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轻些,就不怕吓到徐二姑娘吗?”斡风嘴上抱怨着,躬身放下了踩凳。
鹿竹骇然地缩在北笙身后,颤着声说:“这是大姑娘身边的红珠!”
斡风朝北笙拱手,“二姑娘莫惊,我们过来的路上发现此人跟踪二姑娘,随将她打晕了,我们没伤她性命。”
“那她怎么不动了?”鹿竹大着胆子踢了红珠一脚,的确是一动不动。
斡风一笑:“嘿嘿,也许我下手重了,她一时醒不过来。”
郎琢一弹指就能杀人,他身边跟的斡风和青阳必定也身手不凡,北笙完全信斡风的话,一下将红珠打死也未可知。
她本极为平静的等着郎琢,与他商议乐平王的事,不成想一上来就受到这番惊吓。
想走却来不及了。
郎琢从车里出来,他站在车辕上仿若仙人临世,丰神飘洒,只是目光深沉,淡淡地道:“你还快些将她扔掉。”
斡风看向北笙,问:“二姑娘就不留此人审问审问?她跟踪二姑娘实在可疑!”
北笙只凝望者郎琢,置若罔闻。
鹿竹连连摆手,“不,不用了,我们不需要审问。”
红珠是大姑娘的人,现在是死是活都不清楚,若是留在手上不是惹祸么。
“那好吧,小人将她带走扔了!”
看来徐二姑娘不会赏他药泥枣了。
斡风颠颠的小跑几步,扛起红珠又塞进马车里,收起踩凳,跳坐到车辕上,“大人在此稍等,小人料理了她再来接大人。”
郎琢恍若未闻,但一句“料理”让北笙和鹿竹浑身汗津津的,站在后面的晏清也不由蹙眉。
北笙转头给晏清一个眼神,晏清微微点了下头,随后追着斡风而去。
安国公府的奴婢都是清白人家出来的姑娘,更何况红珠还是家生子,她的老娘在梅香居干活,哪能说料理就料理了。
郎琢漫步走近,高出北笙两个头的距离,她微微行礼后抬头凝视他,轻声问:“颜陌的信,大人可收到了?”
郎琢点了点头,“本官想听听你的意见。”
北笙头皮都麻了,就为这点事,郎琢竟然追了她一路,实实不必如此,若有什么提议直接差斡风或者青阳跑一趟,她和颜陌一定什么都听他的。
郎琢双手负后,一手微微蜷起。
太子回京,他有一大堆的事要忙,也没想过为这点事就来找北笙商议一番。
然而,斡风将他拉到了她的面前,总要郑重的聊上两句,以示结盟的诚意。总不能同她说,是斡风拉他来的,他同她无话可说吧。
北笙讪讪地答:“学生以为,不如就顺了乐平王的意,让颜陌将手上的货都卖给他。”
郎琢道:“本官亦是此意。”
“学生知道了,学生这就去找颜陌告知他。”北笙说着垂眸微微又是一礼,“学生告辞。”
她转身朝马车走去,鹿竹则局促不已,小声说:“姑娘,奴婢不会驾车。”
郎琢唇角莫名一笑,“刚才在福来客栈门前,二姑娘能和小侯爷相谈甚欢,为何在本官这里就避如蛇蝎?”
北笙心中腹诽,为何避如蛇蝎,你自己心头没点数吗?
第72章 大人亲口说过的话忘了吗
郎琢说:“再等等吧,等晏清回来。”
他的声音很轻,如清风拂过没有丝毫压力。
北笙心头却是惊涛骇浪。
他又朝鹿竹道:“你家姑娘等得急,你去巷口看看晏清回来了没有。”
斡风才走,哪能那么快就回来。
北笙握住鹿竹不让她离开,勉强笑笑:“索性无事,就在此等吧,他们忙完自然就回来了。”
气氛实在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郎琢靠近一步,无比平静地说:“二姑娘不担心那个婢女的性命吗?两个男子做事毛手毛脚的没个分寸,让鹿竹去瞧瞧吧,总归是没有坏处。”
北笙胆裂魂飞!一霎时五内茫然,竟不知鹿竹何时从她手中挣脱,绕过郎琢溜出了巷口。
鹿竹相信郎大人是单独有话要说才支开了她,她从不怀疑堂堂郎大人会对二姑娘不利。
两面高高的围墙围成的僻静巷道,围墙的另一面是别人家的院落。
若是此时她大叫一声,会不会有人翻越围墙来救她?
雀鸟立在高墙上聒噪不停,北笙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唯独自己的心脏如同战鼓捶擂。
她佯装平静,但微微颤动的长睫出卖了她,只能暗暗长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冷静。
“大人是还有事要交代吗?”
郎琢一副超凡入圣的漠然,低垂着眼眸问她:“你为什么怕我?”
你会杀人,这算不算害怕你的理由?
但北笙不敢这么回他,微微一抿唇后说:“大人是学生之师,学生只有敬重之心,没有惧怕。”
“你撒谎!你现在明明就在发抖。”他一抬手,修长的手指就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
那是郎琢受过伤的右手,他不顾自己的伤口有崩裂之险,也要北笙的眼眸注视他。
北笙心中咯噔一下,如有琴弦断裂,山石崩落。
“放开!”
为何每次都要这样!为何每次他都像是要生吞了她,若要她死那就来个痛快,若要说事,那便心平气和的坦白,何苦非要逼得她心惊胆裂?
他无视北笙的害怕,只淡淡地带着祈求道:“不要怕我,我是个好人。”
她信他是个好人,人人都说他是个好人,学识高、才貌好,可他们赞他的时候可知郎琢手指间能飞出杀人的刀么?
郎琢可曾掐着他们的手腕,用狰狞的面目同他们说过话?
可曾见过郎琢一脚就能踢飞一个近百斤的人?
她只是一个女子,她没有那么强大的心脏,她的心头也住着恶人,但她只用温柔的手段害人,让那些对她做过恶的人溺毙在她营造的幸福和温柔里。
她害怕血腥、害怕尸体、害怕令人窒息的气氛。
郎琢不觉自己的行为有多过分,一脸慈悲的朝北笙微笑,“你能同赵疏谈笑自若,能送他亲手做的药泥枣和亲手绣的香囊,为何对我避之如浼?”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此事北笙心头如锥刺般疼。
她对赵疏的这场阴谋郎琢如何能懂,她以爱作缚,捆绑的何止是赵疏,连她自己的心也都裹挟了。
半真半假间,自己又何尝不在沦陷!
郎琢的话戳到了她的痛处!
她弩瞪着郎琢,咬牙切齿道:“大人如何能同赵疏比?学生心悦他、喜欢他、爱护他,而大人是我的先生,是我的老师,学生自认为做到了一个学生对师者该有的敬重!大人还有何不满的!”
郎琢心头浮起的戾气在肆意泛滥,他问:“心悦他?喜欢他?爱护他?真的吗?你真的喜欢赵疏吗?你知不知道,你的眼中没有他!为何要骗人呢?”
北笙自认无需对郎琢解释这些,她侧过脸去不愿看他,鼓起的青筋在修长白皙的脖颈上狂跳。
他一手扣住她的下巴,努力拧过她的脸来,“看着我说实话!”
“大人要我说什么?”
那一双晶莹明澈的眼眸此刻满是怒气,脸也在瞬间变得通红,唯独身上散发的药香还裹挟着少女的香甜。
郎琢眼神逐渐变得炽热,竟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埋头亲了下去。
宛如敌兵突袭,每一次的触碰都是一种张脉偾兴的震颤。
北笙的脑海是惊涛骇浪、狂风怒号。
郎琢像一头饿久了的狼,要将她啃食殆尽,低声呢喃:“是你的毒药害我,拓跋钊的毒药没这么厉害,这一路是我强忍着过来的。”
北笙的思绪来不及回归,郎琢仿佛要将她彻底吞噬。
他的手指一点一点地轻轻掰开她紧握、近乎僵硬的拳头,修长的五指灵活地钻进北笙的掌缝里,与她紧紧交握。
在唇脂的甜腻中尝到了一丝眼泪的咸涩,流泪的不是北笙,是郎琢。
他微微抬眸,在她耳边柔声道:“北笙,我爱慕你……”
再一次恳求,“北笙,不要怕我,我看你怕我,我就恨我自己。”
北笙呆呆的立着,依旧没从刚才的狂风怒号中反应过来。
她躲闪着,不愿面对郎琢向她投来的情意,而她的躲闪、她对他的畏惧彻底激怒了他。
可现在她又该如何回应他的炽热?她心头的仇怨未报,又如何情意绵绵的去爱一个人?
她只能硬起心肠,当郎琢是毒药的缘故才对她不轨。
她轻声问:“大人亲口说过的话忘了吗?”
郎琢直起身,幽深的眸子注视她,似乎忘记了他对北笙的允诺。
北笙明亮的眼中带着丝丝泪意,继续说:“大人说等到天下清明之时,就放我离开,不管是去高山之巅看日出,还是去大海之滨看日落,都好。这是大人亲口说的,你忘了吗?”
她可是字字句句都记得清楚,一字一句刻在她的心头,只盼着天下清明的那天早些到来,郎琢站在京城的城门楼上,亲自给他送行。
那现在算什么?
郎琢竟然如此不守信用之徒么?
北笙眼中透着无言的质问,也难以置信堂堂郎大人会对自己有这般的情愫。
她只是一个乡野长大的姑娘,只想在处处陷阱的京城活一条命而已,自己千算万算,皆没有算准郎琢会成为那个意外。
现在她该怎么办?
心头乱成一团,根本没有任何的思绪来处理当下的困境。
第73章 你已落进我的心怀
“北笙,我……”郎琢的喉头滚动两下,终究没有说出来。
难道他能对她说那是他为了劝她留下来而行的缓兵之计吗?
北笙脊背挺得笔直,眼眶红红,唇脂已花,她缓缓放下了帷帽,来遮挡凌乱的妆容。
沉默一瞬后道:“今日之事,学生只当大人心火燥热所为,不会放在心上。”
“大人若一时不能娶亲,学生亦可开一剂极寒的凉药以降大人心火。”
北笙的话字字句句都在拿刀扎郎琢,旁的话他可以忍痛不在意,但她一口一个学生,彻底击破了郎琢的心房。
“你我同辈!”郎琢抓住北笙肩头,毫无发现肩头手腕的伤又崩裂,血水顺着袍袖蜿蜒而下,滴答掉在地上。
他头一次恼恨去国公府当了夫子,心底深埋的戾气浮上慈悲的眼眸,一字一句道:“我只虚长你三岁,你乃师父外甥,你当同南音一样唤我一声兄长!”
北笙从不是一个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她厉声驳斥:“可我不是徐南音!我的父母、舅舅对我也没有教养之恩,学生在大人座下读书受教,自当认大人为师,这与年龄无关!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师生大伦,还请郎大人自重!”
“师生大伦?我自重?”郎琢徒自一笑,放开了北笙,长眉微微一颤,道:“你无视君臣之礼坑害乐平王,我当你是胆大包天之徒,竟然还会顾忌师生之伦?”
“琢性情不羁,半生所行全凭心性,你既已落进我的心怀,断没有放手之理。”
郎琢眸色冷酷,两三句话儿如同铁链枷锁,箍得北笙喘不过气来。
她眼中忽然噙满泪水,身体为之一颤。
只当郎琢是圣贤大儒,天子辅臣,太子之师,谁人能想到闻名遐迩的郎大人会有疯狂、偏执和恐怖的一面。
“真是个疯子!”
北笙恼恨的瞪他一眼,豆大的眼泪落在帷帽垂下来的纱帘上,只是抬步,往巷子口而去。
郎琢转身,目光深沉望着北笙离开,她香甜的唇脂还染在他的嘴边,刚才的温热和柔软在他的唇上还有余味。
回想刚才一抒胸臆,好似大石终于落了地,长长出了口气后,闷沉沉笑出了声。
从巷子出来,北笙紧绷的弦才松懈,脚步竟然有些踉跄。
街道上喧嚣无比,北笙却像是身入空谷,寂静地让人心悸。
她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触不到,只徒无目的的荡步,唯有心跳、脑中的脉搏一下一下的,甚为清晰,甚至鼓胀地疼,似是要爆了。
郎琢到底爱慕她什么?
她满腹的隐晦他全都知晓了,难道不该避着她吗?
难道他就不怕惹恼了她后,她像对付乐平王那样悄无声息的送他一剂毒药,令他归西?
呵!他到底是不知她的手段有多阴毒,所以才会这么放肆!不然怎么敢?
郎琢若成为她追自由路上的绊脚石,她一样能收拾了他!
绝不姑息。
斡风要将红珠扔到城外去,最好是扔进山沟里,让她再也找不见回京的路。
好在晏清相劝,两人才将红珠扔在了离安国公府不远的僻静之地。
再驾车马车往那个辟巷里去时,半路又接上了鹿竹。
待到那巷子里时,只郎琢一人背身而立,地上一滩血。
不见徐北笙去向,徐家的马车孤零零的立在巷子深处,马儿不耐烦的刨蹄。
斡风心头滑过一丝不妙预感,急急跳下了车,追上前时才看到郎琢半边衣袖已经被血染透,滴滴答答往地上掉。
郎琢就那样垂着手臂,丝毫没有要止血的意思。
斡风惊呆了!
一怔后立刻将郎琢流血的手扶起,只道:“大人做什么了?”
“我们姑娘呢?”
晏清和鹿竹也跑了过来,鹿竹擦过郎琢身侧,特意掀起徐家马车的车帘,里头空无一人。
鹿竹转过身来恼怒地看着郎琢,“我家姑娘呢?她不是和大人在一起么?”
“一个人走了。”郎琢笑容淡淡,他口唇翕动间,那惹眼的唇脂落在了鹿竹的眼中。
那正是二姑娘用的唇脂才有的颜色,是二姑娘自己用药材和花瓣调出来的,鹿竹再熟悉不过!
一瞬间,她便反应过来郎大人对二姑娘做了什么,连晏清都觉察出一些不对劲来。
斡风看看郎琢又看看像是要吃人的鹿竹,心虚的低下了头,不敢吱声。
今日这祸是他闯的,他就不该自作主张将郎大人带到徐二姑娘跟前,更不该自作主张打晕那个红珠,让大人有和徐二姑娘单独相处的机会。
如今后悔都迟了。
晏清拉了一下鹿竹的衣袖,小声说:“走,找二姑娘要紧。”
他微微向郎琢行礼后,硬拽着鹿竹上了马车,打马出了巷子,一路往安国公府而去。
两人一心祈祷,二姑娘一定安然回到了府上。
北笙没有回府,一路荡着荡着又有了些思绪,转身去了颜陌在京城开设的一间茶庄。
门匾上三个鎏金大字:尔雅堂,在风中招展的旗帜上又一个大大的“茶”字。
堂内还传来铮铮琴声,不闻茶香,倒是一股淡淡檀香在空气中缥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