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的不完全对。”她斟酌用词，“吴元甲背后的势力，和S城影视公司诈骗案的幕后黑手应该是同一拨人，我之前查案时确实遇到瓶颈，所以才想借支援Y省的机会来找一找线索。”
吴检盯着她默然片刻，从身后办公桌上拿起一沓卷宗。
“你说的这个犯罪团伙，其实我们已经盯了很久了。”他将烟蒂掐灭在烟灰缸，打开窗户通风，“只是没想到他们的手伸到了S城，为了洗钱，竟然将娱乐圈搅得天翻地覆。”
谈宁皱眉翻看卷宗——果然，吴元甲和吴秀美一样，也是Y籍华人，若干年前带着一大笔钱入境，来M市做投资，靠“钞能力”成为野鸭湖生态湿地建设有限公司的股东兼董事长。
“既然有线索，为什么不行动？”
“他盘下公司的流程很正规，剩下的部分，虽然我们怀疑过资金来源或许涉险诈骗，但是要去境外取证是很难的。”吴检苦笑一声，“我们这儿是边缘省份的边境城市，能调动多少人力物力支持，和S城那种一线大城市不能比。”
他说的是事实，谈宁放下档案袋，攥紧的手指微微发白。
“老实说，我很欣赏你。”吴检笑着说，“知道是这么大的团伙势力，你还敢一个人什么都不说就跑过来。”
距离真凶已经很近了，谈宁吸了口气，“所以拘传……”
吴检笑了声，“谈宁，我知道你破案心切，不过我敢说，就算你拘传吴元甲，也问不出来什么线索……我们办过类似的案子，这些高危回流人员，从他们带着钱来华国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与老巢切割的准备。”
谈宁目色渐渐发冷。
“还是交给公安吧，他们有分寸。”
吴检说完，又指了指摆在茶几上一个档案箱。
“不过呢，我们也会尽力配合你工作，我刚刚让书记员把院里所有相关资料都找出来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有这个收获也不错，谈宁点点头，抱起档案箱走回办公室。
眼下不过四月初，M市的天气已经变得无比燥热。
空调风扇呼呼直响，谈宁站在桌边咕嘟咕嘟喝下一整杯柠檬茶，然后才打开档案箱的盒盖，将所有东西抱了出来。
也不知道存了多久，U盘接头有明显磨损的痕迹，纸张发黄，乱七八糟地用订书针钉在一起。
她小心翼翼地将又薄又脆的纸页分开，分门别类放好。
就在此时，一张很有复古感的照片飘了出来。
谈宁像是被雷电劈中，定定立在原处——
照片上，原身的父亲谈同光面目磊落，正与一男一女站在一起，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的微笑。
第71章 在M市街头
M市唯一的五星级酒店去年刚盖好, 建在市中心，玻璃墙簇新锃亮，与周边老旧的城中村显得格格不入。
傍晚的阳光从棕榈树的间隙落下来，炎热的风摇动枝叶, 人行道上像有一块块会流动的金子。
铃声一响, 一窝蜂学生从校门涌出, 将本来就不宽阔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司机回头，用蹩脚的普通话说：“先生啊, 前面就是目的地啦, 麻烦你这里下吧。”
乔聿白收回目光, 点头说好。
下车拿了行李箱, 他走上旁边的人行道。沿街油腻破败的小吃店飘出不同于S城的风味——这里的人喜酸嗜辣, 学生手上举着炸洋芋串、烤串奶筋、竹筒粑粑，还有塑料碗装的泡鸡脚和一种叫不上名字的奶制品。
乔聿白按了按肠胃, 许久没有这么饥肠辘辘的感觉了。
上一顿还是在S城，清晨登机前，他随意吃了碗牛肉面, 没想到从S城到K市的航班不仅不含餐，还足足晚点了两个小时。
下了飞机他忙着转飞K市，结果这班飞机餐是芒果虾——
而他对芒果过敏。
东南亚小食的香味钻入鼻尖, 但乔聿白的脚步却没有任何停留，而是拖着箱子快速穿过小摊。
比起填饱肚子，此时他却更想见到谈宁。
酒店内冷气开得很足, 隔绝了室外的闷热。
乔聿白拿出身份证走到前台, “您好, 我要办理入住。”
前台小姐对面前穿纯黑绸质衬衣的清隽男人咧嘴一笑，“您来得刚好, 本来是没有房间的，刚好《桃花源》节目组退租，一下子空了十多个。”
乔聿白顺着前台视线往旁边一看，唐子晋和梦茹，还有一群他不认识的人聚在大堂一角的沙发上，周边堆满了行李，显然正在等车去机场。
梦茹转过身，刻意回避他的视线，唐子晋目光却往前台这边一转，愣了片刻，脸上挂着笑走上前。
“乔老师！”他的嗓门不小，震得整个大堂的人都看过来，“您怎么亲自到M市来了？”
乔聿白平视过去，漆黑眸子掩住疲惫，只点了下头道：“唐先生。”
唐子晋转眼一想，立刻猜到是因为谈宁。
他了然地笑笑，“来得刚好，谈小姐这几天可是在风口浪尖啊……只可惜我和梦茹今天就要走了，节目组打算重新选址录制，干我们这行的嘛，时间就是金钱，我打算先回S城接点商务，总不能闲着不是？”
乔聿白对娱乐圈的工作并不关心，他漠然地点点头，“祝顺利。”
唐子晋搓了搓手，还想说点什么，那边前台已经将房卡和乔聿白的证件一起递过来，“先生，入住手续办好了。”
乔聿白朝唐子晋礼貌弯下唇角，没什么感情地说：“再会。”
然后便拖着行李箱，往电梯厅走去。
黑色衬衣贴着凌厉身形垂下来，衬得整个背影又瘦又高，风姿翩翩。
唐子晋看了半晌，低头捏了捏手臂上的肌肉。
“……什么啊。”他喃喃道，“我是不是也该瘦一点，走路才会这么好看？”
*
乔聿白还不知道自己一个背影已经给唐子晋内心造成了什么样的冲击。
进了房间，他拉开厚重窗帘，站在落地窗前拿起手机。
“老安。”他对着听筒那边说，“我已经到了。”
“好好好。”老安似乎正在吃晚饭，吸溜吸溜的声音传来，“跟谈宁说了吗？”
中央空调吹来柔和的凉风，乔聿白苦笑一声：“还没有……她应该还没下班，而且我这么贸然前来，会不会打扰她了……”
“不会！”老安“啪”的一声放下筷子，“哎呀，我看你俩都急，一年多了吧？我和徐老师在你俩磨蹭拉扯的这段时间都已经走完相亲恋爱结婚怀孕这一整套流程了！”
“……”
乔聿白轻声笑了下。
老安：“再说你人都追到M市来了，该怎么做，我觉得你心里有数……哥们看好你啊！”
乔聿白微微正色，“我是来陪她查案的。”
cp粉头子老安“嗐”了一声，“行，你说是啥就是啥，注意安全，早点把人带回来，有你在M市我就放心多了，S城见啊！”
挂了电话，乔聿白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个置顶的号码——
*
自从发现了父亲的照片，谈宁的心头没有一刻宁静过。
档案箱里还有别的资料，经过一番对比，她很快找到了照片上那对男女的身份——
这是一对Y籍华人兄妹，男的叫吴秀峰，女的叫吴秀美。
老实说，这位吴秀美长得真的很不秀美，猛地看上去，还以为是接了长发的女装大佬。
谈宁又翻出来几张照片，吴秀美在华国活动的几年剪了短发，因此在某些“Y国高危回流人员”的口供中，很多人都以为这是一对兄弟。
口供显示，“吴家兄弟”在Y国开设诈骗集团，表面上做酒店、旅游一类，暗地里从事的都是电信诈骗等灰色产业。
零碎的证据在脑中串联成链——
根据她在S城查到的线索，吴秀美作为点星娱乐、七星集团初始阶段的股东，并给转型期间的八方传媒注资。
这么说来，在S城开设影视公司很有可能就是吴秀峰和吴秀美洗钱的手段之一！
捋清逻辑，谈宁深吸口气，将吴秀峰的照片发给方初南。
“合伙人是他吗？”
半小时后，她收到了方初南的回复。
——“是他。”
简单两个字，谈宁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她在办公椅上静静坐了会，感受这来之不易的真相。
片刻后，她抱着卷宗敲响吴检的办公室。
谈宁还不敢说和谈同光的关系，只怕说了之后，便会被迫“回避”后面的侦办工作。
她缓慢而清晰地向吴检梳理了吴家兄妹和点星娱乐、八方传媒、无华娱乐。骑行集团等公司之间的关系。
吴检推开窗，点了支烟，沉思道：“吴家兄弟……啊，现在应该说是兄妹诈骗案中，有一个问题我始终想不明白。”
谈宁：“您说。”
他吐着烟圈，“Y国诈骗集团可不少，只是大多依靠家族势力，或者本来就是做生意的，唯独这对兄妹，一夜之间起势，在跟咱们M市交界的沙平州建了园区……公安也纳了闷了，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搞来的钱。”
谈宁垂下眼眸，淡淡苦笑一声。
——她当然知道吴秀峰的钱从哪来。
对于这个携款跑路的合伙人，她曾做过很多设想，要么改头换面去了别的公司，要么是去国外享福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笔原身父亲用命换来的资产，最后竟成了电诈集团的启动资金。
沾了鲜血的不义之财却没有背上任何诅咒，反而越滚越大，若干年后注入司徒鸿才的点星娱乐，还榨干原身一身血泪……
薅羊毛就可一只羊身上薅……谈宁现在深深怀疑，原书作者和原身一家子的原型指不定有什么深仇大恨。
“听说吴秀美现在人在M国。”她抬眼问道，“那吴秀峰呢？”
“除了证据不足之外，这也是公安迟迟没法公开悬赏通缉的原因。”吴检吸了口烟，“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谈宁眉头轻轻蹙起。
她知道光靠M市的力量或许还不足够，如果能把相关线索报告S城的公安机关，借助科技的力量，指不定能有新突破。
从吴检办公室离开，谈宁修改完手头公益诉讼案的检查建议，竟然才五点半。
“宁姐，去吃楼下新开的过手米线吗？”难得正点下班，书记员主动发起邀请，“鸽子肉冒，没吃过吧？”
“我还有点事。”谈宁笑着摇了摇头，“下次吧。”
走出单位大门，她没有回酒店，而是走向了口岸的方向。
天色将晚，在夕阳的映照下，国门矗立在两国边界，显得异常宏伟壮阔。
两边的海关办事窗口已经下班了，中间供车辆出入的通道也已经锁上大门。
偶有几名游客路过，举着手机对国门拍照留念。
谈宁静静站了一会，心头百感交集。
吴秀峰和吴秀美当年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口岸另一边干起了草菅人命的勾当呢？
夜色越来越浓，道路两旁的路灯瞬间亮起。
谈宁看了眼手表，决定先回去从长计议。
就在转身的片刻，眼角余光瞥见口岸边的小树林飘过一个眼熟的影子。
——那个人，长得很像司徒鸿才身边的特助！
在点星待了这么久，虽然和司徒鸿才只在解约后见过一面，但是这位特助的存在感可不低，承担了向下传达总裁命令的工作。
柴莉莉找不到司徒鸿才的时候，就只能给这位特助的打电话，俨然是点星二把手的角色。
印象中他爱穿西装，身形瘦高，五官凹陷，肤色又黑又黄，仿佛营养不良。
谈宁还记得，柯竹悦曾和梦茹嘀咕过：“能当总裁特助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怎么这个人看起来一副填不饱肚子的模样啊！”
梦茹也不知道：“找这么个形象的助理，简直有损我们点星娱乐的门面。”
光线昏暗，谈宁其实不大确定自己有没有认对人，但是联想到吴秀美的照片，她忽然一拍大腿！
——特助的眉眼和吴秀美还真有几分相似！
——而且整个点星也没人知道特助的名字！
谈宁手心微微出了汗，特助很有可能和吴家兄妹有关系，他们就是通过这个人来操纵司徒鸿才和点星的！
那道身影从小树林钻了出来，顺着主干道一路往M市中心城区方向走。
这一带都是华国人，华灯初上时分，路上还有不少车辆，谈宁微微调转脚步，下意识跟了上去。
就是在这个时候，手机振动了起来。
她瞥了眼屏幕上“乔聿白”三个字，目光又锁回那道人影，这才摁下接听——
“谈宁？”乔聿白听见她周遭杂乱的声响，“你下班了？”
谈宁“嗯”了一声。
乔聿白：“我……到M市了。”
棕榈叶翩然坠落在脚边，谈宁步伐一顿，唇角不经意勾出一个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