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琢身侧还跟着金诚,看到斡风举动,金诚一笑,才同郎琢拱手告辞,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郎琢走过来,瞥了一眼车辕上的袋子,便问:“徐二姑娘找过你了?”
斡风嘿嘿一笑,放下踩凳,道:“大人先上车,车上说。”
郎琢斜乜他一眼,踩着凳子闪身钻入车内。
斡风收起踩凳,坐在车辕上打马而行,待马车走上了长街,斡风才将景帆交给他信从门帘缝隙里递了进去。
他说:“徐二姑娘让大人帮忙拿个主意。”
郎琢展开信仔细看了一阵,又懒懒得合上了,说:“就让颜陌将手上的货都卖给乐平王好了,这事儿还需要来问本官?”
斡风迎风一笑,“太子殿下回京在即,乐平王为求表现,再高的价也愿意出,徐二姑娘这回要大赚一笔了,小人等送了大人就去安国公府上回话。”
“嗯,青阳呢?”郎琢问。
今早郎琢出门时青阳不在,现下回宫也不见他的影子,往常去哪儿都会知会郎琢,今日却消失的无踪无息。
斡风干咳了两下,清了清嗓子,小心地说:“他……一早就被菩然叫走了。”
郎琢神色一凛,“可是盛乐有消息传来?”
“那倒不是。”斡风支吾了一下,“青阳嘴快,将大人要娶亲的消息传出去了,所以……菩、菩然姑娘硬叫走了他,让青阳说出是哪家的姑娘,才肯放他回来。”
车厢内光线本就阴晦,郎琢此刻神色一片冷寂,神情更加阴森。
好半晌才说:“你将青阳叫回来!”
斡风怯怯的,手上汗津津的,握着缰绳竟有些打滑,支吾着道:“前头离醉仙楼不远,要不大人亲去?”
话一出口,又觉得的不妥,急忙道:“还是小人去,将青阳叫回来。”
自从郎琢中毒后,就未再踏足过醉仙楼。
即使心生情欲,浑身燥热难安、夙夜难寐之际,也是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中煎熬。
看着大人彻夜难受,斡风和青阳也劝过,若一时没有成亲的对象,也可先纳妾,但郎琢则掩耳不听。
车内郎琢面色沉沉倚靠着车壁,脑袋浑浑噩噩,锁着眉头假寐。
今日朝堂上的事令他头疼,乐平王已经千夫所指,但朝中仍有不乏向裴秦这样的大臣,以颠倒黑白的方式来支持乐平王。
乐平王纵然行为无度,但终究没有实证证明就是他伤害了太子,陛下若心软放过乐平王,太子回京后的路必然不好走。
斡风半晌没有听到声,便掀开车帘瞧了一眼,郎大人的神情极为不好。
额上密密细汗,脸色惨白至极。
郎琢未及细想,直接转了个弯,往安国公府赶去。
……
天一回暖,杂草竟然顽强的从青石板下钻了出来,绿油油的。
北笙坐在廊下盯着那株草良久,心想着今早南音说的话。
她特意差遣晏清去醉仙楼打听了一番,这两日,赵疏的确在醉仙楼宿夜,还包了妓。
原以为看到赵疏倒霉,她会觉得快慰,却不想犹如巨石坠在心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自以为心若顽石,却终究人非草木。
药泥枣已经差晏清送去了高阳侯府,赵疏让晏清传信给北笙,下午未时在画屏街福来客栈一见。
此时离未时还有近两刻钟,晏清已经去套马车了,鹿竹将帷帽取来后,主仆两人出了门。
斡风驾着马车刚到安国公府门前时,北笙的马车刚刚驶离,门口还有一个行迹鬼祟的婢女,悄悄跟了上去。
斡风掀开车帘往里一瞧,郎琢脸色苍白如纸,搭与膝上的双手在发颤,他的毒性又犯了。
斡风一狠心,打马追了上去。
大人的身体一直都是徐二姑娘在照看,他一定要拦住她再救大人一回。
北笙的马车到了福来客栈门前,赵疏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赵疏一身赤红色的深衣,腰带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香囊,依旧是那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他呆呆的看着北笙从马车上下来,只三五日没见,觉得像隔了半个世纪那么长久。
赵疏心中一时酸涩,却强压着心绪,细声说:“你来得可真快。”
是很快,约好的是未时,此时却是午时七刻。
北笙掀起围帽说:“你叫我,我便来了,你不是也早早就在门口等我么。”
赵疏微微抿嘴,垂下了眼眸。几日没有联系,她一直都在等他。
他不敢看帷帽下那张红扑扑的脸,甚至不由后退了一步,他不想让她闻到自己满身的酒气,以及夹杂着的脂粉俗香味儿。
北笙问:“小侯爷约我到这儿来是有什么事吗?”
赵疏灿若晨星的眉眼终于抬起,缓缓说:“之前你让我救任远之,刑部已经将他释放了,朝廷让他官复原职,戴罪立功,现在人就在这客栈里。”
“那温氏也在里头,她告诉任远之是你救了他们夫妻,所以想要当面感谢,走,我带你上去。”
赵疏下意识的伸出手来牵北笙,在双手交握那一瞬惊醒,五指触电般的松开,但掌心的温热不散,那只白皙如玉的手正牢牢握着他,好似未察觉刚才的异样。
赵疏嘴角不可查觉的微微一抿,手指痉挛似的一颤后,便也紧紧握住了。
第70章 就是要叫他愧疚
北笙干净明亮的双眸扑闪着,那般耀眼,那般炫目,她丝毫不懂他心头的苦涩,只笑着说:“任远之要谢还是要谢你这个小侯爷,自始至终,都是你救的他。”
赵疏没有说话,只牵着北笙的进了客栈。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就被北笙牵着走了。
或许是从她一句“正当海晏河清日,便是阖家团聚时”开始,他的心就被她打通了;
又或许是从“做人不能轻诺寡信”开始,他的身便跟着她走了。
她总有魔力控制他,牵制他,她一两句轻飘飘的话,却能让他五内如焚,愿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没错,任远之夫妇都是他救的,然他终究是听了她的话才救的。
闯王府,从乐平王的床榻上将温氏拉了下来;
跑刑部,费尽口舌,不惜搭上侯府的名誉,才让刑部免了任远之流放之苦,还官复原职。
那日在玉玲珑阁一句“赵疏,我也喜欢你!”那便是教他为她抛肝沥胆都无妨了。
甜蜜不过须臾,他又该如何忍着剖心挖肝之痛同她说出“退亲”那两个字?
两人上楼往里走到一个房门前,赵疏敲响了门环。
里面传来温氏和任远之的对话声:“应该是徐二姑娘到了。”
很快,房门吱呀一声就开了,露出一张白净清秀的笑脸,温禾对赵疏和北笙行礼,后面跟着一脸沧桑的任远之。
任远之年岁不过三十,却是一副四五十岁的面孔,个头生得颇高,衣衫也整洁精神,他的神色远没有温禾那般轻松喜悦,脸上还挂着受过刑的血痕。
粗粗行了礼后,温禾退开两步,道:“小侯爷,徐二姑娘快请进。”
“快坐!”温禾很灵便的挪开桌前的椅子,随后提过茶壶,倒上了茶水。
“坐吧。”赵疏和北笙相觑一笑,款款落座。
温禾拉着任远之重重跪在地上,向赵疏和北笙磕头,“奴与夫君幸得小侯爷和徐二姑娘搭救,才能苟全性命,两位的大恩终身不忘,愿做牛做马报答二位!”
与温禾比,任远之显得寡言冷淡了些许,他道:“小人弄丢朝廷粮草,本是死罪,两位救出小人性命,小人……”
任远之一时哽咽,只重重地磕了两个头,“小人……愿以命报答二位!”
北笙伸手扶起温禾,莞声说:“我同你说过,是因为你太好,不忍看你受辱受苦,才托小侯爷费力救出了任远之,你要谢便谢你自己。”
她看向任远之,“你也是,最该谢的是你的夫人。”
任远之泪眼婆娑的点了点头。
温禾惶惑的抬起泪目看着北笙,她不明白自己好在哪里,值得素昧平生的徐二姑娘和小侯爷这般对他们夫妻。
北笙对任远之说:“你此生可以负任何人,都不要负了温娘子,因为她可以为了你的性命豁出自己的一切。”
温禾终于哭出了声,原来,徐二姑娘看懂了自己,唯有她知道自己的心意。
任远之虽关在狱中,但温禾为了救自己,做了什么他还是有所耳闻。
若不是小侯爷将温禾从乐平王府救出,她必遭乐平王玷污。
任远之泪眼婆娑看一眼温禾,重重的在地上磕头:“小人谨记。”
北笙不管他有没有记住,又说:“小侯爷为了救你费了一番苦心,今后不求你对小侯爷刀山火海,但也请你对小侯爷忠心。”
赵疏讶然的看着她,北笙只朝他笑笑,没做解释。
“小人今后一定以小侯爷马首是瞻。”
她提了温禾的功劳,提了赵疏的功劳,唯独没有提自己的功劳。
任远之是她放在赵疏身边的一颗钉子,她不提自己的功劳,任远之夫妇未必就会忘记她的功劳。
提了比不提更有用。
他日,若任远之能进了刑部,手上握了实权,北笙才会用他。
现在不过是个兵马郎官,区区小卒而已,对北笙来说没多大用处,这个人情就留给赵疏了。
任远之夫妇围桌坐下,北笙和赵疏又与他们聊了片刻才走。
待从客栈出来,赵疏才问她:“我本是看在你的面上救的任远之,他对我来说没多大用处,你为何叫他对我忠心?”
北笙沉默良久,才说:“你是侯府世子,他日终究要继承老侯爷的爵位,难道就没想过为他日握权而培植自己的人手吗?”
赵疏满目悲怆,久久无言,原来她替自己考虑到那么长远。
北笙继续说:“任远之起身于微末,你若肯在便利时扶持他一把,他日任远之必会化作一把利刃来帮你。”
“北笙……”赵疏蹙了蹙眉头,欲言又止,“我是一个坏人,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北笙说:“我认定你是个好人,你便是个好人。”
自始至终她都没问他这几天为何没来找自己,去了哪儿?干了什么?
不问比问了还叫赵疏愧疚、难受。
她便是要叫他愧疚,越愧疚越好。
“这个给你。”北笙手探到腰间解下一枚香囊。
她含羞说:“这里面装的是一些药草,与名贵的香料没法比,但胜在气味独特,香囊上的图案也是自己绣的。”
香囊上是两只展翅高飞的大雁,身下绣着两朵卷云纹。
而香囊的背后绣着两行诗:“疏梦不复远,弱心良易归。”
赵疏只觉得心悸,大雁象征信守不渝,象征着忠贞和白头偕老。
他取香囊的手微微发颤,小心翼翼的举在鼻尖轻轻一嗅。
药草香与北笙身上的气味儿一模一样,赵疏痛得钻心。
他想向北笙坦白,却没有勇气。
佯装无事的一笑,才说:“这是我收到的最宝贵的东西了。”
那把九执刀还挂在腰上,他解下来,将香囊拴在了刀柄上。
这回他没有再往腰带上挂,而是拉开胸前衣襟,连香囊带刀都揣进了怀中。
最宝贝的东西自然要贴心收着,一低头就能从领间袖口闻到那股淡淡的药香,便能感受到北笙的味道。
巷子口人来人往,斡风将马车停在僻静处等着。
郎琢挑起窗帘看着客栈门口的两人,脸色深沉的可怕。
客栈门口的人聊得越久,郎琢脸上的越是藏不住的厌恶。
第71章 为何避我如蛇蝎
郎琢放下车帘,瞥一眼蜷缩在他脚下的姑娘,无比厌弃地朝外道:“你能不能将她扔了!”
斡风双手抱臂,目光紧紧锁着客栈门口的北笙和小侯爷,缓缓道:“大人再忍忍,这姑娘是徐大姑娘的人,小人不好随便扔,她尾随二姑娘到这里来,定然有猫腻,等下交给二姑娘处置。”
郎琢憎恶地闭上了眼睛,双脚往里缩了缩,尽量不去碰那个女子。
刚才,斡风见这姑娘一路尾随着徐北笙的马车,行迹鬼祟,便跳下马车,一掌劈在她的后脑,直接打晕了过去。
然后一不做二不休就扛起来塞进了马车里,丝毫不顾郎琢因毒性发作而情欲难受。
斡风似乎很得意,喃喃自语道:“我要是将车里的那位带到徐二姑娘跟前邀功,她不得多赏我一些药泥枣啊。”
郎琢气恼,却无处发泄。
他一时不查,斡风竟然驾着马车来找徐北笙了,否则这会儿他应该已经在郎府看书了。
徐二姑娘和小侯爷说着话,丝毫没发现巷口那辆扎眼的马车,直到斡风得意的吹了一下口哨,被鹿竹瞥眼发现。
鹿竹轻咳一声,压着声说:“二姑娘,该走了,我们出来时没有告知夫人,回去晚了要挨说了。”
北笙望她一下,她们自然是得到了母亲的允许才出的门,鹿竹这般说定然有自己的理由。
不等北笙张口,赵疏微微一笑,说:“我还有事要处理,就不送你了。”
“嗯。”
北笙点点头,放下了帷帽,转身踏上了马车,鹿竹随后也钻了进来。
赵疏一直目送着北笙的马车从巷子的另一头驶离才重新钻进客栈,他要到客栈后院去牵他的马。
放纵了几日,也该收收心了。
他负了北笙这个人,却不敢负她的心意。
她期望他成为向老侯爷那样的将才,所以才将任远之留给了他用。
若他还像从前那样是个浪荡公子,又如何能对得起北笙的这份心意?
是以,他直接打马去了赵家军所在的北大营,穿上铠甲,带上几个守营的将士,去接王师归来。
斡风看着北笙的马车从巷子的另一头出去,便也驾着马车掉了个头从大路上去堵她。
马车驶出画屏街,鹿竹才说:“姑娘,奴婢刚才看到斡风在巷子另一头,像是专门在等姑娘。”
北笙掀起窗帘向后望去,远处斡风的马车已经从大路上追了上来。
她道:“晏清,到前面僻静处停车。”
晏清应声,拐了个弯,驶进了僻巷,斡风寻迹跟上。
斡风到时,北笙已经下了马车等着了。
白色的帷帽掀起,双手交握在腹前,紫薇花粉色绣梅纹的比甲,湖蓝色的百褶裙,亭亭立于车前。
斡风只觉徐二姑娘明艳照人,将万物都衬得没颜色了。
马车才停稳,砰地一声,就从车里飞出个人来。
这一招,不光吓得北笙和鹿竹不由后退,就连坐在车辕上的斡风都惊得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