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紧绷的神经,此刻彻底放松下来,郎琢才觉得肩膀上的伤口越发的疼,躬着背斜靠在车壁上,蹙起眉头紧紧闭着目。
北笙除了脖子上的刀痕有些刺痛外,并无外伤。
她掀起窗帘向外看了一眼,前方拐过弯就到国公府了,她朝外道:“青阳,我们去郎府,晏清你回府帮我将药箱取来,再让鹿竹给我送一身干净的衣裳。”
她害怕郎琢,可终究做不到放任他不管。最后一次,她心头道。
马车在路旁停下,晏清跳下马车后,青阳又掉了个头,快速朝郎府而去。
北笙小心地拾起他的左手,指腹轻轻搭在了他的腕上,屏住呼吸去感受他的脉搏。
跳得很快,和上回中的毒不一样,但毒性更强。上回在手腕上,止血及时,毒素游走没那么快,她都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才解了。
这次,伤在肩膀,靠心脏很近,又耽误了这么久,北笙没有把握能不能再救他一次。
原以为他是个文弱书生,没想到也是个心狠手辣之徒,杀人不眨眼,说杀就杀,这样的人竟也怕死。
若她这次无能为力救他,他会怎么样呢?还会逼她吗?
第51章 徐二姑娘的人
郎琢醒来时已经是后半夜,屋内烛台还亮着,青阳在他的榻边伏睡,斡风直接蜷缩在地毯上,三步远的茶案旁还蜷缩着一个娇俏的人儿,好像睡得并不安稳,罥烟长眉紧紧蹙起,眼角还噙着泪。
还有她的两个婢女、男仆也伏睡在她的身边。
他的屋子头一回睡了这么多人,郎琢试着起身,右臂竟僵硬麻木的没有知觉。
青阳感觉到了旁边的动静,迷糊中抬起头,刚要说话,郎琢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郎琢指了指门外,青阳明白,取来厚氅披在郎琢肩头,两人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去了旁边偏殿。
掩上偏殿的房门,青阳才说:“大人的毒很厉害,不过徐二姑娘说大人体内有三种毒药在相互制衡,是以往后那白陶罐里的解药都不用吃了。”
郎琢左手抚了一下右肩上的伤,喃喃说:“这么简单就无碍了?”
“也不简单,”青阳继续说:“徐二姑娘趁着大人昏迷,将大人伤口因毒腐蚀的烂肉都刮了,小人看着都腿软打颤,那徐二姑娘手稳刀也稳,花了一个时辰才处理好大人的伤口。”
灯影恍惚,照得郎琢的脸色阴暗不明,他说:“我竟欠了她两回命,她的伤怎么样了?”
青阳继续说:“小人觉得二姑娘对大人是真的好,她说自己是皮外伤,硬要给大人先诊治,直到大人的脉象安稳了,她才去沐浴更衣,斡风给她安排了厢房,但二姑娘担心大人伤情有变,一直守到快丑时才倒地上睡了。”
“不过……”青阳挠挠耳朵,有些说不出口,“二姑娘说大人应该先成亲,三种毒虽然相互制衡不会让大人丧命,但情……起时很难受,说有可能燥热难安,她说现在天冷可能还好,等后面天热起来,大人可能会很痛苦。”
郎琢回首瞪他,青阳立刻说:“姑娘她面皮薄,说得很是婉转,但小人猜是这个意思,大人若有不明的,等徐二姑娘醒了可以自己问她。”
“醉仙楼那边呢?都是什么情况?”郎琢转移了话题。
青阳笑着说:“千屹的尸体已经交给了京师府衙,京师府衙的人连夜报给了刑部,反正是盛乐的奸细,这个案子也够他们忙上一阵子了,等火候到了,小人再将拓跋钊和长屿的尸体给他们。”
“还有,菩然姑娘将乐平王安然无恙送了回去,那些伺候了乐平王的姑娘酒醒后羞愧难当,皆在悲愤之下投了井,菩然也报了官。“
听到姑娘们“投井”时,郎琢眉头霎时蹙紧,左手负到身后,长指痉挛似的微微一蜷。
乐平王不是傻子,一旦清醒肯定会怀疑有人给他下药,再抓了那些姑娘一审问,便知道那些姑娘饮酒后同他一样的症状。
与其害了醉仙楼,倒不如让那些姑娘“羞愧而死”,乐平王也不敢大张旗鼓的调查,让他吃个风流哑巴亏好了。
沉默片刻后,郎琢眉目间转而一片平静,继续问:“那个下药的人找出来了吗?”
青阳说:“抓到了,那厮竟然是从前安国公府奴仆,是伺候过徐大姑娘的,叫广信,菩然姑娘已经将人送过来了,现在关在咱家柴房里。菩然还从他的住处搜到六张一百两的银票,都是宝银阁出的,其中有五张是连号的。”
“走,我们去柴房。”
偏殿的门一开,廊下的灯映得他周身一片血红,月白色的长衣飘飘,脚步虚浮地在雪地里踏出一串脚印,青阳紧跟在他身后,两人往柴房而去。
柴房里不透一丝光亮,广信在恐怖的黑暗里颤抖了一夜,双手在后反绑,此刻已经麻木无知了。
直到柴房的门突然打开,外头的天光一下泄进来,将他彻底照亮。
从外面进来的人,他看不清面目,只觉得周身笼罩一股冷冽的阴郁之气,如鬼如魅般立于眼前。
青阳举着烛台进来,广信终于看清了眼前人,苍白的俊美,眼眸中充满森然的笑意。
他终于认出来了,是郎琢!
广信畏惧的往后缩了缩,“小人只是在醉仙楼打杂的小厮,大人抓我做什么?”
“你叫广信?”郎琢平静的问,“从前是在国公府照顾徐大姑娘?”
广信点点头,这不是什么秘密,他的身契被卖时,醉仙楼主事的人很清楚他的来历。
他说:“小人在国公府因弄污了大姑娘的题卷,得罪了她才被卖的,但小人在醉仙楼兢兢业业,没有错漏。”
郎琢继续问:“那你为何要在东阁楼的酒水里下毒呢?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广信不知自己为何会落到郎琢的手上,目光闪躲着垂下了眼眸,“大人说的话小人不清楚,小人只是往房中带客,待客人走了,小人再将食案打扫干净,送酒送菜的活儿不是小人干的。”
郎琢一手负后,在广信面前来回踱步,轻声说:“我劝你说实话,你害得乐平王在大庭广众之下发了疯,伺候过他的七八个姑娘也自尽而亡,这不是一件小事,醉仙楼已经报官了,你现在一五一十的说了,本官说不定帮你一把,否则让京师府衙的人查出来可就是死路一条。”
广信汗津津的,脑速急转。他很清楚郎琢和国公府的关系,或许他实话说了郎琢真的会放过他,毕竟主谋是徐二姑娘。
他发颤的往前跪了两步,低头道:“是二姑娘,是二姑娘给我的药,让我下在乐平王的酒水里,小人并不知道那是什么药,只是听吩咐做事,完事后,二姑娘身边的晏清给了我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郎琢面色如常,青阳不由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昨晚东阁楼里香艳的场面历历在目,说出去谁会相信这是一个未出阁小姑娘的手笔。
“你胡说!”青阳大声呵斥,“只给了你一张银票?那为何在你住处找到了六张?你一个打杂的小厮怎会有这么银子?把话说清楚。”
广信战战兢兢抬起头来,眼中透着怯惧也透着狡猾,“都是晏清给我的,头回也是晏清找我给乐平王下药,完事后给了我五百两银票。”
徐二姑娘的胆子究竟是什么做的?竟然敢坑乐平王两回!青阳张大嘴巴竟有些不敢问了,转眸看了一眼郎琢。
第52章 还有多少歪门邪道的药
郎琢也有些惊疑,面目却很平静,继续问,“头回因何事下药?难道也如今日……”
“不不不,”广信赶忙说:“头回小人给王爷和他身边的赵坤下药后,没什么异常,后来又来了一个商人,同乐平王和赵坤谈了一桩生意,谈好后三人一起说笑着走了,第二日二姑娘就差晏清送了我五百两。后……后来……”
青阳忍不住轻踹了广信一脚,继续问:“后来怎样?”
“后来,小人听说乐平王被人骗了四万多两银子,也把那个赵坤给打死了。”
广信砰砰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头,哭着说:“大人,小人知道后怕得要死,这次本不想答应的,可小人在国公府时,二姑娘帮过小人,对小人有恩,小人无以为报,只能对二姑娘言听计从。”
颜陌!原来他是徐二姑娘的人,她到底还有多少本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郎琢闷笑一声,“你倒是忠心!可知徐二姑娘为何要这么做?”
极度的紧绷里,广信喉头滑动了一下,发着颤跪稳了些,继续说:“小人……小人猜,是因为二姑娘和大姑娘不和,为了报复大姑娘才做出的事。小人、小人也是二姑娘安排进醉仙楼的,昨日下午,晏清来找小人,说两位姑娘要和乐平王一同到醉仙楼就餐,让我乘机下药。”
“小人事前撺掇了醉仙楼的两个经常伺候乐平王的姑娘,让她们带乐平王去东阁楼,她们也很乐意,因为进了东阁楼,那里消费高,得的奖赏也会高些,接下来的事就失控了,小人也傻眼了,徐大姑娘看到这一幕,直接就气走了。”
青阳点了头头,“这倒是和绾月和鹿竹的说法对上了,昨夜她们来时说,徐大姑娘回府后,大哭不止,贠夫人怎么哄都不哄不好,可见就是为这件事了。”
郎琢微微闭了下眼,嘴角一笑,要是这么解释的话,那就合理了。
徐二姑娘的报复也够狠,乐平王被她骗财骗色,元气大伤。这一次,徐南音只怕是心灰意冷,再也不可能和乐平王走近了。
只是这个广信……郎琢感觉有些为难。
他站在门口想了一阵,猛然一个转身,左手指缝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片薄薄的刃,霎时划过广信的咽喉,广信大睁着眼盯着他,喉头发出咯咯的响声,再也说不出话了,身子斜斜倒在了地上。
青阳骇然的看着他,结结巴巴的说:“大人,他是徐二姑娘的人!”
郎琢左手手腕一转,指缝中的刀刃已经不见,风轻云淡的说:“本官知道他是徐二姑娘的人,杀了他可能会伤了徐二姑娘的心,若是不杀,到底是个把柄,如果再落到乐平王的手上,后果不堪设想。”
“将尸体处理了,别让二姑娘知道。”
“是,大人。”
北笙睡得浑身麻木,睡眼迷瞪,瞧见外头天光都亮了。
房中已经无人,而自己身上多了一床被子。
本想在郎琢醒来前走的,没想到就这么睡着了,还成了最晚醒来的那个。
北笙立即爬起来,将被子抱到榻上去。
“醒了?”
门帘掀起,郎琢一身沙青色长袍迈步进来,左手上端着一个托盘,躬身放到北笙跟前的茶案上:“吃点吧,厨房熬的鸡汤。”
那鸡汤清凌凌的,上面浮着一片油花,碗中还有一只鸡腿,旁边的小蝶里摆放着三五块糖糕。
郎琢从书案上随意取过一本书坐到火笼前看了起来,没听见动静,瞥了一眼北笙,问:“不想吃啊?”
北笙道:“我的人呢?”
郎琢神经紧了一下,张口便问:“什么人?”
北笙看着他,“鹿竹他们呢?”
郎琢松了一口气,说:“怕夫人等的着急,我让晏清先回去了,鹿竹和绾月见你没醒,在厨房帮斡风干活呢。”
“哦。”
知道鹿竹和绾月还在郎府,北笙松了一口气。腹中饥饿感涌上心头,端起那鸡汤就喝了一口。
鸡汤入口的那刻她怔住了,脸上隐约浮上一丝喜色,这味道……是野鸡的。
她和津淮在进京寻亲的路上,津淮打了一只野鸡,姐弟俩躲在山洞里,用雪水煮了一瓮鸡汤,没油没盐,却也是这个味道。
数月没见津淮,她想他了。
郎琢举着书本觉得心头烦乱,竟无法沉下心来读它,重重合上打算换一本,忽而抬头看见北笙在笑,又像是在哭,道:“怎么了?不好吃?”
北笙转过脸来看他,笑着摇头,“没有,很好吃。”
没事,自己很快就能见到津淮了。
北笙问:“……郎大人,赈灾的大军什么时候能班师回朝?”
郎琢重新拿起书的手微微一怔,回过头来说:“受灾轻的地方,大军已经慢慢往回撤了,顶多十天,他们应该都会往回走了……你是想你父亲了,还是想小侯爷了?”
北笙坦然一笑,是喜悦的笑,“等我父亲回来,我就可以回汝宁了。”
啪!
郎琢手上的书掉在了地上,一楞后才发现手上空空。左手微微蜷了一下后,从地上将书捡了起来。
北笙觉察到了什么,心头一惊。
很快,郎琢平静一笑,说:“你在京中豁得这么开,为什么一定要去汝宁呢?我倒想看你在京城大杀四方,令人好不快慰。”
北笙脑海里轰的一声巨响,心头一片忙乱,狂风怒号的一个声音告诉她,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郎琢只盯着她,笑得和煦,忽而起身走了过来,在她身旁坐下,问:“你手里有多少歪门邪道的药?除了乐平王,你还打算用给谁?是不是任何人都会成为你药下的傀儡?”
房间内外静的没有声,除了自己胆颤和心跳,北笙再也听到任何声音了。
倏地,她的眼睛红了,端着鸡汤的手不断的颤抖,砰一声,碗跌落在地,摔地四分五裂,鸡汤撒了一地。
院中的青阳听见了声音,跑到了廊下,“大人!”
郎琢很平静的说:“无事,等下再进来收拾。”
鸡汤打湿了北笙的衣裙,她陡然清醒,站了起来,“大人在说什么,学生听不懂!”
第53章 活在我的眼下,受我监视
郎琢扔下手上的书,也站了起来,左手抓了北笙的手腕,眉头一挑恶狠狠地说:“颜陌!他从乐平王手上赚走四万六千两,是不是分了你一半?昨晚乐平王酒后癫狂,你敢发誓和你没关系?”
不知从哪里窜上了的邪恶蔓藤缠住了北笙的心,仿佛她的命脉也被拴住了,身体颤抖,声音也跟着颤抖,“郎大人,你捏疼我了,放开我!”
郎琢恍若未闻,毫无放松之意,反而抓得更紧了,继续说:“现在摆在你眼前有两条路,一条是我将你送到京师府衙,替乐平王报仇,还有一条就是继续待着京城,活在我眼皮子底下,受我监视!”
“我不!”北笙声嘶力竭的大喊!
“这辈子我绝不受人摆布,我已经打算放弃京中所有,就想和我的弟弟找个安静的地方过日子,求大人放过我!”
她又像是表决心又像是恳求,她使劲挣扎,身子使劲后缩着,想从猛兽口中逃生,想离悬崖的边沿远些!
郎琢往日的慈悲不复存在,在北笙面前的那是一张犹如恶鬼修罗的面目,恨不得亮出獠牙将北笙活吞。
他道:“既然你想过安稳平淡的日子,那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就为了斗南音?她到底做了什么,让你恨不得抽筋扒皮?”
恐惧犹如洪水猛兽袭来,北笙站都站不稳,怯生生问:“所以大人是要替南音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