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欢一个人没有理由,怎么会没有理由。
人也好,兽也罢,只不过都喜欢恃强凌弱而已。在某些权贵眼中,踩踏欺霸弱者,不是更能彰显自己的高贵和与众不同吗?
风将雨吹进了皎洁楼,打在了那些贵女身上,大家便一哄而散。
未时过,大家便陆陆续续打着油布伞朝正殿而去,北笙依旧落在队伍后面。
进殿跪拜行礼后,听见长公主道:“这次只是将大家近来所有的绣品进行分拣挑选出绣得最好的,然后按档次进行分组,从明日开始大家就为皇后娘娘的寿辰礼做准备。”
长公主声音如清风拂柳,温温柔柔极为好听。
但大家的绣工能有多好,各自心中有数,即便长公主语气平平淡淡,不起波澜,也没有消解大家心中的紧张。
能不能得到太子妃之位那是后话,但皇后娘娘的生辰快到眼前。
依她们的水准,不知能绣出怎么样的绣品才能得皇后的亲眼?
也有人担心,不求能得皇后亲眼,粗糙的作品只怕还会得罪了皇后。
即便皇后的亲侄女华佳,也不敢保证自己的作品能入皇后的眼。
殿内除了郎琢,还多了几位从尚衣局来的尚宫,刘尚宫将贵女们的绣品分发到了这几位尚宫的手中,品次就由这些尚衣局的尚宫来分了。
郎琢就坐在一侧,慢慢垂眸喝着茶。北笙略一抬头就看见了他,一身板正的朝服,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北笙不知道他在这里的作用是什么,难道他对刺绣也颇有心得?
尚衣局的尚宫们将贵女们的绣品一一传看,有的赞赏点头,有的眉目含笑,也有人眉头紧蹙。
她们每一个表情都牵动着八个姑娘的心,就连对女红无所谓的北笙不由都紧张了几分。
在长公主座下学绣也有两月,贵女们都有十几份绣品,加在一起也有近百份,传看下来竟然花了一个时辰,尚宫们才分出优劣等次。
刘尚宫将评议出来的结果先交给长公主浏览了一番,长公主含笑点头,好像是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
长公主看完后转身交给了一旁的郎琢,郎琢接过后粗粗扫了一眼,才起身宣读。
在郎琢宣读结果的那一刻,北笙竟然不紧张了。旁的姑娘十几份绣品,不管好劣都比她这个只交了一份的人强。
不用猜,她都是最末的一个。
她悄悄抬眉,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倒显得她格格不入,是以便又重新低下了眉眼,静静听着。
“太师府华佳,甲等;”
“詹事府吴锦知,甲等;”
“兵部尚书府钟云涔,甲等;”
华佳对自己的绣工好坏心头有数,一众贵女中,她的父亲是正一品太师,又和皇后有亲。便是看着这些外在条件的面上,一个甲等的成绩那些尚宫不会不给。
是以听到结果她也没有多振奋,这些日子,嵯峨宫里的宫女太监尚宫,哪个不是对她亲眼有加?
便是她冷着脸不理人,走过去老远,那些人想要巴结她的人也是笑僵了脸。
钟云涔原本就不担心自己的成绩,她的绣工在所有人中都是最拔尖的,所以只高兴了那么一下,便也无所谓了。
但吴锦知却是忐忑的,她的绣工一般,在听到“甲等”二字时不由激动了,是一种辛苦许久的成果被人认可赏识的兴奋。
第135章 人情成绩
“刑部尚书府裴宁,甲等;”
“工部尚书府江亚茹,甲等;”
“李侍郎府李柔霏,甲等;”
“户部尚书府王苏槿,甲等;”
一长串的名单念完,原先兴奋了人陡然都不兴奋了,竟然全部甲等。
如果是这样,为何不说“所有人绣工成绩全部甲等”更为简便?
一个一个念,郎大人的口舌就不干吗?
果然郎琢在念完这些人的名字后,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茶水。
还有最后一个人的成绩未出,众人更加屏息凝神。
所有人甲等,那么才学了半天绣工的徐北笙会是什么成绩?
“安国公府徐北笙……”
忐忑之下,徐北笙一瞬间千般的设想从心底深处冒了出来,猜想了各种匪夷所思的结果,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天干她能排到几?
“丙等。”
这两个字终于从郎琢的口中出来了。
北笙抿嘴一乐,这个结果倒是抬举了。
她也很好奇,这些结果到底以什么标准评判的?大家的绣品当真这么好么?
不过也无所谓,此后便由那些甲等的贵女给皇后绣生辰礼,她便不费这份麻烦了。
郎琢若无其事的将手上的名单折了起来,眼眸扫了一下跪在堂上的八人,那些得了甲等看上去还没有一个得了丙等的高兴。
华佳最先没忍住,抬起头看向刘尚宫,问:“平日我等绣工参差不齐,为何全都是甲等?”
刘尚宫一噎,终是尚衣局的一位尚宫开口解释:“诸位姑娘的绣品我等都看过了,这是仔细评议的结果,说实话,姑娘们的绣品皆不佳,大家几乎在一个水平线上,是以便放低了要求,除一人之外,便都评了甲等。”
又道:“这个结果旨在给诸位姑娘们一个鼓励,还请不必在意。”
江亚茹不由掩嘴一笑,道:“既然如此,为何不给徐二姑娘一个甲等?如此区别对待,让旁人以后怎么看待徐二姑娘?”
北笙头皮一麻,江亚茹大可不必替她说话,她才学了半天,能得个丙等她已经很满意了。
这个问题,尚宫们一时不敢解答。
本就是看在诸位姑娘都是勋贵高门之女,在评成绩时给了面子,但徐北笙只交上来一副作品,尚宫们能给个丙等,也是照顾了的。
大家心头有数的事,没想到还有人会问出来。
郎琢神色平平看向江亚茹,道:“若江姑娘对这个成绩不满意,本官也可将你的成绩改成丙等,让你陪着她。”
他说着当真将折起来的名单又重新展开,一把推开案上的茶盏,将名单铺开,作势要去捏笔。
江亚茹双目一闭,急忙道:“臣女对结果无异议!谢过诸位尚宫指点!”
郎琢这才将名单又重新折叠,交给了刘尚宫。
这一下,没人敢对成绩再有异议,只是这样的评议结果毫无意义,那为何还有大费周章的将尚衣局的人请来?
长公主道:“还请几位尚宫按照姑娘们的成绩分个组。”
那位刚刚给华佳做解释的尚宫道:“分组名单,奴刚刚已经拟好。”
她转手将案上的一张名单交给了郎琢,郎琢看着这张名单,眸色沉了沉。
先前的等次可以不用在意,但这份名单却是重要至极。
这八个人里是否有乐平王的卧底,郎琢心里没有底,若是在给皇后绣生辰礼的过程中做文章,只怕是后果很严重。
名单上钟云涔和华佳一组,但看到李柔霏和王苏槿一组时,郎琢挑了一下眉头,李柔霏是他安插的人,这个人是万不能出事的。
王苏槿平时虽没有可疑之处,但他父亲执掌户部,是乐平王的人。
吴锦知和裴宁一组,许北笙和江亚茹一组。
郎琢想了想,对那尚宫道:“这么排组,本官有异议。”
那尚宫解释道:“我等是按照诸位贵女的能力排的组,眼下这份排组是最合适不过了。”
长公主淡淡扫了一眼郎琢,柔声道:“你直说就好。”
言下之意就是郎琢不必在意那些尚宫的话,按照自己心中所想的说。
这份偏袒北笙听着都有些羡慕,什么时候也有一个像长公主这样人,对自己也信任有加、照顾有加就好了。
郎琢将纸张反过来铺在茶案上,捏笔在纸张背面重新排组。
八个姑娘都紧张起来,八双眼眸开始屏息凝神注视着郎琢手中晃动的笔,等待命运之轮的旋转。
郎琢写完,将名单双手呈给了长公主,长公主只粗粗扫了一眼,便道:“就依郎大人的。”
北笙再次质疑请尚衣局的人来嵯峨宫的意义何在?
名次全都是甲等,排组由郎琢做主,尚衣局的人是没事可做了,才到嵯峨宫显摆自己的吗?
名单又回到了郎琢的手上,他念道:“吴锦知同钟云涔一组;”
她们二人的排组没有变,但对彼此都满意,一个画得好,一个绣的好,是最佳排组。
但想同她们做搭档的其余人却紧张了,八个人中最优秀的便是这二位了,其他人的绣工皆一般,无论与谁排在一起,都比不过这两位了。
“华佳同徐北笙一组;”
华佳和徐北笙都没有想到她们二人会排在一起,不知道华佳对自己满意不满意,北笙对华佳却很满意。
从身份上论,华佳是皇后的侄女,太子的表妹,是最安全的人。
其次,她是最不可能成为太子妃的人,大靖虽未有律例规定有血亲的表兄妹表姐弟之间不能成亲,但表亲之间不成亲已是不成文的规定,有些不要脸的人除外。
是以,北笙不担心她同自己争太子妃之位,若是自己能得华佳相助,说不定在太子和皇后面前更得脸。
“李柔霏同裴宁一组;”
“王苏槿同江亚茹一组。”
这便将所有人都安排完了,徐北笙倒是有些诧异郎琢为何要将李柔霏同裴宁安排在一组?
但稍一想,便猜到他为何要这么做了。
大抵是为了让李柔霏盯着裴宁了,毕竟裴宁是乐平王老师的女儿,郎琢对她不放心很正常。
长公主示意了一下刘尚宫,刘尚宫干咳了两声,站到了最前,向所有人道:“今日排组已经完毕,长公主念在大家连日辛苦,今日就可回府休沐,两日后进宫为皇后生辰做准备。”
所有人都一楞,原先安排的休沐是在四日之后,为了皇后的生辰礼,竟然提前休沐。
北笙心头微微一凛,郎琢让她陪睡的那句话又开始在脑海中回想。
第136章 木秀于林
所有人都从正殿退了出来,徐北笙又落在了人后,一脸颓丧。
华佳专门在前方举着伞等着她,等她近前,才问:“郎大人将你我分到一组,你不高兴吗?”
哪是这个原因!
两人并肩而走,北笙违心道:“我是担心给皇后的生辰礼做不好,还连累了华姑娘。”
华佳孤傲一笑,“那大可不必担心,我姑母从不在意谁的绣工好坏,太子哥哥又不缺衣裳穿。不过,我却不大愿意和你在一组,你处事太高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还真怕你连累了我。但郎大人要将你我分到一组,他自有他的道理,我没有理由拒绝。”
钟云涔走在她们的前方,听到此话,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华佳。
雨雾中,华佳对上她的眼神,问:“钟姑娘有什么疑问吗?”
钟云涔停下脚步,一袭沙青色的长衣在风雨里袅袅,她道:“宫里就不是个韬光养晦、深藏若虚的地方,随波逐流也不是你华姑娘的性格,倒不如顺水推舟,帮徐姑娘一把。”
北笙顿时瑟缩了一下。
华佳清冷的眼眸朝钟云涔淡淡一笑,“我没有听明白钟姑娘话中的意思,敢问怎么个顺水推舟法?”
钟云涔不卖关子,将话说得很直白,“郎大人的意思华姑娘不明白吗?徐二姑娘是郎大人看好的太子妃人选,是以才让你多照顾她。”
便是雨声嘈杂,这话在华佳听来也颇为刺耳。
他们都当她是什么?登上太子妃之位的跳板吗?
北笙也是没想到,除她之外,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深藏若虚!她们一个个都很通透,不光知道自己的位置,也知道旁人的位置。
也不知是不是风雨萧瑟的缘故,北笙打了个冷颤。
自己犹如掉进了一个蛇窝里。
她不禁道:“郎大人同我说,他看好的太子妃人选是钟姑娘,你怎么会认为是我呢?”
北笙此言一出,不光钟云涔一楞,华佳也是震惊的看向许北笙。
钟云涔想要更加确信徐北笙话的准确性,问:“郎大人何曾给你说的这话?”
北笙盯着她,道:“我进宫之前。”
伞挡在钟云涔的头顶,一张脸正好藏在阴影之中,北笙只看到她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即便是睁大了眼睛,也无法在雨雾阴影之中看清钟云涔此刻的深情。
北笙隐隐觉得被自己猜中了,因为钟云涔的垂在一侧的手突然一下就蜷紧了,那是秘密被人说穿后的紧张。
雨滴打得伞布噼噼啪啪响个不停,钟云涔说话都轻了三分,带着不可思议:“没想到,郎大人竟连此等机密之事都同你说。”
说完,便快步打伞而去,顶着一片雨雾上了皎洁楼。
北笙嘴角挂着笑,她倒要看看,她和钟云涔,到底谁会“木秀于林”被风催?
华佳将她那副藏着阴谋的笑尽收眼底,一时有些胆寒。
她问:“郎大人当真同你说过这些吗?”
北笙摇了摇头,“没有,我猜的。”
华佳一时不知是该夸徐北笙聪明,还是该骂她奸诈。
但徐北笙好似无所谓,一脸淡然朝皎洁楼而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北笙想收拾出宫的行装,却无从收拾。
她昨日早上进宫,今日晚上就出宫,属实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昨夜圣上答应给她的赏赐今日早上就送去了安国公府,并没有落到她的手上。
他日,这些赏赐皆是要作为嫁妆随她出嫁的。
只她给长公主留的那件华鬘不知该如何处理,只两天时间,好像已经错过了给长公主送礼的最佳时机。
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由贺邈转送。
没什么要带出宫的东西,怀中只抱了一只装着华鬘的锦盒下了楼。
贺邈已在楼下撑着伞等着送诸位贵女出宫,但其余人进宫时日久,要带出宫的东西也多,准备起来也缓慢。
是以,北笙是头一个下的皎洁楼。
她将锦盒交给了贺邈,说明了意思。
贺邈只看那盒子就美得无与伦比,立面装的东西更不用说了。
他道:“徐姑娘的心思是好的,但殿下从不收贵女的东西,姑娘的心思怕是白费了。”
北笙道:“臣女没有别的意思,公公只同殿下说,是臣女报答殿下昔日送的那只翡翠镯子。”
贺邈笑笑,“来而不往非礼也,姑娘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
他抬头朝楼上望了一圈,没有一个下来的姑娘,便道:“既然姑娘们都还收拾着,那奴就先替姑娘跑一趟,待会儿再送姑娘们出宫。”
“多谢公公。”
贺邈没有迟疑,转身就顶着风雨朝正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