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年顾不得其他,闪身扑过去,双手颤抖输送灵力。年少时的相伴一一闪过脑海,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樊胤会因自己而遭遇不策。
大股大股的鲜血不断从樊胤口中涌出,他想要抬手阻止鲛皇再输送灵力,然而血液的流逝,让他使不出任何力气。胸口的血窟窿太大,他的心脏被蛇尾穿透,破碎不堪,那些涌向心脏的血液无处可去,在汇聚心口的瞬间全都流向身下裂痕遍布的冰面。
无论任何种族,心脏都是最重要的,就算是拥有灵力的修行之人,心脏被毁,也无生还可能。
樊胤使出全身力气,想要开口说话,却被喉咙里涌出的血液呛得咳嗽不止。咳嗽加剧血液流逝,铠甲之下的衣袍全部被浸湿。
暗沉天色陡然传来轰鸣声,伴随而至的闪电照亮海面与陆地。
躲在岸上的武鸣谦见此松了一口气,喜悦爬上眉梢。
万君看到樊胤涣散的瞳孔,呵笑出声:“琉年,别费力气了,吾的蛇尾有剧毒,纵使他的心脏没有碎成… … 嗯… … 这般,他生还的几率也不大。”说着,他目光移向琉年散发着黑气的肩膀。
作为千年蛇妖,万君身体里的毒比之那条毒物更加难解。
琉年只顾着为樊胤输送灵力,完全没注意到腐蚀溃烂的肩头。
生命的流逝让樊胤视线变得模糊,此刻他十分后悔没有好好与妻子道别,后悔当初临别前一晚呵斥了儿子,后悔没有亲自送儿子出无边城,后悔… …
天空惊雷阵阵,闪电似是将天空劈成两半。
无边城的白婼陡然心口绞痛,她下意识仰头看向一望无际的海水,呢喃一声‘阿胤’,似是明白了什么,眼中涌出大颗大颗的鲛珠。
医师听到鲛珠坠地的清脆声响,忙回头,瞧见眼眶泛红的白婼,他急声安慰:“将军莫哭,老夫在努力了… … ”
与此同时,咸阳城繁华街道上,樊尔突然一把抓住前方琉璃的肩头,眉头紧锁,本能捂住刺痛的心口。
琉璃敏捷反手握住肩头手腕,回头便见樊尔满脸痛苦揪者衣襟。
“你怎么了?”
樊尔开口想说自己无事,喉头却陡然涌上一股腥甜,不受控制喷出一口血来,吓得周围人纷纷退让,捂着口鼻远离。
琉璃同样被吓到,忙搀扶住樊尔手臂走到无人处,抬手去摸他的脉搏,脉象正常,并无内伤。
“你怎… … 你该不是也心神不宁心口绞痛吧?”
擦去唇角血迹,樊尔点头。
“奇怪,莫非是我们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也不对,这几日的吃食与平时无异… … ”说到这里,琉璃低低‘啊呀’了一声:“该不是太后命人在我们吃食里下毒了吧?”
樊尔缓了一口气,摇头:“不可能,自从你误食那份下药的粥食后,每日宫人送去偏殿的吃食,我都有仔细检查,他们没有机会下毒。”
“可为何… … ”心口又一次绞痛,琉璃噤声蹙眉,指腹用力捏紧樊尔手腕,而后慢慢蹲下去,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怎么回事!”
樊尔单膝蹲在一旁,轻拍她后背,问:“可有好些?”
琉璃摇头,脸色有些苍白。
忍着不适,樊尔抿唇,为琉璃输送灵力。
“不必,我无碍。”
琉璃推开他的手,樊尔却仍执意要渡灵力,就在主仆俩僵持之际,隐约有交谈声传来。
“诶,你近来可有听说骊山王陵之事?”
“怎么?闹鬼了?”
“什么闹鬼!是修建王陵的监工,他为讨好廷尉大人,克扣工钱,引起民愤了。”
“克扣工人工钱送给廷尉大人?不对呀,我听闻廷尉大人出身微寒,最是在意仕途,又怎会冒险收下那些工钱?”
“送钱就俗了!”那位挑起话头的人环顾左右,压低声音道:“听说,监工明面上是讨好廷尉大人,实则是想讨好秦王。近来有一群术士炼制出了一种油,奇香无比,只一滴便可燃烧一月之久,各国贵族们为了熏制衣物,不惜花费重金求买。骊山监工得知后,萌生了用油制作长明灯的想法,由于费用昂贵,他就动了歪心思,打起工钱的主意。不过,好在事情压了下去。”
“事情既然已压下去,你是如何知晓的?”另外一人不解问。
“我有一远房亲戚在骊山修建王陵。”
“工钱如期发放了?”
“没有,监工扬言,他所做一切皆是秦王授意,普通百姓又哪里敢忤逆君王。听说第一批油已运达骊山,监工承诺所有工人,待可燃烧千百年的长明灯盏制成镶嵌进王陵内,他就亲自来咸阳向秦王复命,到时不但补齐所欠工钱,还为所有工人都争取一份丰厚奖赏。”
“可燃烧千年的灯盏!”另一人惊呼出声,问:“什么油如此神奇?竟然可以燃烧千年不灭。”
“叫… … 我想想… … ”那人沉吟须臾,继而道:“想起来了,叫什么鲛人油。”
鲛人油?琉璃和樊尔同时睁大眼睛循声看去。
主仆俩顾不得心口的绞痛,起身追上那两人。
“什么鲛人油?”琉璃一把扯住其中一人的袖子。
那男子回头,见是一位有着仙姿之貌的少女,他歪嘴笑问:“你可是想要用那鲛人油熏制衣物?”
说着他用力嗅了嗅,两眼放光:“你不用熏香,身上也是香的。当然,你若是想让自己更香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愿意跟着我,我倾尽所有也要为你买来鲛人油。”
“????”
听着那令人恶心的油腻语气,琉璃蹙眉松手后退两步。
男子又哪里肯罢休,凑上前便要去抓琉璃手腕,手伸出一半,就被一只有力大掌抓住。转头又看到一位肤白貌美的人,他小眼睛更加亮。
“你想做甚?”樊尔黑着脸质问。
听到浑厚男声,男子破口大骂:“好好的一个男人,你装什么女人… … ”腕骨咔嚓一声,后面的骂声全转为惨叫。
樊尔将男子拖至一旁巷子里,烦躁呵斥:“再乱叫,我便杀了你。”
男子顿时咬紧牙关,把痛楚咽回肚子里。
琉璃捻出一道灵力,将想要逃跑的男子也拖进巷子。
以为是遇到妖怪了,那名男子连滚带爬缩到角落,埋头瑟瑟发抖。
琉璃转身走到樊尔面前,厉声质问被钳制住的男子:“说清楚,鲛人油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163章 误会质问
断骨的疼痛让男子牙齿打颤, 他小心翼翼看向樊尔,不敢吭声。
樊尔长指用力一捏,命令:“说话!”
男子闷哼一声, 整张脸皱在一起憋的通红, 在凛冽寒风里疼出一脑袋冷汗。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 ”
“将所知全交代清楚。”看到男子吞吞吐吐, 遇事一向冷静的琉璃有些不耐烦。
被小了十几岁的少女当街呵斥,男子脸色有些挂不住, 可他又没有能力去反抗钳制住自己的高大少年。咬牙忍了又忍,他才说服自己别冒险反抗。
“听说楚国有一群术士猎捕鲛人,炼制鲛人油贩卖给各国王公贵族做为熏香熏制衣物。后来骊山监工在秦王的授意下, 挪用王陵工人的工钱购买大量鲛人油制作长明灯。据传闻,王陵与王宫一般无二, 就连长明灯盏都要同王宫内的灯盏数量一样,普通人尚且想把生前之物带入坟墓, 更何况是君王,待王陵入口封上,便无法进去更换灯盏, 长明灯是最好的选择。”
“楚国术士怎会知道鲛人的存在?”问出口后, 樊尔瞳孔微缩,想到了芈檀, 她既知道星知他们的蝾螈身份,自然也听说了鲛人的存在。只是, 她联手楚国术士炼制鲛人油的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秦王透露给楚国术士的,听说秦王幼年时在赵国邯郸拜了位师父, 那位师父便是鲛人。师父有恩于自己, 秦王自然只能对他的同族下手。”男子说起这件事,不耻撇撇嘴。
琉璃双目通红, 死死咬紧下唇,她不相信嬴政会是那种执着于死后之物的人。一直以来,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是平定乱世,又怎会为了区区长明灯猎杀鲛人。
“谁告诉你是秦王透露的?”
“楚国都那么传的… … ”
男子被琉璃表情吓到,咽了几下口水才继续道:“听说,秦王起初找上那些术士,是想让他们炼制长生丹药,结果长生丹药没炼成,却炼制出了奇香无比的鲛人油。据传言,那鲛人油一滴可燃烧一月有余,制成灯盏后数千年不灭。”
千年不灭?琉璃隐在袖中的双手倏然收紧,身为鲛人少主,她竟不知鲛人可以炼成油制作长明灯盏。古籍上说,鲛人擅织鲛绡纱,价值千金,落泪成珠,价值百金。只是不知一滴鲛人油,人族术士要贩卖多少金。
心口阵阵绞痛,让她明白过来,不是误食也不是下毒,而是鲛族变故。
南荣舟… … 他为何没有将鲛族变故告知?莫非也被炼成了鲛人油?
琉璃不敢再深想下去,双掌结印,消除两名男子的记忆,拉着樊尔便要走,回头却发现他双目猩红,隐隐透着杀意。
“一定是嬴政。”樊尔额角青筋凸起,“嬴政并不知世间有蝾螈,他若妄想长生,定然是从鲛人下手,他极有可能与芈檀一样,找上那群人族术士,让他们猎捕鲛人炼制长生丹药,却阴错阳差炼制出了鲛人油。他久居深宫,能第一时间得知鲛人油的存在,定然是和术士有密切联系。”
其实,听到那名男子说秦王让术士用鲛人炼制长生丹药,琉璃是有所怀疑的,可私心里,她又不愿相信嬴政会是那种人。成蟜叛变,他甚至不计前嫌留下子婴性命,又怎会暗地里与术士合作猎杀鲛人。
看出琉璃迟疑,樊尔一把抓住她的双肩,咬牙一字一顿道:“于寿命短暂的人族而言,长生比任何东西都有吸引力,更何况嬴政他… … ”他倏然止声,没有明说。
琉璃自然明白他想要说什么,可嬴政曾承诺过,不会去追求长生,让世人遭受天罚。然而,此次鲛人油之事,又让她不得不心生猜疑。
“兴许… …兴许是传言有误?”
樊尔手指下意识用力,满脸怒容道:“少主难道忘记了?当时星知离开时,嬴政曾言明要遣人前往楚国调查术士杀害一千秦军之事,他定然是那时与术士勾结在一起的。”
琉璃呼吸一滞,嘴唇嗫嚅,却说不出任何辩驳之言。是啊,一切都太过巧合,她想要说服自己很难。从始至终,嬴政都不知道蝾螈族的存在,也不知万年前人族术士曾用蝾螈炼制丹药,他唯一知道的是鲛人生命漫长,生活在水域。他若妄想长生,必然会拿鲛人尝试,骊山一个小小监工没有君王授意,又怎敢挪用那么大一笔钱财购买鲛人油。
而这整个事件中,唯一解释不通的是,嬴政既然都与术士合作了,为何还要花大量钱财购买。当然也有可能是躲在楚国境内的术士太过贪心,赚足了各国贵胄们的钱,还想要从秦王手里讨好处。毕竟隔着楚国,要是闹到明面上,少不了上升到家国层面,私下买卖是最稳妥的。
深呼吸之后,琉璃拉下樊尔的手,疲倦道:“我们回宫问清楚便是。”
“少主觉得这种时候他会说实话吗?”
“我… … ”
“人心是会变得,他早已不是当年邯郸初见的瘦弱男童,而是一个对天下充满野心的帝王。细数人族历史,手握天下权势之人,向往长生的,不是没有。”
樊尔这番话,让琉璃彻底没了辩驳的勇气。身为鲛人,她却在这里次次为一个人族开脱,若事实真如传言,那向嬴政透露鲛人身份的她,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漩音鉴呢?快给我,我要亲口问问南荣舟。”
看到慌乱到不知所措的琉璃,樊尔有些于心不忍,拿出玲珑袋,翻找出漩音鉴递过去。
一把抓过,琉璃后退几步,后背抵在冰冷墙壁上,深呼吸好几次,才鼓起勇气施法点在漩音鉴上。下一瞬,对面传来嘈杂之音,却无人应答。
琉璃试探着唤了几声‘南荣舟’,回应她的只有断断续续的海水声。她加大声量,仍旧无人应答。
心里慌乱加深,她仰头看向樊尔,呢喃出声:“该不是… … 无边城也出事了?”
下意识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她将漩音鉴凑到嘴边,“南荣舟!你在不在?南荣舟… … ”
“琉璃?”
听到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嗓音,琉璃试探问:“你是?”
“我是星耀。”
“南荣舟的漩音鉴为何会在你手里?”
“我捡的,南荣舟应邀来见星知,兴是他离开时掉落的。”星耀解释之后,又问:“你找他有事?”
琉璃不答反问:“鲛族可是出事了?”
另一端沉默片刻,星耀轻咳一声,犹犹豫豫开口:“那个… … 你… …恐怕是要终止历练,提前回来。半个时辰前,鲛皇,身陨了,我君父赶到时,只找到了鲛皇的发冠和樊将军的铠甲,他们均都尸骨无存。”
听到这个消息,从未哭过的琉璃,眼中涌出大颗大颗的鲛珠。她喉头哽住,难以呼吸,本能揪住领口衣襟,顺着墙壁滑坐下去。嘴唇不住颤抖着,却始终发不出一点声音,似是失了声。
听到父亲身陨的消息,樊尔心口再次绞痛,他一把夺过漩音鉴,低吼着问星耀:“究竟发生了何事?”
星耀把所知道的全都告诉了主仆俩,“听君父说,那蛇妖曾与人族术士合作,掳掠了几十名鲛人。”
又是人族术士!琉璃艰难站起身,扑过去抓住樊尔手腕,对着漩音鉴质问:“掳掠鲛人做甚?可是炼制鲛人油?”
“鲛人油?”星耀惊诧出声:“那件事情,我不清楚。不过听说,蛇妖之所以对鲛族下毒,是为了找鲛皇复仇。”
琉璃与樊尔对视一眼,她从未听说过君父曾与妖族结仇。蛇妖与术士,莫非是咸阳城外山洞里的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