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世事无常
昭亲王眉头微挑,丝毫没有君臣之间的恭敬与隔阂,关系好的如同寻常百姓家相亲相敬的兄弟俩。
“照我说,这事儿就是个死结,与其劝说这孩子放下,倒不如找出症结所在,这孩子为何恨沈家?难道就因为在家里受白眼?他的胸襟也不小,真正让他耿耿于怀的,是他的亲祖母逼死了他的亲生母亲,所以李老夫人为何这么做?”
皇上没好气地望着他:“你不知道,我就知道了?”
“所以要查嘛!”
“你要是嫌手里事不多的话,大可去查!”
额……
他确实没那个时间去查。
昭亲王无奈,片刻又道:“不过说来也奇怪,李老夫人对沈家老二那可是相当爱护,对齐氏也是从来没有句重话的,怎料后来忽然就生了龃龉。”
“好自然是好的,奈何世事无常。”
昭亲王叹道:“当年沈二为救我受重伤,瞧着李老夫人着急伤神的模样,料想爱屋及乌也应善待齐氏吧,谁知......诶。”
提起旧事,昭亲王唏嘘不已。
沈敬对他的恩,是他这辈子都还不清的。
沈家在沈敬这一辈算得只有他一人可堪重用,因此当时的文清侯十分看重这个次子,老太太李氏更甚。那一次救昭亲王出事时,沈敬才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
先帝孝安穆皇后张氏出自民间,与先帝琴瑟和谐,张皇后重病时,先帝让时为太子的皇帝与昭亲王一同去往张皇后祖籍安徽,接张皇后之母荣国公老夫人入京探病,怎料途中遇到前来刺杀的前朝旧部,就是在这里,沈敬为昭亲王挡了一剑,被刺客逼落悬崖。
在山底寻回沈敬时,他奄奄一息,李老夫人听说这个消息,直接晕了过去。
后来太医院十多位太医在李府住了小半月,才将沈敬从鬼门关给抢回来。李氏担忧过甚,小半月里一直在身边照看,生给自己熬瘦了不少。这般疼惜这个儿子,没道理会仇视他的妻子。
事实上在齐氏进门以后她确实称得上一位很好的婆母,可不知从何时起,婆媳之间就像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了。
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
身为一国之君没空查自己臣下的后宅风云,他容柏作为堂堂亲王,自然也没什么时间去查这些陈年旧事,不过偶尔提起叹息片刻罢了。
皇上负手在殿上踱步,几息后忽然又看向他,问道:“军营那些事儿弄明白了不曾?”
“臣弟今日入宫,就是为着此事来的。”正事上头,昭亲王立即收回方才的模样,认真起来,“据臣弟手下人来报,北直隶周边各卫所近几月常有人来报军饷不足,户部今年对于军饷的支出占据很大一部分比重,竟高达去年的两倍。”
皇上闻言眉头紧蹙,脸上是明眼可见的愤怒,“朝廷每年拨用军中饷银皆有数可查,规矩定死了,就算是战时也不见得有这般大的支出。这还是北直隶周边卫所,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竟有人敢做出此等贪污军饷,大逆不道的事!可查出是谁人这般贪得无厌?”
反了他们了!
抓起抓起,一个不剩全抓起来!
昭亲王道:“臣弟几日来派人前往离京城甚近的延庆卫、怀来卫暗查,自去年七月伊始,卫所里百户及以上军职,有不下二十人在外置办田产宅铺,所用的财物俱是出自被贪污的军饷。”
两地虽说相隔甚近,但同一时间想起用军饷置办田产这样的事,还是不会有这么巧合的。所以难说其中不是有人作梗。
皇上很快想通个中缘由,沉声问:“有人授意?”
“倒是抓了个不大不小的疑犯,怀来卫副千户孙啸虎,怀来卫军官谋私置产便是他挑起的头,但此人是个硬骨头,大大小小的刑罚用上还是对幕后主使绝口不提。”
皇上冷笑,“不说话就拖出去砍了,此等宵小,难道还预备留着威胁朝廷不成?”
卫所之事,皆没有小事。
一个国家若没有强大的军队护佑,必然会遭受其他国家的欺辱与侵略。大楚建朝不过二帝,国本稳定却不坚固,更有北方游牧民族虎视眈眈,半点马虎不得。
昭亲王道:“区区副千户,掀不起什么风浪,只是如今卫所对朝廷已积攒不少怨言,只怕现在不是杀一儆百的时候。”
皇上没有接话,但步子却停了下来,左手攀着一个柱子沉思半刻,忽然肃正神情,转身道:“朕觉得有哪里不对!这些事都太凑巧了。”
“阿柏,你先在北直隶周边各卫所安插几个信得过的人,让锦衣卫着手督办此事,他们在明,你的人在暗,且看他们可有什么动作。”
“扶凌门一事未平,卫所再起事端,倘或是有心人刻意为之,一面是铁矿兵器,一面是卫所士兵,任意一件被他们得逞,都可动摇国本。”
昭亲王正色,“皇兄是担心卫所之事与扶凌门相干?”
皇上低笑一声,摆了摆手,“与不与之相关我不清楚,但朕若是扶凌门的主子,朕就会这么计划,这头挣钱养兵锻造武器,那边捣毁敌人保命的家伙什儿,你说要是打起来,赢面大不大?”
“长清那孩子说得对,未雨绸缪,谨慎点总是好的。”
话落,皇上又抬头瞅瞅滴漏,“今日母后遣人过来,说新得了朝鲜岁供,让宫人整治一桌海鲜宴,问你去不去母后宫中用膳?”
他突然转移话头,昭亲王脸上神情甚至来不及转变,嘴角一瘪,直接回绝了。
皇上叹气,“你不去就不去吧,朕也不想去。”随后叫来中官传口谕,“让太子去趟福宁宫陪他皇祖母用膳。”
……
这头沈寂出了宫门,才停了没一个时辰的雪再一次席卷而来,如梦似幻的鹅毛大雪飘下,平白为岁末添了几抹年味。
近墨在一旁撑着伞,低声请他示意接下来可是要回侯府。
沈寂想了想,望向侯府的方向,目光仿若没有焦距,冰冷又空洞,片刻才听他道:“不急,先回黎安巷。”
“爷……”近墨还想说些什么。
却被沈寂冷声打断,“若再有侯府的人来催,不必理会。”
老太太也并不急着这一时的汤药。
第188章 侯府眼线?
黎安巷位于城东,沈寂不在侯府的日子里大多住在此处。
院门前栽种了一棵海棠树,枝丫干枯却仍屹立屋前。院落不大,不过二进,但是位于深巷之中,十分安静。
近书在倒座房里等了一个多时辰,沈寂两人进屋的时候他正在打盹,听见声响一下惊醒。当看到自家主子那张略显消瘦的脸时,近书泪珠子在眼眶里头打转转。
“爷,您可算回来了。小的听说您在路上还遇上刺杀,可叫小的和莫姑姑担心得彻夜难眠。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万幸您和近墨都没事儿!”
近书真情实感流露,令门口两个大老爷们儿颇有点不知所措。
与近墨他们几人跟随沈寂身边做事不同,近书算是正儿八经签了奴契的小厮,但他自小和沈寂长大,是跟在沈寂身边最久的一个。
虽是主仆,却似兄弟。
他不善武艺,大字也不识几个,加之胆子也小,所以自家主子爷有什么事,他都只能是待在京城干着急的那一个。
沈寂看他焦急的模样,不由一笑,“我早派人送了报平安的书信回来,你没接到?”
一面走进垂花门朝正房走去。
近书和近墨在他身后跟着。
近书道:“接到了,这不是听说爷一入京城便被皇上传召进宫,小的担心会出事。”
沈寂又问:“莫姑姑呢?”
“回去了,这几日巧月姑娘得了风寒,反反复复总也不好,啊对了,莫姑姑倒是说让近墨回来便回去一趟。”
沈寂转身看向近墨。
近墨闻言点头,“属下这便回去。”
沈寂道:“这一趟带你出去这么久,近日就好好回家歇几天,有事我会让凌云过来找你。再给巧月找位好些的大夫,风寒不是小事。”
“是。”近墨领命,略作一礼辞去。
进了正屋,近书立马从后面灶间端了晚饭出来。
“这都是莫姑姑做的,让小的温在灶间,时候一久只怕是少了些味道,爷凑合吃点。”
普通家常三菜一汤,还有一盘酸辣开胃的萝卜丁。
沈寂依然吃的津津有味。
如今的他是太子跟前的红人,皇上也念在与他父亲的旧日情谊上,厚待他三分,对他巴结奉承之人不在少数。可谁能想到,他落魄时连这寻常三菜一汤都没有。
沈寂迅速扒完一碗饭,问向近书,“我离京这段日子,侯府可有什么动静?”
近书不会武,但脑子灵活,打探消息很有一套。
“您离京这段日子,侯府倒是老实的很,朝堂上有几位大人因为政见不合暗中较劲,侯爷只当看不见,老夫人近来身子不好,足不出户,有什么席面宴会需赴也都是侯夫人和三夫人一同前去。五房那边素来没什么动静。不过前几日嫌少看见六爷露面,小的听城门的乞丐说曾在南城门见过他出城。”
沈宽?
沈寂对他这个六堂弟的印象,素来是手执折扇的纨绔子弟一枚,在侯府闲散的很,一无功名二无官职,他出城去做什么?
“打听到他出城是做什么了?”沈寂端起桌上的冷茶喝了起来。
近书挠挠后脑勺,“这个小的没打听到......诶爷您这茶冷了,大冷天吃冷的仔细伤胃脏。”
沈寂放下茶盏,“他一个人出的城?”
近书摇头,“哪儿能,六爷骑马走的,还带了两个小厮一起。”
“还记得他是什么时候离开京城,又是何时回来的?”沈寂神情有些郑重。
近书又挠后脑勺,想了片刻,“七月廿七?还是廿九,小的记不太清了,但回来那日倒是记得,八月廿五,莫姑姑去城外朝云观烧香恰见到六爷进城。
从七月末到八月廿五,这有一个月的时间,沈宽离开京城一月余,不知是去了哪里。
千澜在白马寺听到有人交谈时,是在秋分之后,也就是八月初六以后,近墨受伤则是在翌日。
他记得近墨说过截杀他的那伙人似乎很懂他的武功招数,大概是与侯府相关。
一个月,足够沈宽从京城到珑汇一个来回了。
当初曾让近墨去查过寺中之人的路引和身份文书,却始终无所获。彼时钱咏案一时轰动,他分不出心思再去查白马寺的事,如今看来,那人倒很有可能是沈宽。
思及此,沈寂不禁脸色一寒。
倘或白马寺之人就是沈宽,他必然就是扶凌门安排在文清侯府的眼线了。沈宽为何要去做一个吃里扒外的人他不得知,但要不是沈寂存了心思盯紧侯府,偶然让近书得到这个消息,不然他绝对想不到沈宽会是扶凌门的人。
他起身,望向屋外的白雪,目光说不出的冷冽,“近书,你找几个信得过又不打眼的,多注意沈宽的动向。我还有些事,需要出去一趟。”
话落,他便大步朝院外走去。
近书一愣,不忘大喊,“爷,当真不用小的跟随?”
沈寂的声音从外传来,“不用。
......
延宁伯府也在城东,位于距离黎安巷不过一条街的清和坊。
莫约一刻钟后,沈寂的身影出现在延宁伯府东北侧角门处。
门内的姑娘听见马儿的嘶鸣声,困意烟消云散,立马目光一亮,拢紧自己身上的斗篷,兴高采烈地溜出门来。
她身后的月芷拉都拉不住,又不敢大声呼叫,只好原地跺跺脚,把好门。
谁知千澜又钻了回来,朝她低声吩咐道:“别担心,姑娘我出去片刻就回来,你先去找念娘,府里若有多事的人问起,你俩给我打个掩护,只要不是我娘就问题不大。”
毕竟廖氏晚饭时才对她耳提命面过,回到京城可不能像在珑汇或者杭州时那么随心所欲。
京城世家不胜枚举,延宁伯府的脸面不支持她自由恋爱,随意约会。
她拍拍月芷瘦瘦的小肩膀,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别慌,莫怕,我不会乱来的,很快回来!”
不等月芷答话,她又跟个泥鳅似的钻出去。
月芷拉开角门一条缝,就只见到她家姑娘欢呼雀跃地扑到沈寂怀里。
月芷简直没眼看,很想跑出去把姑娘拉回来。
门缝里一对璧人已经手拉着手朝远处行去,她无可奈何,只好又原地跺跺脚,奔跑着往念娘和风晚秋两个的院子赶。
第189章 带你发财
临近年关,大街上年味渐重。
屋檐下的大红灯笼烛光明亮,街边熙攘的人群洋溢着笑容,十里长街长,十里灯火辉煌。三两孩童入夜了还不愿意去休息,凑在一起放鞭炮。
看到沈寂和千澜手牵着手走过,稚嫩的脸上浮现出笑意,捂着耳朵不做声,一脸神秘地盯着两人。
千澜一见他们这副表情,立马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连忙也捂着耳朵四下张望。直到“砰”的爆竹声响,几个小屁孩儿见捉弄人成功笑成几多花儿,千澜才松了口气,拉着沈寂快步离开。
“真是哪里都有皮孩子。”千澜无奈,望望身后已经成了几个小点儿的孩子,转身犯嘀咕。
“害怕吗?”沈寂在她手上轻轻捏了下,柔声问。
他的手掌宽大炙热,由于常年习武的缘故,指腹上有一层薄茧,握上去有些粗糙,但却很温暖。
“有点,人总是对未知的危险感到畏惧,所以能够直面的都不叫困难。”
她知道皮孩子捂耳朵是因为有点燃的炮仗,但她不知道他们把炮仗丢在了哪里,所以她会害怕那将来未来的爆炸声。
再小的声响都会恐惧。
就如现在隐匿在暗处的扶凌门,危险将来未来,弄得他们没个安生。
沈寂没应声,拉着她进了一家茶馆。馆内佳人抚琴,丝竹悦耳,有不少举子文人在此饮茶作诗,即便是寒冬腊月,也是人满为患。
掌柜显然认得沈寂,见到他来,笑吟吟地迎上前施礼,“沈大人!您可有些日子不曾来了。”
沈寂笑了笑,“楼上可还有雅间?”
掌柜在京城生活数载,每日游走于各类客人之间,眼神早已练就到如火纯青的地步,看了眼他身后的千澜,当下便知晓这姑娘身份不一般,眼底笑意更甚,忙道:“当然,沈大人请随我来。”
“无妨,你且去忙吧!”
店里一笑,点了旁边一个戴着瓜皮小帽的小厮跟随。
二人一齐上了二楼雅间,沈寂转身吩咐身后的小厮上壶好茶。
小厮在门口应声,陪着笑问:“今日大师傅新做了几样点心,不知沈大人和姑娘可要尝尝?”
千澜在里头应道:“端碟子花生瓜子就成,点心就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