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至终,琉璃都没有前往棫阳宫跟简兮相见,她觉得当初那个慈爱的母亲变得很陌生,但更多的还是失望。在这个世界上,她以为任何人都会背叛嬴政,唯独他的亲生母亲不会,往往源自亲人的背叛才更让人难受。
妫西芝本来盘算着接近太后,想借机争夺王后之位,可她却一直没有寻到第二次机会。太后一直以修养身体为由,不见任何人,当然君王除外。
太后启程回雍城前一日,她照例去拜见,仍旧被阻止在殿外,不过那日,太后却让宫人给她传了一句话:“你们五位谁为大秦王后,本宫不做干涉,一切由君王决定。”
那一刻,妫西芝突然想放弃,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上赶着受屈辱。君王皮相是不错,能力好像也还行,可那远远不足矣让她低下高贵头颅讨好的地步。
自从受了打击,她就整日窝在望夷宫,再也没有出来过。
郑云初怕她想不开,每日眼巴巴凑上去开导她,得到的只有面无表情的冷漠。
既然冠礼仪式没了,册立王后之事自然无人敢在这种时候提及。从嬴政的角度去看,也算是因祸得福,权利没收回来固然可气,不过不用被宗族逼着册立王后也挺好的。
第090章 得知真相
干旱一整个夏季, 秋收之后,积压许久的雨水一次性爆发,连续降了多日才止歇。
午后, 日头逐渐强烈, 地面水汽很快蒸腾殆尽。
因雨天路上耽搁几日, 星知和子霄进入咸阳城后,直奔宫门而去。
看守宫门的卫戍军只认牌子不认人, 星知解释到口干舌燥,他们也不愿放行。
蝾螈族外表看起来不好惹,其实脾气耐性亦不好, 她能耐着性子解释这么多,完全是因为樊尔住在秦国王宫。若不是心心念念的人在里面, 这些人就是跪下来求她,她都不会踏入宫门半步, 可是… … 奈何… …
不悦剜了一眼那几名卫戍军,星知左右环顾,打算翻宫墙进去。
秦国王宫是出了名的戒备森严, 宫墙外不但每隔几丈都站着卫戍军, 更是时时都有巡视。主仆俩虽然有灵力会术法,但还没学会隐身术, 在那样严密的防备下,着实不太容易翻进去。
就在星知一筹莫展之时, 却瞧见樊尔自远处走来,那俊逸身姿依旧挺拔高大, 她心中烦躁霎时驱散, 笑容冁然迎上去。
子霄冷脸紧跟其后,眼神比腰间挂着的长剑还要锋利。
樊尔没有理会那不善眼神, 侧身及时躲开扑上来的少女,面容一如既往严峻。
“三少主,请自重。”
“… … … ”
星知脸上笑容僵住,不满撅起嘴巴,低声嘟囔:“三个月不见,你态度还是没变。”
被纠缠的这几年,樊尔一直是能躲则躲,有时躲不过,也会明确态度,严肃拒绝。可,他的拒绝除了能惹怒子霄,起不到任何作用。
面无表情后退几步,他没有接话茬,而是问:“为何在宫门外逗留不进去?”
听到这声问询,星知刚消散的火气又再次升腾而起,她回头瞪视几个卫戍军须臾,瘪瘪嘴摆出一副委屈模样,一双水目回到樊尔身上,扯起袖子擦拭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当时走得急,不慎把出入宫门的令牌忘在了宫里,他们不让我与子霄进去,说是只认牌子不认人,我解释了不下十遍,这些人始终不愿放行… … ”
她越说越激动,双手叉腰,佯装出的娇滴滴瞬间荡然无存。
樊尔默然无声盯着她的双臂,没有出声挑破。
子霄实在看不下去,以拳抵唇大声轻咳,以做提醒。
“你不要打断我!”
星知眉头颦蹙,不悦转头,在眼神交汇的刹那,她立时噤声,低头看向自己的凶悍模样。尴尬片晌,再抬起头时,已然恢复嬉皮笑脸。
“我是因为太生气,才会这般激动,我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 … ”
说到后面,逐渐没了底气,她只能装傻充愣,用讪笑掩饰。
樊尔并不在意这些,绕过主仆俩,走向宫门口。几步之后驻足侧头,语气毫无波澜:“为何还不跟上?”
反应过来他是要带自己进宫,星知倏然展颜,小跑上去,紧紧跟在樊尔身侧。
几年来,樊尔隔三差五便会出宫,卫戍军对他十分熟悉,是以并未阻拦,便放了行。但依旧伸出长戟隔挡在主仆俩面前,态度十分坚决。
星知面上诧异和不满交织,是谁义正言辞说没有令牌不可入宫的!又是谁说就算吕相来了也要出示牌子的!怎么到了樊尔这里,什么都没查看就让他过去!这些卫戍军还真是双标!
听到兵器碰撞声,樊尔回转身,隔着重重长戟睃望星知一眼,缓步走到卫戍军将领身边,低声耳语几句。
卫戍军将领面色为难,思忖半晌,才勉强点头,挥手是以众将士放行。
进入宫门,星知好奇追问:“樊尔,你与那将领说了什么?”
“没什么!”
樊尔显然不想多说,步子加快,与主仆俩拉开距离。行至无人甬道,捻诀消失。
星知情急之下想要追上去,却被子霄拉住手臂。
“子霄,你逾距了。”
“少主难道不逾矩吗?”子霄头一回这么大胆固执,“三百多年了,他哪怕有一点点动心,都不可能是这幅态度,少主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五长老那套女追男隔层纱的理论,不一定是正确的,一个男子若真的心里没有你,就算你纠缠上数百年数千年,都不可能会有结果的。你那般聪慧,难道就看不出来他心里另有他人。”
星知自然看得出来樊尔心里有谁,她又不是傻子,纵使再大大咧咧,也能察觉出来,她只是不想放弃而已。历代鲛族继承者与亲侍之间都不可以有感情纠葛,琉璃和樊尔也不会例外,她愿意一直等下去。
只是这一刻,内心期许被子霄说破,心里难掩酸楚让她很窒息。
眼泪不受控制涌出眼眶,她蹲下将脸埋在膝头,双肩轻颤。
子霄僵愣片刻,单膝跪地,愧疚轻拍她的后背,动作生疏且别扭。
那轻柔的安抚终于令星知哽咽出声,怕露出窘态,她将脸埋得更加深。
空旷宽阔的无人甬道上,主仆俩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
不知过去多久,隐忍的啜泣声终于止住。
星知吸吸鼻子,抬起头,捻诀隐去双眼上的红肿,语气依旧倔强:“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放弃的,除非樊尔成婚。”
子霄嘴唇紧抿,没有言语。
与此同时,章台宫偏殿,一声惊呼吓飞了飞椽兽上的灰色鸟儿。
“你说甚?可有仔细确认?”
“在雍城逗留那些时日,旧宫里的人被我反反复复逼问过许多次,确认无误才回来的。”
琉璃摆摆手,“辛苦你了,先回寝殿歇息吧。”
“是。”
樊尔起身出去。
琉璃双掌托腮瞅着那块布帛,内心正在纠结,余光瞥见一抹娇俏身影,她转头去看,正对上星知那双褐色眸子。
不动声色将布帛收起来,她笑问:“你们这是刚入宫就过来了?”
星知以为樊尔会将宫门口的事情告知琉璃,听到这句问询,她脸色不由一沉,心心念念的人果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拉着脸捻诀闪身进殿,将净水术法诀和南荣舟让她帮忙捎带的锦袋扔到案几上。
“气性这么大?谁又招惹你了?”琉璃本不想多嘴,不过瞅着案上的净水术法诀,她又觉得应该关心感谢一下这个蝾螈三少主。
星知不顾身上连日来积攒的尘土,不由分说在对面坐下,紧皱眉头怒视对面鲛人少女,双拳紧握。
“除了你那个侍卫,还能有谁!”
“你非要粘着他,冲我撒什么气!”琉璃不悦蹙眉。
星知哑口无言,是啊,的确是她执着粘着樊尔的,她也早就察觉他心里有琉璃。鼻子泛酸,又有些想哭,她抿唇强忍着。
琉璃没有再理会她,随手拿起那个锦袋,这做工不是出自织绣殿,应该不可能是君父君母给她的东西。
将锦袋推到对面,“你给错了… … ”
“没错。”星知打断她的话,“这是一位男鲛人让我带给你的。”
“男鲛人?是谁?”琉璃疑惑,她实在想不出哪个男鲛人会送礼物给她,活了三百多年,年龄没差太多的,她也只接触过樊尔那么一位男鲛人。
星知沉吟回想,须臾才回答:“好像叫什么南荣舟,应该是你的倾慕者,我本想带上他来找你,但是你君父不允许。”
南荣舟?莫非他知道自己被长老们选中的事情了?琉璃捏着手里锦袋,猜测着里面会是什么东西,想到上一位女性鲛皇迟迟成不了婚的原因,这里面很有可能会是一份恳求放过的书信。可,那件事情是长老与占卜师共同决定的,就连君父都改变不了,她似乎应该也奈何不了那群老头。
女鲛人都不想被困在浮碧宫,更遑论男鲛人,那可是南荣氏,历代出占卜师亦或长老的家族,又怎会甘心一生无实权。
其实,琉璃也不想耽误南荣舟。当然,她更不想一辈子看对方脸色。
星知见她面色凝重,迟迟不回应自己,心虚解释:“我这不是多管闲事,我是看那男鲛人十分俊美,容貌和樊尔不相上下,所以才帮他带东西给你的。认识这么久,也没见过你对哪个异性动过心,成人礼已过,你也该动动心思了,不然等你四百八十岁跟谁成婚去!”
顿了顿,她又警告:“你可不能惦记樊尔,他是下一任鲛族将军,你这个继承者是不可以和他在一起的。”
琉璃没有回应,这些年,星知也不是头一回提醒她了。历代继承者亲侍之所以会是下一任鲛族将军,主要是因为他们有陪同继承者前往陆地历练的经验。
以前不知历练之事,她都没对樊尔动心,如今知道了,自然更加不会。
樊尔在她心里是很重要的存在,但那种存在已经超越性别,更加像亲人。未来,他们是要一起携手治理鲛族的,在种族大义面前,个人情感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
说起责任与感情,她有些羡慕君父君母。据说君父在历练之前就心仪君母,后来继任鲛皇之位,原本则定的鲛后人选死活不愿意与他成婚,几经波折,君父才借机说服众长老和占卜师让他娶君母。为了表示重视,他亲自上门求娶,听说是当时的一段佳话,那些女鲛们不羡慕君母能成为鲛后,但却很羡慕她能被君父重视。
先前在无边城,她几乎不出浮碧王宫,身边又只有樊尔。日后,若是南荣舟不同意,她连个合适的选择都没有,大概率会重蹈上一位女鲛皇的老路,需要长老们帮她诓骗一位男鲛。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羡慕嬴政,无论如何,那几位都是真心想要做他王后的,当然芈檀除外。
想起嬴政,她又开始为雍城之事纠结。
收起净水术法诀和锦袋,琉璃起身,拿起两卷简策晃了晃,示意自己要去与嬴政研论学术。
星知无趣起身,临走前又嘱咐一遍:“你不许惦记樊尔。”
“知道了知道了,我就是惦记子霄,都不会惦记你的樊尔。”琉璃不耐烦催促她出去。
候在外面的子霄听见那些揶揄之言,倏然红了脸,左手下意识握紧腰间剑柄。
目送主仆俩背影消失,琉璃关上殿门出去。坐在殿脊上的武庚见状起身飞掠而下,跟上去。
“恩人可是准备把雍城的秘密告知嬴政?”
“还没想好!”琉璃难得叹气,随后提醒:“他现在已是君王,依照大秦律例,所有人皆不可直呼君王名讳。”
“我只是一缕幽魂。”
“幽魂也应该注意。”
武庚反驳:“你自己平时不也是直呼君王名讳。”
“我… … ”琉璃讪讪摸摸鼻子,嘴硬狡辩:“我不一样,我是君王之师,师父对弟子直呼名讳在情理之中。”
“… … … ”
无语半晌,武庚没有再纠结此事,而是建议:“我觉得,恩人应该将实情告知君王,他有权知道,太后不是第一次做出这些事情了。”
琉璃听的一头雾水,不解问:“不是第一次是什么意思?还有他人掺和其中?”
武庚回头瞅了一眼远处紧闭的殿门,未免樊尔听到,他逾距凑近,压低声音把几年前,太后纠缠樊尔之事悉数告知琉璃。
“当初樊尔让我不要告诉你,可如今已经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我认为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听完那些,琉璃心里很复杂,先不论简兮内心是否是真的扭曲,她很心疼樊尔。
当初,她坚信历练任务是与嬴政一起携手结束乱世,固执不愿离开时,她从未想到樊尔会遭遇那些。
简兮的纠缠和星知是不一样的,后者对樊尔只是单纯的喜欢,前者显然不是,从邯郸初见,再到咸阳,中间那些年她都执着于自己的丈夫。后来因为侧夫人之事,琉璃一直觉得她变了许多,原来直觉并没错。
定定凝视那紧闭殿门许久,她长舒一口气:“我知道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