近棋知道自己已经说不清了,扶额一叹,还想挣扎:“念姑娘,我若说......”
不及他说完,念娘就已经一把钻出了门,将门重重一关,只留下一句:“你们继续。”
然后步履匆匆,携风而去。
众所周知,有些事情念娘知便就等于人人皆知。
近棋心里一阵阵寒意涌上心头,看向床榻上坐着的女子,闭眼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换上一个关怀的语气:“莫怕,这里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易霜吸吸鼻子,小心翼翼的看了眼他。
怯怯的目光望向近棋,他心里的怪罪啊就已经少了一半。
“对不住大哥,给您添麻烦了。”
眼神望望那扇紧闭的门。
近棋脸上一僵,说话间已有些支吾:“没,没事。”他指着一旁屏风上的衣裳,“你快将衣服换好,我先走了。”
说罢,带着绯红的脸急促的出了门。
廖氏一行人都在正厅,近棋远远望了一眼,见念娘也在,就不太敢上前。
往后一退,恰好踩上近墨的脚。
“干嘛呢在这儿!”近墨抓着他肩膀,见他一副做坏事的模样,不禁要问。
近棋脸上绯色未退,但好兄弟面前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
“我同你说,待会儿要是念姑娘说了些什么,你可千万别信啊!”
近墨不太懂,瞧上去也不太想懂,“说的什么话......我问你,爷呢?”
近棋一愣,往正厅瞧去,果然见沈寂和千澜都不在。“兴许有事出去了,什么事?”
“郑世子让人传的话,说钟大人今夜在聚香楼宴请爷。”
第117章 我不这么以为
“钟程?”近棋奇怪的看他半晌,“要知他今天才让咱们爷受了气,这会子又要宴请爷?他吃错什么药了?你该不会听错了吧!”
近墨白他一眼:“怎会听错——你说爷在钟程那里受了气?”
“你不知道?”近棋惊讶道,随后又反应过来:“对你随廖夫人她们游湖去了,是该不知道的。”
于是又将今天在沈宸那里听来的和近墨说个大概。
近墨听后沉吟:“这倒也不能说受气,爷定是自有主张的。”
近棋听他这样说,心下一琢磨,自打夫人去世,他们家主子入了皇宫以后,他们还没看爷在除侯府老夫人以外的人面前受过委屈。
深觉很有道理,心里释然,便有换上很没心没肺的笑。
近墨瞅他一眼,越过他走了。才走两步又顿足,退回来问他:“对了,你藏在晚秋房里的美娇娘是谁啊?”
近棋一怔,万万没想到啊!念娘那丫头传八卦的功底这般高深!这才多久啊,竟已经传到近墨这里来了?
他钦佩至极!
近墨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下巴朝他身后扬了扬:“就是那位姑娘么?”
近棋下意识转身,果然就见到易霜款款而来,小脸虽白皙却不显病态,柳叶眉,鹅蛋脸。洗净了污垢后的她居然如此好看。
他一时看愣,直到易霜走近了他才反应过来。
“近棋大哥。”易霜低低唤他,声音灵动。
“啊,嗯,什么事?”
易霜摇摇头:“如今我被诸位恩人收留,受了大恩,是来拜谢诸位的。”
近棋挠挠头:“不用客气,我家爷既然让你留下,必然不会不管你的,等稍后他回来,你再来谢吧!”
近墨也在一旁道:“是啊,还是由近棋去同他们说了你的事,你再出现,免得太突然吓着他们!”
易霜目光幽怨,又问:“我会炒几个菜,要不我为几位贵人治桌酒菜?”
近墨可不敢让一个不知底细的人来做吃食,万一是扶凌门的人,毒药一放,在场诸君都要玩完。
“姑娘客气了,瞧你步伐缓重,想是身子还没好利索吧?快回去歇着,这里有专门的厨娘。”
易霜还不死心。
近棋看出她的执意,问道:“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请我们帮忙?”
既已说到这份上,易霜只能道出请求,扑通跪倒在两人面前。
“两位大哥,我与哥哥十数日未见,他,他被关在府衙里,我见不到他......易霜斗胆,求大哥能带我去见一眼我哥哥。”
说到动情处眼眶又噙满泪水,楚楚可怜地将近棋两人望着。
近墨刚抬手想要说点什么。哪知近棋出手又快又狠,往易霜后颈劈去,起落间人已经被劈晕。
雷厉风行地不像是他认识地那个近棋。
近墨望着他,很是不解。
近棋抱起易霜,“这丫头哭起来你是不知道......她太苦了。”说完叹了口气,将易霜抱回了晚秋那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