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往后便唤我明漪吧!”阿娇,不,从此刻起,她就是傅明漪了。明漪敛眸,语调淡淡地道。
“好吧,明漪。”李凤娇倒是高兴,唤了一声,又有些纳罕地盯了她一眼,“真是奇怪,往常只当你是个胆小怯懦的,如今看来倒不像,可明明比我还小,怎的却一副大人模样,稳重得都有些老成了,哪儿像个小姑娘?倒有些......”暮气沉沉的。后头那几个字滚在喉间,到底没有吐出。
明漪也不在意,扯唇哂笑道,这内里可不就不是小姑娘了吗?
“郡主!”前头不远处传来一声年轻男子的呼唤,清越如玉石相击,明漪却是听得心口一颤,蓦地扭头看过去,见到正一脸喜出望外朝这头迈步走来的青年男子,一瞬间呼吸渐紧,心口方寸处,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掐住一般,几欲喘不上气来。
“明漪,你怎么了?”许是明漪的脸色陡然太过难看骇着了李凤娇,她忙关切问道。
明漪掐着掌心醒过神来,垂眸摇了摇头,“无事,只是我家人还在宫门外等着,便先走了,阿娇保重。”说罢,朝着李凤娇欠了欠身,便转身而行。
第6章 赐了一门婚事
李凤娇虽然有些奇怪,倒也没有留她。
明漪款步而行,那头那个一身月白色锦缎直裰,看上去便觉温润如玉的公子则朝这边而来,两人越走越近,对方停步,朝着明漪拱手行礼。
明漪却好似没有看见他一般,微微垂眼,便是目不斜视与他擦肩而过。
那公子愣了愣,皱着眉看了明漪背影一眼,倒是没有如何,展颜笑开,又朝着李凤娇迎了上去。
又走了几步,明漪停步回望,见那公子已经走到了李凤娇跟前,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李凤娇面上有笑。
明漪将紧掐的拳头放开,掌心里已经满是掐印,有些甚至都沁出血来了,她却半点儿也没有觉得疼一般,一双杏眼不知何时沉肃下来,眼底冷光隐隐,又深望了一眼身后的两人,才收回目光,转头而行。
到得宫门外,济阳王几人已经等得满心焦灼,见她全须全尾从宫门处出来,都是喜不自胜,忙不迭迎上前来,又拥着她上了马车。一路上七嘴八舌地问着,明漪却好似都没有听到一般,神魂不属。高氏当她这是又被吓着了,心里疼得慌,瞪了济阳王父子二人一眼,携了明漪的手,缓声道,“好了,娇娇不愿说,咱们就都别问了。估摸着也就是为了之前娇娇救了长宁郡主的事儿,都知道陛下将长宁郡主视若己出,娇娇救了郡主,陛下定是感谢而已。”
管它是为了何事,平安出来,那就是没事。
济阳王和傅明琰听懂了高氏的意思,都是点头。
明漪偏在此时醒过神来般,轻声道,“陛下为我赐了一门亲事。”
“什么?”高低错落的三声,却是异口同声,默契十足。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明漪眸光淡淡瞥过表情各异的三人,语调平平补充道,“想必一会儿圣旨便该到咱们家了。”
济阳王几人惊得倒抽一口气,又开始七嘴八舌问起来,明漪却再不开口,只是挑开车帘望着外边儿的街景出了神,目光却是一寸寸冷沉下来。这桩婚事如梦中一般,还是落在了傅明漪身上,可就算李凤娇嫁不成薛凛,却也绝不能让她再嫁褚晏清。
明漪算得挺准,他们刚进府门不过两刻,赐婚的圣旨便是到了。好在那两刻里,高氏已经着急忙慌指挥着家里人准备好了接旨的香案,虽然济阳王府已经许久没有接过旨了,但到底还算不着太过失礼。
接了圣旨,高氏勉强沉着一口气将宣旨的内侍送走,回来后从济阳王手里夺过那卷明黄的圣旨又仔仔细细瞧了三遍,总算相信这是真的了。她家娇娇成了什么云安郡主,还被赐了一桩婚事,要嫁给安西大都督薛凛了。
济阳王与高氏和傅明琰面面相觑,平日里叽叽喳喳,总是免不了嘈杂的花厅此刻却是落针可闻。这薛凛是何许人也,望京城中人虽未见过,听到的传闻却是不少。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是真,毕竟,不到而立之年,就凭一己之力戍守一方的封疆大吏也就只此一人了。可这也是个传闻中可止小儿夜啼的可怕人物,而且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关,这是不是一门好亲还真不好说。
“哇!”的一声,济阳王倏然一拍自己大腿,然后嚎啕大哭起来,“既是好亲事怎么长宁不嫁就轮到我们娇娇了?早知道娇娇莫要救长宁,还惹不来这一身骚,这是赏赐吗?不管,我家娇娇不能嫁那么远,我往后岂不是要见不着我的乖女了?娇娇,咱不嫁啊,咱不嫁......”济阳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伤心至极,一边哭着,还一边伸手去拉明漪。
只是还不及够到,就被高氏“啪”的一声用力拍开,顺带附送一记眼刀,“你不想害死全家就闭嘴吧!这可是陛下赐婚,你敢背后议论,是不要命了?”
济阳王被那记眼刀戳中,没了胆气,只得生生忍住,想哭又不敢哭地抽噎着看向高氏,“那怎么办吧?真让咱们家娇娇嫁那么远啊?而且......还要嫁个莽夫,那不是要把一朵鲜花硬生生插在牛粪上了吗?”
“这是陛下赐婚,你不愿又有什么办法?”高氏剜了济阳王一眼,已是彻底冷静下来,“其实这桩婚事也未必不好。如今这望京城看着花团锦簇,可那些个世家公子哥儿我却一个也瞧不上眼,都是些担不起事儿的。若是太平盛世,那还勉强能图个富贵安稳,若是......那都指望不上。”
明漪听着这话,眸中异光一闪,侧目望向高氏,倒没想到她竟有这般见识?
高氏拢了拢她的手,继续道,“可这薛凛不一样,他寒门出身,半点儿依凭没有,全靠自己一步步立下军功升上来的,那安西军就是他的根基。他在西北,那是说一不二,咱们家娇娇嫁过去,总算是个依靠。”
“可是那西北也到底太远了些,往后......”济阳王仍然红着眼,可怜巴巴。
“这婚事是陛下所赐,想退那是不能够了。你要实在舍不得你女儿,干脆请准了陛下,再问问你那未来的女婿,看能不能允你一起嫁过去吧!”高氏哼声道。
济阳王却是听得双目一亮,“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明漪:“......”
高氏和傅明琰倒是习惯了般,半点儿没将他说的疯话放在心上。高氏想了一通,这婚事左右也推脱不得,如今想想,倒也并非全无好处,自家女儿那性子,加上自家的情况,在捧高踩低的望京城怕也寻不到什么好亲事。这薛凛倒也不错,唯独就是远了些,可这世上,哪儿来的十全十美呢?想通了,高氏便也欢喜起来,积极道,“陛下赐婚,定是要钦天监合八字算吉时的,不过咱们也得快些将你的嫁妆一一筹备起来了。”
这还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明漪默了默,轻声道,“陛下本说还要给.....父兄安插个差事,可我......拒绝了。”说到这儿时,她略带迟疑地看了看厅内其他几人的反应。济阳王府虽是挂着宗室的名头,却早已风光不再,济阳王父子二人又都是只知吃喝玩乐的主儿,这一代过后,怕就要彻底没落。眼下有机会,却被她生生推拒了......
听到她前半句不由抻起身子来的济阳王和傅明琰却是长松了一口气。
一个拍着胸口道,“还好还好,我家乖女就是聪明。”
另一个夸张地长叹道,“妹妹这话早说啊,吓死我了。”
第7章 意外之喜
这反应……还真是出人意表。可想想这父子俩在望京城中的名声和这两日的表现,明漪又觉得自己不该太奇怪才是。
就是高氏亦是长舒了一口气道,“还好你回绝了。否则就你爹和哥哥这个浑样,可别办砸了差事,害了咱们全家。”
明漪这回是明白了,这一家子对济阳王父子二人最大的冀望也不过就是当一辈子的纨绔,平安到老了。
只是……要当一辈子的纨绔,只怕才是可望不可即的奢求吧?
午后,窗外蝉鸣隐隐。明漪的闺房临水,近旁又有两棵很大的榕树,浓荫遮蔽,倒是将渐深的暑热都隔绝在外了。这样的天气最是易让人昏昏欲睡,且本就该是午憩的时候,明漪却半点儿睡意也没有。她正伏于案上,专心致志地在写着什么,边上繁霜一边替她打着扇,一边目光不时落在她身上,带着两分探究。
明漪停了笔,将那纸笺捧起,从上到下浏览了一遍,确定要写的都在上面,没有纰漏了,此时那纸上墨迹已干。她转手就将手里的纸笺递给繁霜,一并递过去的还有一只沉甸甸的荷包,“这上头的人和地方,你想法子帮我盯着,若有什么发现,立时来报。”说话时,她一双眼睛定定望着繁霜,直看进她眼底去。
繁霜莫名觉得一股寒意直窜背脊,让她不自觉地绷紧了心弦,赶忙接过那纸笺并荷包,应了一声“是”,转过身,脚步匆匆就出去了。
明漪看着她的背影,双目沉沉,她自然知晓繁霜对她心有疑虑,毕竟是贴身侍候的,怎么会察觉不到她的改变?但她不熟悉傅明漪,又觉得真正的她与自己知道的略有不同,即便是想装,怕也是画虎类犬,倒还不如索性不装了。至于繁霜,绝对想不到她这瓤子里已是换了一个人,而且她如今无人可用,繁霜若是个聪明的,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繁霜出了屋,脚步微缓,低头看了看手里已经被捏皱的纸笺,那上头罗列的人名和地方她不知其意,可上头熟悉的字迹却是让她悄悄松了一口气。就说是多想了吧,小姐......哦,不,如今该唤郡主了,郡主行事不同,更像是转了性子,大抵也是因着在水里伤了脑袋,又生死关前转了一圈儿的缘由。以往也不是没有听老人们提过,经历生死大劫后性情大变的事,而且......郡主从前的性子太过绵软怯懦了些,如今这样,也未必就不好。想通了这些,繁霜之前满腔的疑虑都尽数释去,再迈开步子时,便轻快了许多。
她当然不知道明漪在昨夜便已翻看了原先傅明漪留下的东西,所以才知晓她的银钱放在何处,至于字迹......明漪在那场梦里曾如只金丝雀般被魏玄知豢养在深宫之中多年,那几年的时间,她做了无数能够打发时间的无聊事儿,当中一件便是模仿各位大家的名帖墨宝,傅明漪那手字,她看一眼,要以假乱真,还不是轻而易举?
“郡主,世子请您去一趟演武场。”繁霜走了不过片刻,另一个唤作微雨的丫鬟进得门来,朝明漪福身传话道。
演武场?济阳王府居然还有演武场?不过想想,高氏既是将门之女,在府中建个演武场似乎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奇怪的反倒是傅明琰,他找她去演武场有何事?
明漪满心的疑虑,走到演武场边时还没有释去半分。“妹妹,接着!”骤然听得傅明琰的声音,她抬起眼,便瞧着一道黑影兜头朝着自己砸了过来,她下意识地一伸手,果真将那东西接住了。待得定睛一看,本就砰砰急跳的心口几乎遽然停摆。这......是什么?
明漪微微瞠圆了眼,瞪着自己接在手中的东西,像是瞪着一个怪物。她手里,居然是一把铁锤。那锤头黑黝黝的,表面光滑,一看就是常用的物件儿,且是生铁制成,最要紧的是,一看便很重,只怕有好几十斤,可......细胳膊细腿儿的她却是接得稳稳当当不说,拿在手里还没有半点儿觉得重。这......是怎么回事?她莫不是在做梦?
“还愣着做什么?都说了回来之后替你压惊,哥哥可都准备好了,来吧!今日随你砸个尽兴。”傅明琰一边说着,一边又扔来一把铁锤。
明漪空着的一只手好似有自主意识一般,接住了第二把铁锤,还在半空中舞了一下,那两把铁锤在她手中异常的听话。明漪望着自己手里的两把铁锤,面色有一瞬的古怪,眼睛里一点光却是寸寸亮起,莫非......是她想的那般?
她抬起头,看向不远处咬着牙的傅明琰,突然有些明白过来他早上说替她压惊时,那满脸的视死如归从何而来了。略一沉吟,她单手抡着铁锤轻轻一划,下一刻,她纤弱的身影便是有自主意识般,兔起鹘落朝傅明琰扑了过去。
傅明琰脚下一滑,如泥鳅一般在铁锤带起的风里窜过,明漪追着她不放,一双大铁锤舞得虎虎生风,“哐”一声砸在地上的石锁上,顷刻就是碎了一角。明漪眼中的光更亮,铁锤舞得更是带劲儿了,傅明琰跑得气喘吁吁。
好一会儿后,终究是瘫在地上,摆着手求饶道,“不来了不来了,妹妹你今日也太猛了些,看来果真是受惊过度了。不过哥哥都这般牺牲了,你也总算得以压惊了吧?”傅明琰这会儿满头大汗淋漓,整个人都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只觉得自己已经小死了一回。
明漪却是双目炯炯,汗津津、红扑扑的小脸好似发着光,舍不得错眼地盯着自己手里的那一双铁锤。那场梦里,多少次她恨不得能够手刃血仇,却因弱质纤纤,只能任人折辱,谁知道,重来一回老天爷竟给了她这样的际遇,这岂不是意外之喜吗?
明漪当真是喜不自胜,手臂一抬,铁锤直指傅明琰的面门,“再来!”
“还来?”傅明琰却好似被雷劈了般,剩下的半点儿气力也抽没了,直接往地上一瘫,拼命摇头道,“不不不,我已经舍命陪妹妹一回了,再来一回,我只怕就当真要没命了。妹妹还是饶过我吧!”说着话时,已经闭了眼,双手合十,一脸苦相地朝着明漪拜了拜。
明漪目光闪闪,蹲下身去,揪住他的衣袖,轻扯着晃了晃,放软嗓音轻声道,“哥哥,你就再陪我练一会儿吧!我保证,就一会儿!”
傅明琰睁开眼,看着面前明漪眨巴的眼,脑袋嗡嗡,“啊——”了一声,心道,吾命休矣。
第8章 能吃是福
不远处,济阳王与高氏不知何时来了,看着演武场中一个追一个逃,打得不亦乐乎的兄妹俩,却是神色各异。
过了好一会儿,济阳王才神色略带慌张道,“咱们娇娇这样,是当真又受了刺激了?可要请个大夫来好好瞧瞧?”
高氏的脸色却要沉定许多,目光沉沉又看了演武场一眼,收回视线的同时,已是脚跟一旋,迈步而走。
“唉!到底怎么办,你倒是拿个主意啊!”济阳王赶忙追了上来。
高氏脚步不停,“这未必是坏事。你莫不是更喜欢她那副胆小怯懦的模样?”
“我只想她平平安安,无忧无虑的,至于什么样都无所谓。”济阳王大声道,高氏蓦地驻足,扭头往他看来,他立刻又怂了,举起手来半挡住自己的脸,一边偷觑着高氏脸色,一边连连赔笑道,“我......我这也是担心咱们娇娇啊!”
高氏默了默,难得地没有出手揍人,叹了一声道,“我瞧着暂且无事......再看看吧!”
明漪半点儿不知济阳王与高氏为她忧虑,她这会儿只是满心的激动,汹涌的心潮哪怕是从演武场离开,回到自己房里之后也是久久不能平复。她宝贝似的抚摸着那一双铁锤,眼里亮光灼灼。没有想到,傅明漪胆小怯懦,又细胳膊细腿儿的,却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吃东西吃得多是因为她天生神力,不止如此,就刚才追着傅明琰打的架势,灵活无比,就可以知道她是有功夫在身的。
天生神力,且有武学基础,那她若是勤加练习,往后,谁还能再随意欺辱于她?明漪越想越是心潮澎湃,只恨不得抄起那双铁锤,再起来练上个八百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