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毓早已瘫倒在地上,柳泽兰哭喊起来:“请陛下饶了臣女这一回,臣女知错了!臣女……”
柳承朝萧勉拱手告辞,随后疾步下了台阶,将人提了衣领往外拖:“还在此丢人现眼做什么!”
柳泽兰被拖出人群,依旧在歇斯底里的大叫:“父亲,我完了,我这辈子全完了……”
谁说不是呢,没选上太子妃,也有可能成为侧妃、太子嫔、良娣……,若没被太子选中,亦可出宫后好好嫁人。
但在宫中坏了名声被降罪赶出去,嫁不出去不说,只怕在娘家都难以立足。
觅同心中凛然,朝安国公拱手,道:“今日是小女不知轻重,言语冒犯了令嫒,是本官这个当父亲的管教不周,在这里替她向国公爷和令嫒说声抱歉,今后本官定当严加管束。”
安国公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脸色虽不怎么好看,但语气和缓了几分,道:“罢了,有陛下和娘娘替北笙做主,也够了。北笙做事冒失,也让觅姑娘受了委屈,觅大人回去好生宽慰就是。”
北笙还跪着呢,下肢麻木到毫无知觉了。一时没人叫她起身,她便一直跪着。
听着徐照庭的话不由蹙眉,她还没打算原谅觅毓呢,父亲倒先和人家和解了。
罢了,事情总算安然了结了。
第130章 杀心已起
萧勉起身先走,只经过裴秦身旁时,捏了一下他的肩膀。
皇上皇后先回了宫,长公主也在嵯峨宫一众的簇拥下离开。
外臣也都散了,觅毓被觅同带走,十个参选的贵女一下少了两个。
安国公过来将北笙从地上扶起,北笙这才发觉父亲好似苍老了几分,眼中都噙着泪光,他道:“宫里不比家里,你将家中的习气收敛收敛,为父赞赏你急公好义的性子,但想在宫里讨生活,你当学会保护自己为先。”
北笙低眉敛目的应道:“女儿知道了。”
安国公也不知道她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夜深了,宫内不得久留,嘱咐两句后便走了。
宣政殿门前人都散尽了,北笙一人一瘸一拐的朝嵯峨宫走去。
心里说不上是何种滋味,她凭一己之力,气走萧竗萧竮,让觅毓和柳泽兰再也抬不起头来。
这才头一日,便觉得万分辛苦,她不知道自己往后能否像今日这般精力旺盛的打败所有竞争者,走进东宫,成为太子妃。
不管何时,长长的宫道上只走着她一个人,北笙前所未有的感觉到了迷茫。
脚步虚浮晃荡,好似一个声音从心底钻出,叫她善待自己,别这么辛苦,汲汲营营,成为至尊的路没那么好走。
宫墙上高悬的孤灯在夜风里轻轻摇晃,周遭却是一片模糊,心头轰轰乱响的鸣音也停不下来。
这只是开始,只今日她就提醒了自己上百遍。
若是软弱无能,便彻底偃旗息鼓,若想继续前进,就握起砍刀,斩断脚下的荆棘,不要有一丝心软。
她蹒跚着往前走,拐过一个拐角后陡然驻足。
那边高墙之下立着一个人影,容色清冷,神情寡淡,昏幽的灯下一身凛冽之气。
瞥见北笙,便也转过身来,与之遥遥相对。
北笙恍惚了几分,就见郎琢背光而立在她的面前,诧异万分为何他还没有出宫。
少一怔愣后,还是挤出笑来,“大人怎么还在此处?”
郎琢静静地看着她:“为何不高兴?”
北笙刚才勉强挤出来的笑容此刻又僵硬了。
有人太懂自己也不是一件好事,她在他跟前就一点秘密也不配有吗?
郎琢迈步向她走近,在她近前立住。长身覆压,北笙不由后退,却被一把拽住。
他的鼻息在她身上轻嗅,还是那股淡淡的药香,外加一点檀香之气。
确认没有异味才放手,他道:“换做是我,一日之内赶走四个不顺眼的恶人,应当举酒欢庆才对。”
北笙抬眸,眼眸中溢着些许看不出神色的光彩,淡淡道:“只因和我一起被人污蔑的是勖公子,陛下才主持了公道,若被咬的是旁人、和皇家没有血亲的无关紧要之人,只怕是她们将我踩在烂泥里,也没有人愿意替我声张,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郎琢听着沉默不语。
北笙继续道:“为了你我的大计,大人也当离我远些,夜深人静,若被人瞧见你我孤身在此说话,只怕又会引起风波来。”
前方就是嵯峨宫,万一又被哪个贵女瞧见了呢?
不知从何时起,郎琢只要同北笙说话就觉得心头气不顺,来往这么久,她就没有一句话是落在他心坎上的。
反倒他还要处处迁就忍让。
然北笙比他更严重些,不用说话,只看见郎琢就就得胸口堵了一块石头,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郎琢眼底森森冷沉,道:“此处不会被人发现,我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贵女当中有几个是范阳公主和乐平王的人,柳泽兰和觅毓是摆在明面上的,她们故意挑衅你,为的就是坐实你和萧勖有私情后将你赶出去。没想到用力过猛自己先出了局。”
北笙道:“大人不用提醒,我也知道她们是萧竗的人。”
郎琢置若罔闻,继续道:“但还有几个藏在暗处的,若将来她们一旦进入东宫,那才是最大的隐患!你待将她们一个个都找出来。”
北笙昂着脸儿问:“那大人呢?除了我,剩下的七个贵女中就没有大人的人?”
郎琢摇摇头,“只你一个。”
北笙紧盯着他,锋利的眸色如鹰隼一般:“我不信!”
郎琢向她靠近,近到能听到他的鼻息,只在她的耳边悄声道:“吏部的那位勉强算是我的人,但她性子软糯,扛不起大事,是以只你一个。”
吏部的那位……便是李柔霏了,她的父亲是吏部右侍郎。
北笙无言,郎琢是个极其奸猾的,他怕是连她都防着,怎会告诉她实话。
她退一步,离郎琢远些,道:“知道了,我该回去睡了,明日一早还要听长公主的课。”
郎琢似乎没有要放她离开的意思,近一步挡在她的身前,逆光之下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道:“你为了太子妃之位,连心爱的萧勖都不要了,还在陛下面前说了好些冠冕堂皇的话,我有些怕……”
即便看不清,也恍惚觉得眼前的面孔有些狰狞,北笙浑身一冷,心头是无尽的悚然。
她不知道郎琢又有什么想法,拧着眉问:“怕什么?”
郎琢道:“狡兔死,走狗烹,我怕你过河拆桥。”
徐北笙愣住。
果然,他的承诺和应允不会那么简单。
她静静等着,等着郎琢说出他的条件来。
郎琢凝视着她,觉得她像只惊恐怕死的小兽,实在是可笑。
他戏谑之心乍起,捏住北笙下巴,语气却极为平静:“刚才陛下问萧勖过了二十三为何不成婚,我一时忙忘了,刚也想起自己同萧勖同龄,也二十三。”
北笙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但心胆开始崩裂,瑟瑟发抖。
“你陪我睡,我扶你当太子妃,这样你我便绑在一起了,我也不怕你上位之后杀了我。”
此刻郎琢像个生意人,脸上挂着笑同北笙说着交易。
北笙心头的杀意何须等到那时,现在已经在她的心头翻涌了。
他也知道他得罪了北笙,睚眦必报的人不会放过他。
北笙没有迟疑,淡淡的道:“好,什么时候?”
郎琢放开了她,眼眸上带着点点游光,道:“五天之后,贵女们要休沐两日,你到我府上来。”
他走了,北笙立在原地良久才回过神来,手心有些刺疼传来,她霎时松开,才发现刚才紧张至于握住了腰间的荷包,里头的绣花针深深扎进了她的掌心。
小小一个血洞源源不断冒出血珠来。
第131章 绣雪人
郎琢一手负后,顺着宫墙往出宫望向而行,待远离了嵯峨宫的地盘,才停下脚步来。
回首望着来时的方向良久,周遭的黑暗都涌进那深巷了,郎琢忍了很久,终究未能忍住,闷沉沉笑了。
徐北笙是和他一样的疯子,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刚才那眼底的杀气已经将她出卖了,只她自己以为藏得有多高明。
经历了今日连番的事,北笙早已没有没睡意,腹内火烧如焚,一口气饮光了一壶放冷的茶才觉得好受了些。
躺在榻上勉强小眯了一会,外头天光已亮。
皎洁楼上已经有了说话的声音,过了片刻后又恢复了安静。
北笙披衣出去时,其他贵女们都已经去了净池斋,只江亚茹一个人懒懒散散落在了北笙的后面。
两人并肩去了净池斋,江亚茹丝毫不提昨日之事,好似无事人一般,同北笙聊几句旁人的闲事,说得高兴处还要笑上几声。
进了净池斋的门,大家都在拿着绣绷刺刺绣绣,门口的响动并没有惊扰她们,只有李柔霏和王苏槿朝北笙打了个招呼。
北笙和江亚茹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不多时刘尚宫先来了,看着空出的四个座位,便让坐在后面的贵女都往前坐。
北笙还觉得角落里的位置挺好的,反正刺绣课不是她喜欢的。即便将来成了太子妃,也不用自己绣衣裳穿。
当坐在后面的李柔霏和吴锦知往前占了柳泽兰和觅毓原来的座位后,最前面的两张座位还空着。
刘尚宫长指一指,点了一下角落里的徐北笙和另一方向的王苏槿,道:“你们两个坐到前面来。”
呃……
谁也不喜欢坐在长公主的眼皮子底下去,但又不能不给刘尚宫面子。
王苏槿还在迟疑,徐北笙已经抱着自己的东西走到前排坐到了萧竗原来的位置上了。
她见徐北笙已经坐过去,自己便也跟着收拾了自己动坐到了原先萧竮的位置上。
门外的天光斜斜泄过来照在徐北笙的身上和案上,便是门外的人也能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刘尚宫安排好了座位,又向大家嘱咐两句今日长公主课上的主要内容,算是带着大家先预习了一遍,而后才走。
卯时三刻的时候,门外贺邈喊道:“长公主殿下到!”
众人顿时起身。
许是昨夜没休息好的缘故,北笙只听到后面椅子哐当作响,好似有人险些跌倒。
长公主一袭宝石蓝色的长衫,发髻上没多少装饰,淡泊的不像是是个公主,倒真像个夫子。
接下来的几日课上,北笙发现她都是这般打扮,但下了课,若有人来拜见,她又装扮的稍华贵一些了。
行礼问安后贵女们都落了座。
今日要绣的图样昨日刘尚宫就教大家画好了,唯独北笙手上的绣棚什么也没有。
即便临时抱佛脚,也无济于事。
长公主在台上举着绣绷教大家怎么给梅枝上绣上雪,什么直针、缠针,北笙听得一头雾水,迟迟落不了针。
便是这样的刺绣课她前世今生学过两回,不会还是不会。:
倒不是她笨,只是觉得对自己无用的东西学着入不了心,便一无所成。
长公主将该讲的针法、布局都已经讲完,便走了,剩下的时间各自练习,课堂秩序有刘尚宫盯着。
北笙倒是端着绣绷好半天,丝缎上空出了梅枝的地方,只用细毫浅浅勾出了雪压梅枝的“雪”。
过了好半晌,指尖捏着的细针才发着颤落了上去,偶尔瞥一眼旁边的王苏槿,不对比则已,一对比北笙的心就跌入了谷底。
且不说王苏槿的绣栩栩如生,就是走针也是整齐有度。反观自己,便知什么叫做“没脸看”,那叫一个纵横交错、错综复杂,就是粗婢纳的鞋底子也比她的走针上一等。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个时辰,北笙不但没绣出像样的雪来,手下的丝线还打了结,一阵手忙之后,也没有理清,反而越理越乱。
刘尚宫如鹰隼的眼神在八个贵女中扫来扫去,最终目光落在了北笙身上,看她绣绷掉在胸前来回打转,两只手忙不停的和那根细线打架,心头不由嘲讽一笑。
刘尚宫干咳了一声,道:“诸位姑娘家世显赫,都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选,但太子妃之位只一个,是以只能优中选优。”
“你们学刺绣已经有一阵了,再过些天也就是八月初三便是皇后娘娘的生辰,今日下午郎大人会来同长公主一起,将绣工最好的贵女选出来,组成对为皇后娘娘绣生辰贺礼,说是贺礼,也是太子妃遴选的一环。”
北笙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那一团乱的丝线也不解了,呆呆往案上一撂,长长松了一口气。
解不开便不解了,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刘尚宫的话看似是个所有人说的,但她玲珑之心怎会分辨不出是给她一个人说的。
前世大家给皇后娘娘绣了贺礼,皇后只是挑了最好的一两个绣品留下,收进了库房里,便没有下文了。
好像也没见皇后因谁的绣工好就对谁青眼有加,太子妃没定下来之前,她对谁都淡淡的。
刘尚宫话锋一转,又道:“有些绣工差的,或是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便不用太辛苦为难自己了。”
一时,众人齐刷刷的目光又朝北笙投来,绣工差的贵女不少,但从来没接触过的谁都知道刘尚宫说的是谁了。
北笙一抬眸,正对上刘尚宫那意味深长的眼眸。
她未向后看,也只大家都想看她是否会羞愧难当,但她偏偏没有羞愧难当,反而无愧于心,甚至在众人眼中是厚颜无耻的傲气。
也有人对刘尚宫的话不满,吴锦知压着声音说:“女红差不代表其他方面差,尚宫的话也太伤人了。大靖只有一个太子,也只有一个太子妃,而我们八个人争一个位置,必定会有七个人落选,难道这七个人就只能孤寡一辈子了吗?”
“除了太子,天下有才学的男子也不少,诸位姑娘也不必因为女红做得差就丧气,自也有赏识我们的人。”
这番话说完,有人点头,也有人垂下眼眸不敢表态。刘尚宫的脸色肉眼可见的从红变成了黑。
刘尚宫本是针对北笙,却没想到也点到了吴锦知的心里。
吴锦知画得一手好画,却对刺绣一直摸不到窍门,是以上女红课以来一直心头郁郁,现在听了刘尚宫的话,肚里的怨气一下有了个出口。
第132章 会杀人的眼神
江亚茹问:“平常公主从未评过我等的绣品,即便是尚宫您也只提过锦知姑娘画得好,对我们其余人的描线也不曾评判,不知在尚宫看来,我们八个中间谁的绣品最好?”
众人的心神和目光一下子有了期盼,之前郎大人教大家诗书,谁理解好谁理解有误,郎大人都会一一点评。
可自学女红以来,各种花鸟鱼虫也都教了有十几幅,却从未听见长公主和刘尚宫夸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