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笙颠颠到那牲口跟前,拍拍骡子的脸,又踢了那骡子一脚,骡子吃痛躲了两步,不瘸不拐,并没有那么差。
买卖双方还在争吵,没有发觉又多了一个人看上了骡子。北笙听着他们一个要价三两,另一个只肯出价一两半,怎么都谈不拢。
骡子主人气急了,说:“你要是只肯出一两半,我宁愿不卖!”
那主顾衣裳一层油渍,一瞧便是食堂的伙夫,买了这骡子定是图它的肉,是以往死了压价格。
这都吵嚷半天没谈拢,那主顾也烦了,甩了骡子主人一个眼色,气呼呼地道:“不卖就不卖,一头老骡子若是有人出价超过二两,我给你倒着走!”
他话音才落,北笙就围了上去,笑着说:“我出价四两,连同你的车一起卖我。”
一脸怒意的骡子主人转瞬就换上了笑脸,一看是一个打扮好看的姑娘,虽狐疑她是不是闲来凑热闹的,但看见她臂膀上的血迹,便猜也是遇到了难处。
是以很高兴的点头,“好嘞!”
北笙从钱袋里摸出四两银子给了骡子主人,那人便再检查了一遍套着车的缰绳,怕姑娘驾车不稳便,还将缰绳收短了些递给北笙。
原先的那个主顾一直揣着手在那看着,看到他们真的成交了,这才瞪了一眼北笙,“一个疯子!”
气呼呼转身走了。
北笙将自己的行囊丢在板车上,随即跳上车辕,手里捏好缰绳,吆喝一声,便朝北去了。
远处的颜陌看着不由嘿嘿一笑,说什么权贵之女,她不就是和头回认识时一样么,乡姑一个。
跟着跳上车,对赶车的小厮说:“走,慢慢跟上。”
只有等她进了京,他才能安心去江南,左不过多耽误了两日的路程罢了。
第87章 最后一点自由
北笙赶着老骡车晃悠悠往凤阳走,只愿回京的路慢一点再慢一点。
此处是一条宽阔的大道,也无别的小道,北笙坐累了,便把包裹往腰后一垫,斜斜靠在上面,闭着眼睛假寐。
手里松握着缰绳,任由老骡子自己走,老骡子走累了还会低头吃一阵子草,北笙也不催它,只觉得它逗留地太久了,才会甩上一鞭子。
后面跟着的颜陌到是着急得不行,得亏自己跟来了,二姑娘这么个走法,只怕是天黑前连前方的脚店都赶不到。
若是夜里宿在荒郊野岭,别说徐北笙一个姑娘,就是颜陌自己都怕。可现在又能有什么法子,他又不敢上去催。
北笙也不是不知道算时辰的人,从潞州到凤阳的路上总共有三处脚店,最远的那个可能天黑前赶不到了,到最近的那个脚店时是刚到酉时。
北笙觉得天还大亮,还可以再走一阵子,到第二个脚店时是戌时五刻左右,便跳下骡车,牵着骡子走了进去。
今夜便宿这里了,草草让店家煮了一碗面,吃完要了盆热水洗了吧脸,清理一下肩膀上的伤口,便和衣就睡了。
许是这两日太累,倒下就睡着了,丝毫没觉察到颜陌就住在她隔壁屋子。
颜陌不到卯时就醒了,起身出门发现隔壁房门还紧闭着,便知北笙还未起来。
不敢耽搁,怕北笙起来撞见他,是以急忙从木梯上下来,问店家要了些水和干粮,和小厮牵了马车出了门,躲到远处等着。
郎琢一行昨日在潞州休整了半日,今日下午还有公务要处理,是以昨晚赶了夜路,顶着一身的水汽,此时正好到此处。
斡风远远就看见停在路边的马车,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待走近了,才一声惊呼,“大人,那不是二姑娘和颜老板的马车?”
隐隐有些晨雾,郎琢没有说话,待走到跟前才瞥了一眼,颜陌和小厮正坐在车辕上啃着干粮,听到近前的马蹄声,也抬头看向他们。
见是郎琢等人,一下丢下手上的吃食,颜陌和小厮急忙跳下车来,朝郎琢行礼。
郎琢侧目往车内望去,车帘挡着,他也不知道车内是否还有人。
斡风问:“你二人在此,二姑娘呢?”
……
北笙翻了个身,不小心压到伤臂,疼得龇下牙,随即便醒了。
拴在院内的老骡子也传来一声嘶昂嘶昂的叫声,划破了寂寥的早晨。
北笙打了个哈欠,推开了窗户,店里的小厮正提水抱着草去喂那骡子。
昨日那身衣裳被血染了,便再换了一身。不得不说,萧勖的买衣服眼光很是独到,昨日的那一身蓝配红,很是雅致,今日这一身便很花哨了。
花青色的里衣,榴萼黄色绣云纹的花边窄袖短褙子,品红色的兰花纹长裙。
如此清新靓丽的打扮,再看院中的那头骡子实实配不上自己。
北笙不由低头笑了一声,不笑那骡子,只笑自己。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有些痴心妄想。
前世想在京中站稳脚跟,最后落了个惨死的下场。今生想要逃离朱门富贵,却又处处是牵扯、羁绊。
将昨日穿过的脏衣卷了塞进包裹里,便也出了门。院中那骡子嚼着干草正香,北笙便也要了一碗热粥小菜,外加一个馒头。
她吃完了,外头的骡子也吃完了,结了账,让店中小厮帮忙套了车,便也出门上路了。
此时还不到辰时,再有一个多时辰到凤阳,依照骡子的速度,到京城怎么都天黑了。
北笙也不急,依旧松握着缰绳,斜靠在包裹上假寐。
晨初的太阳金灿灿的,照在身上暖烘烘的,甚是舒服。
若不是怕骡子走叉了路,北笙真想就这么晒着太阳睡上一觉。
然后,远处的郎琢看着那骡车从脚店出来,原本冷漠的神色霎时平静了几分。
他转过头对颜陌道:“既然颜老板还要去江南,那便先去吧。”
此话听着像是替颜陌着想,实则是赶人的意思,颜陌怎会听不明白,很是顺从的拱手告辞,掉转马头而走。
青阳看着前头那晃悠的骡车,比两条腿步行还慢,便道:“让斡风陪大人先回京,小人留下护着徐二姑娘。”
郎琢淡淡道:“也好。”
斡风有些惊讶,原以为大人不会答应,大人赶走颜陌,不就是为了自己能陪着徐二姑娘么。
不想,郎琢一打马肚,率先跑了,一行数十人也都紧紧跟上。
北笙抬着一只手盖着眼睛,惬意地晒着暖烘烘的太阳,骡子走得不紧不慢,偶尔低下头来啃两口路边的青草。
后方突然出现一串疾驰的马蹄声,骡子霎时一惊,随即一声长长的嘶鸣。
北笙想要拽紧缰绳时已经晚了,骡子已经尥蹶子跑起来了。
马蹄声追她越来越近,北笙以为他们会赶超她过去,没想到就跟在了她的身后。
她回头望了一眼,突然整个人都不好了。
郎琢目光略过她,远视着前方,好似忽略她的存在。
他是故意的!
北笙霎时怒气填胸,他就不能放过自己么,到底要怎样?是觉得耍弄自己很好玩么?
她想停又停不下来,受了惊得骡子似是被鬼追,不受控死命的跑。
可骡子跑得再快,也比不上马快,想要甩开郎琢一行是不可能的。
她头上的珠花被颠掉了,长发一下散开,在风中飘扬。
若是今日被颠下板车摔死,她定要给父亲托梦,告诉父亲谁是凶手。
她哭着死命勒缰,胳膊上又伤,本就使不上什么力气,如今更是一下崩开,榴萼黄的袖子又变得殷红一片。
突然想起腰后的包裹里有一把短匕,单手摸了出来,用牙咬掉鞘,一匕首插在骡子腿上。
此举虽然让骡子更加受惊,但会因为发疼而慢下来。骡子的腿血流如注,最终在冲下一个陡坡后,彻底停下。
北笙从板车上跳下,回过头去看时,郎琢一行却骑在马背上慢慢走着,他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淡淡看着她。
北笙低头一看自己被血溅脏的衣裙,披头散发狼狈的模样,咬着牙不知说什么好。
若是这样的惩罚能让郎琢开心,那她暂时先受下,但断然不会就此咽下这口气。
第88章 女儿害怕郎大人
斡风和青阳皆心惊肉跳,大人既然喜欢徐二姑娘,又何必这么捉弄她呢?
此地离京城尚远,若没有脚力,靠双脚怕是有些累人。依二姑娘的脾性,断断是不会向他们求救的。
郎琢在北笙跟前停下,伸出长臂,轻声道:“上来。”
北笙没有犹豫,从板车内抓起自己的行囊丢给了斡风,自己才握住郎琢的手,便被一提,跨上了马背,坐在了郎琢的身前。
这一幕倒将斡风和青阳又看傻,原以为徐二姑娘是个有血性的,会拒绝大人,没想到一眨眼间人已经被大人半圈在怀里了。
他们面面相觑的功夫,郎琢已经一甩马鞭恣意的跑了起来。
北笙又不是傻子,没了脚力她怎么回家?
再说,既然遇上了郎琢,便知道逃不开了,若扭捏推辞还不如畅快些,一切等到了京中再同他算账。
路边两侧繁茂的草木飞快的奔过,她的后背紧紧贴着郎琢宽阔的胸膛,耳畔略过风声,然他厚重的呼吸一直在她的耳后。
北笙的长发扫在郎琢的脸上,依旧有一股淡淡地药香味儿,他特意将脸埋在她的发间,去嗅那股馨香,在她细嫩润白的颈项上轻咬一口。
原本装作不在意的北笙此刻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霎时僵硬。
他当着下属的面,怎么敢!
然而事实证明,郎琢没有什么是不敢的,一切都在他愿不愿意之间。
他们的马跑到了前面,斡风和青阳却押着大队伍落在后面,即便前面大人对徐北笙有什么小动作他们也瞧不清楚的。
荒山野岭,郎琢全然没什么顾忌了,马儿颠簸也阻止不了他从心底跑出来的欲望。
双唇在她僵硬的脖颈上亲了又亲,吻了又吻。看到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块又一块的瘢紫,他才得意一笑。
北笙已经浑身滚烫,偏偏他的唇落在她烧红了的耳郭上,只触了一下,她便发痒一躲,险些掉下马来。
“别躲,我有话同你说。”他的声音因这两日没有休息好有些哑,高声说话时虽不觉得,此刻低声呢喃更是明显的喑哑。
北笙便僵着身子听他说。
他的脸便搭在她的肩头,颤着声说:“北笙,我离不开你,嫁给我……”
北笙脑海中嗡的一声响,神思却无比清醒,斩钉截铁的说:“不!”
这个答案在郎琢心头已有预防,他没有反问也没有生气,只低沉一笑,只道:“不嫁也行,但你心里只能是我一个人。”
北笙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一行人进了凤阳城,找了一家客栈,北笙要了一间客房梳洗绑扎伤口,再求店掌柜再帮她买一身干净的衣裳来。
萧勖送她的两身好看的衣裳都弄脏了,但也舍不得扔,全卷起来塞进包裹里。
郎琢一行还要赶着回京,是以北笙收拾好后立即上路,没再多做逗留。
一路快马狂奔,到京城时刚过未时。
马蹄在安国公府门前停下,郎琢正要先下马再扶她下来,岂料北笙抱着马脖子顺势就先滑了下来。
她低着头无话,默默走向斡风,要了自己的行囊,走上府门台阶才想起好像忘了给郎琢行礼了。
便转身低头一福,后脖颈的块块瘢痕清晰显露,骑在高马上的斡风青阳等人看得分明。
北笙轻声问:“大人要不先用了膳再走?”
郎琢眉眼微动,唇角慢慢弯了,道:“不了,我还有公事,待处理完了再来找你。”
北笙周身又是一僵,他语气中的暧昧旁人怎会听不出来,他竟是什么都不避讳了吗?
她口唇翕动,正欲说让郎琢以公事为重,不必再来找自己的话,不料身后的府门吱呀一声开了,津淮从里探了出来。
一看是北笙,竟急急出来张开双臂给她一个大大拥抱,恍若无人哭了起来,“姐姐……”
一声“姐姐”喊完,便哽咽难抑。
这几日几夜担心受怕,只以为再也见不到北笙了,之前强压着心绪没有发泄,如今再次看到姐姐,便彻底扛不住了。
“别哭了,姐姐不是安然回来了么。”北笙推开他,轻柔地擦去少年脸上的泪痕。
旁边有马缰抖动的声音,待北笙再回过头去时,郎琢一行已经匆匆离去。
这几日的经历恍若一场大梦,梦醒后,她依旧还在这朱门深院里。
唯有臂膀上的伤疼,和后颈还滚烫的温度提醒她,一切都是真实的存在。
绾月和鹿竹闻讯也出来接二姑娘,北笙将自己的行囊给了绾月,随后立即去了梅香居。
南音口头上关心了几句,贠夫人则抱着北笙一顿痛哭,那种又险些失去女儿的后怕还在心头萦绕,两三日间,头发又白了很多。
徐照庭则脸色深沉。
郎琢在他跟前提亲的事他还没有对夫人提,只想等北笙回来后问过她的意思再说。
高阳侯府那边有些传言也钻进了徐照庭的耳朵,只是这两日北笙无踪,他还没来得及过问。
待到贠夫人抱着北笙哭够了,被叶栀扶去休息,徐照庭支走南音,才揪住北笙问话。
只是他是个父亲,又是不曾养育过她的父亲,有些话着实难以直接开口,只能旁敲侧击地看女儿的反应。
徐照庭捻了半晌胡须,才说:“那日赈灾回程途中,爹爹同高阳侯一时聊得兴起,就约下了你和赵世子的婚事,此事你若怪爹爹莽撞,爹爹就将此事同高阳侯说开,退了罢。”
北笙低着头眼眸流转,交着双手默默了片刻,她道:“爹爹不用,若高阳侯一家觉得这桩亲事不妥当,自会上门来退亲,如此便是他们无理在先,若是咱家先开口,便是咱们落了舆论的下风。”
徐照庭嘶地一声倒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头疑惑得看她,“你是听到了什么传言,还是心中有别的想法?”
北笙暗暗叹了口气,本想着借着她和赵疏退婚的事离开京城,但现在一时离不开了,索性便将心中想法如实告知徐照庭。
她徒自一笑,“不就是小侯爷要娶范阳公主了么,这也不怪高阳侯和小侯爷,他们手上有几十万的军队,就是赵贵妃和乐平王不惦记,旁人也会眼红。”
“爹爹手里也有近百万的大军,若徐赵两家联姻,只怕是陛下都会忌惮。之前女儿没有想清楚,小侯爷对女儿好,他口头一提,女儿便答应了,现在想来,这桩事自一开始就成不了,爹爹不必放在心上。”
“但,开口提亲的是他们赵家,最后退亲还是叫他们赵家来说,叫他们亏欠着咱们,日后让高阳侯在别的地方弥补爹爹。”
徐照庭惊讶的看着北笙,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是怎么有的这些见解,又怎么有的这些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