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死亡面前,人类会展现出各种各样的丑态,风度翩翩的表皮被揭开,唯余野兽也鄙夷的胆小怯懦。沈翱庭不清楚原本接受死亡的结局呆在家里的垃圾为什么会想要临阵脱逃,即使三岁的孩子也知道这种做法实在蠢笨不堪。他也不在乎。在没有明确目的的梦境里,他当然会顺着梦境的发展行事。
沈翱庭动了。梦中的他拥有比现实更轻盈的身体,不论是漆黑的属于猎食者的眼睛还是做工精良的风衣修饰的流畅的身形都让他成为一只捕猎中的幼虎,猫科动物卓绝的夜视能力让他轻易追寻到猎物的踪迹。
猎物在哀嚎,在哭泣,在挣扎,微胖的男人面目狰狞,他瘫在遍布水洼的泥土地上,竭力维持凶狠,被路边的灯光照到的眼睛里却是预见未来的悲戚。
“我叔叔是大长老。”沈翱庭听到狼狈的男人这样说。
哦,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见他不为所动,男人的表情就像打湿的水墨画扭曲到分不清那复杂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你以为你的位置那么稳吗?我要是,”男人不敢说出那个字,仿佛“死”这个字有什么魔力,说了就会应验,他的音调尖锐,显然是急了,“大长老肯定会记恨你的,他会给你使绊子的。”
雨越发大了,少年周身却没有任何湿意。宽大的黑伞如同某种神奇的结界牢牢把风雨挡在外面。沈翱庭没有受任何影响,像是发动攻击前的幼虎,步步逼近猎物。
“你好我好大家好不行吗?!”男人的声音更高了,他声嘶力竭,被少年的逼迫暴露出最本真的内里,他不解,他疑惑。
他是不明白的。
“这种事其他家的也在做,怎么就我不行!你干什么要跟我过不去?!”
他在怨恨。
不解化为不甘,不甘转化为浓浓的怨。
“作为少主你不是应该保护我们吗,凭什么要为那些贱民主持公道,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以为你这样做就是什么好人吗?你这个畜牲!下辈子托生成***”
污言秽语仿佛被雨水清洗干净,沈翱庭不为所动保持着久违的冷静,甚至因为这难得的冷静有一分快活。
考虑到男人带来的好心情,沈翱庭愿意给他一个痛快。
好雨知时节。沈翱庭想,他喜欢雨。滴滴答答声里反而是清醒和宁静。
但沈翱庭的庆幸来得太早了。
“闭嘴!”有人抽出他腰间的长剑刺向男人的心脏。
沈翱庭怔愣了下,因为他不知道他的警惕性何时变得那么低,竟然能让别人把自己的武器抽走。
抽走他武器的人明显不是什么熟手,剑尖入体不到一寸,握住它的小手已经在哆哆嗦嗦,加上雨水的寒凉,沈翱庭总觉得下一刻剑柄就会从她的手中脱落。
鲜血被雨水冲淡,沈翱庭顺着武器,看到雪中梨花一般惨淡苍白的小脸。黑如鸦羽的鬓发被打湿贴在瓷白的脸颊,长又密的睫毛黏在一起,远处的灯光在黑黢黢的瞳仁汇聚,像是一根划亮的火柴。
拖累,累赘,碍事。沈翱庭这样想。
但梦里的身体这时候并不由他控制,少年见到这女孩露出难得的惊讶甚至是惊慌。他从执伞的青年手中抢过黑伞,又脱下风衣把女孩全身包裹住:“你怎么过来了,这么大的雨,先回车上,我们马上回家。”
少年没有管女孩可能会有的反抗,因为这对事实并不会有什么改变,无论如何,他不可能让女孩继续在这种大雨里伤害身体,也不可能让死亡和鲜血污染她的眼睛。
但他没想到的是,女孩没有挣扎,她乖乖裹上风衣,黑色的风衣下摆到了她的鞋跟,把她整个人包裹的严严实实。她只是在少年要把她抱起来送到车上的那一刻双臂环上他的脖颈。
柔软的皮肤带着雨水的寒凉,少年温热的脖颈一僵,因为距离过近,女孩眼中掩饰粗陋的仓惶清晰可见,少年的动作顿住了。
不能就这样把她一个人送到车里,即使时间只是短短一会,在少年的预计中还不到一刻钟。
和怀里的女孩比起来,地上需要剪除的枝桠连尘埃都不如。
少年下意识就要伸出指节分明的手掌轻拍女孩的背,这样的动作可以给予她安抚,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动作之前,同样的动作被女孩做出。
一下,两下,三下。
少年的眼瞳放空,他傻乎乎地站在原地。
这是在……做什么?
明明需要安抚的是受到惊吓的女孩,这孩子却把两者的角色颠倒,保护者在她眼里成了需要被庇护的人,宽阔的黑伞下,少年看着伞外的雨愣了很久。
“为什么过来?”宽阔的黑伞成了隔绝外界的结界,尤其是当手握黑伞的变成少年,他半蹲下去的时候,伞下的世界只有少年和女孩两人。大雨成了某种安全的代表,淅淅沥沥的声音反而让人安心。在这种安心的氛围里,他轻声道。
“我来帮哥哥的忙。”
帮忙?
沈翱庭想要说你能帮什么忙,乖乖在旁边闭着眼睛呆着就行,少年却罔顾他的意愿,眼神空茫道:“我做得可不是什么好事。”
“嗯,我知道。”
少年说这话时自己不也不清楚到底在想什么,也不清楚想要得到什么样的回答,说出口后自己也有些后悔。女孩却把他的话当做金科玉律一般态度极为认真,她一边说一边点头肯定,仿佛这样就可以表现她的回答经过了深思熟虑而不是什么随便的想法。
一个年岁还小的孩子竭力表现出靠谱的模样无疑是很可爱的,少年自然更觉得女孩可爱。
“你真的明白吗?”他故意反问。
怀着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少年的眼神转到远处奄奄一息,明知道结局却还是拼命想要存活的男人身上:“他确实不是个好东西”,想到男人手里的罪状,少年下意识模糊不适合女孩听的东西,“但这只是个例,我处理掉他不是因为他的罪恶,而是他的做法超过了准线,会给沈家留下能被人追究的把柄,招惹到不小的麻烦。”
想着女孩的年纪,他进一步简化:“打坏东西的人可不一定是好人。”
“被坏东西得罪的人会恨我,因为他们没有得到想要的正义,觉得我在包庇,被剪除的坏东西也会恨我,沈家的人会觉得我没有保护好他们,是失职。”
“我知道”没等少年继续说,女孩再次点头肯定。
“所以我陪着哥哥一起。”
“这样——”
瓢泼大雨里,少年听到女孩坚定的声音。
“我们就是共犯了。”
闷雷轰鸣。
*
枝形闪电划破夜空,雷神的战鼓在阴云里响彻,嬴月拉开窗帘看着玻璃上糊着的一层雨膜轻啧了一声。
这雨下得有点狠呐,一轮一轮的。前边雨刚小了点,现在又开始了。
下楼去客厅里倒了杯温水,嬴月听着外面呼呼的摇动玻璃的风声,上楼的脚步突然停下。
话说,下半夜她真的要一个人睡?
这不是说她怕打雷什么的,孤儿院长大的孩子不配有这种被宠着的人才有的习惯,主要是她折腾一趟被窝也凉了。而且她对打雷天有点应激反应,不是怕,就是下意识想要搞点好感度。
上一个副本她喜欢在打雷天装害怕的小白兔,急需兔妈妈的保护,虽然这个兔妈妈是金刚无敌兔,不如说这样更好了。
这个副本她刷便宜哥哥好感度的时候,曾经在他执行某些万无一失——方便搞点无聊的事,真要十万火急容易把自己也坑里面,比较致郁——能刷存在感,的任务时,在雨天跟过去。
不得不说,在刷好感度这件事上,众多小说漫画实在给她很大帮助。
有一次她跟过去的时候狗哥在替家里做脏活,虽然她觉得要死的那个人真的活该,祸害大姑娘小姑娘的人都该去死。可笑的是那个人栽了的原因是收了其他人的贿赂,对某个身份敏感的女孩子出了手,要不是这样他还能继续逍遥。
但杀人这种事听起来简单,实际上却是在突破某种底线,即使被杀的人再罪恶,动手的人也在凝视深渊。
更惨的是狗哥两面不讨好,副本里也没人关注他的精神状态什么的。
惨不惨的另说,嬴月看到的是刷好感度的契机,于是,她不惜冒雨跟过去,别问她为什么不打伞,据说不知道按时吃饭下雨不知道打伞的人比较像智障,她需要通过一些智障行为掩盖她过于聪慧的大脑,显得更真诚一些。
原理是什么她不清楚,但事实证明这个理论很管用。狗哥成功被感动。
嬴月再接再厉使出必杀技——中二台词。
说实话她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要杀你先踏过我的尸体”什么的,又一想她和狗哥两个人的武力值实在悬殊,这话听起来太假了,她不好意思说,还是共犯什么的比较好,表示我跟你一国的,就算是坏事大家也一个立场。
不得不说,中二台词流传甚久不是没道理的。嬴月发誓她在那一瞬间听到狗哥攻略条加满的声音。
当然,除此以外还要感谢她的身份。
嬴月作为狗哥的妹妹干啥啥不行干饭第一名,真要论帮忙做事的能力那是几乎为0,但几句嘴炮下来,狗哥的好感度飞一般的长。而作为对照组的,帮狗哥打伞的哥们,说能力有能力在,说眼色有眼色在,可怜一路该查资料查资料该敲门敲门,最后伞劈手被狗哥拿了,给她一个小废物打着,一个人在雨里傻站着淋,还不敢动。嬴月要是他绝对在心里骂狗哥是个坑货。
几次在雨里的行动都成功了,嬴月私以为下雨天对她有某种玄学加持。
要不,趁下雨天再捞一波?
看了看手中的温水,嬴月干脆拿了个托盘,搞了两盘水果沙拉和蜂蜜水端上楼敲开方圆的房门。
于是,被雷声从梦中惊醒的沈翱庭刚打开房门舒出心口的郁气,就见到和梦中的女孩有着相似脸庞的少女端着托盘,还没等他觉得两人也算有缘分同时醒过来,就看到她站在方圆的门前,对她轻声细语。
第37章
“他怎么了?”
“可能是来了大姨夫吧。”
“?”
客厅角落里, 两个女生交头接耳,像是学生时代的同桌说小话。
女孩子的友谊来得非常快,尤其是性情眼缘相符的情况下。嬴月昨天晚上的骚扰没有被小姐姐讨厌, 两个人窝在被窝里天南海北的聊,第二天起床获得两对黑眼圈, 两人之间的陌生感也消失殆尽, 换算一下就是可以毫不迟疑手拉手去厕所的关系。
更何况这两个人一个对别人的妹妹心存觊觎, 一个致力于刷好感大业竭力配合, 一时间两个人之间比多年相处的亲姐妹还要亲。
早饭吃得既要有营养,又不能过于油腻,嬴月来之前方圆顾岐和沈翱庭三人排班轮流准备饭,今天正轮到沈翱庭。沈翱庭大概打算做包子饺子之类的有馅料的食物,厨房里案板咚咚咚响。
嬴月先是挑眉。风水轮流转,谁能想到当年金尊玉贵的小少主也要老老实实进厨房,天可怜见的, 狗哥在沈家的时候那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他要做的基本都是涉及到权力的大小事, 像家务类的活他估计都没这个意识。
嬴月:幸灾乐祸
然后就是……这个剁案板的声音是不是有点响, 厨房的动静客厅都能听到, 没点私怨在里面嬴月是不信的。
嬴月歪过身子拉拉方圆的手臂关节处的袖子,得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大姨夫什么的不可能,不爽看样子倒是真的有,就是不知道什么原因。
失去记忆看样子真的让狗哥改变很多, 以前他啥时候生过气啊,据说从小就冷静的不行, 她才是那个少见的例外。
嬴月心中窃喜,这种窃喜不是说她有什么坏心思, 就是那种看到其他人打破人设的快乐感,尤其是像狗哥这种总是衣冠楚楚的类型,贵公子下凡被柴米油盐弄得昏头昏脑,这种反差感还是挺让人愉悦的。
刚这样想着,有人声音平缓道:“包子还要等一会儿,先用粥和饼垫一垫。”说着话,男人的目光落在嬴月拉住方圆的手上。
刚在心里看人家的笑话,转头人出来了,嬴月正心虚着,天然处于一种弱势,对方看过来的目光也像火一样烫人,嬴月从方圆身上挪开,下意识乖乖坐好,然后回过神来就发现……
“哈哈哈”嬴月在心内狂笑,“狗哥你也有今天!”
不是嬴月笑点低,实在是沈翱庭现在的打扮真的让人想不到。他穿着粉色小鸭子围裙,边缘还有蕾丝装饰v沈翱庭的身体素质一向不错,近几年看样子也保持优势甚至进一步发展,线条流畅饱含力量的肌肉和覆盖在上面的芭比粉围裙形成鲜明对比。
“这个围裙是谁买的?”沈翱庭回到厨房后嬴月悄声问。不出所料,方圆露出神秘的微笑。
她答非所问:“围裙我们三个都要用嘛,傻逼直男总是以为女生喜欢芭比粉,我就顺他们的意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