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为何今日要来九龙道观?”
还偏偏是丑时这个阴气甚强的时间点?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当年被陷害,伤心离开之后,没多久,这道观就已经彻底封闭,连同他年幼的记忆一起,被隔绝在了尘世之中。
现在站在这破旧的道观之外,还颇有些感伤。
游梦之握着手中八枚沉甸甸的铜钱,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原本斩妖除魔这种小事情,我一个人就能搞定,不应该叫葛道长的。”
“但我后来又改变了主意——也想在云青观中挖一口井。”
“葛道长意下如何?”
葛老九反应了十几息,浑浊老态的双眼这才不可置信的慢慢睁大。
如果真的只是在云青观中挖一口水井,这种事情,游梦之自己一个人就能决定,毕竟现在花钱建设道观的是她,她身为观主,自然是有绝对的权利。
但这大半夜,将他喊到以九龙井而闻名的九龙道观之中,显然并非为了井,而是为了——
井中之物!
那条在二十年前被奸人所害,失去了成龙机会的‘蛇’!
游观主这意思,竟然是想将这条几乎要入魔的蛇,给带到云青观中去,再用香火护持它?!
可这蛇,在二十年前闯的祸可不小!
若是要用人间香火洗刷抵扣它先前做下的错事,那得花费多少香火!
要知道,每间道观的立身之本,就是道观的香火。
这香火还并非是香客多少,或是所捐善款而决定的,而是功德!
为了一条犯过大错的蛇,要将一间还未建成的道观,未来可能数十年的功德先行‘抵扣’进去,真的值得吗?!
作为观主,谋求的不该是道观的发展吗?
他当年,也曾犹豫要不要将本就为数不多的香火功德拿去救蛇。
但毕竟道观不是他一个人的道观,而且没多久他自己也被扫地出门......
回想过年少时候的事情,葛道长心中翻涌,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游观主...可想好了?”
“这蛇顽劣,又因为断了成龙的机遇惹了不少祸端......先不说是不是值得,单说能否顺利带走它,也是一个大问题。”
游梦之倒是一如既然的淡定:
“值不值得,从来不是身在局中之人看得清的。”
“龙港的一瓶水,看似平平无奇,但在沙漠干渴要死之人的眼中,却是无价之宝。”
“所以,只要我愿意,且觉得值得,便是值得。”
“葛道长看似在规劝我,但其实也是想过救它吧?不然也不会如此激动,连连说它顽劣之类的话....”
“若我没说错的话,葛道长应该见过钱身蛇的真身,还同它算是旧友?”
“索性今日无事,葛道长不妨说说?”
第181章 几百岁的小朋友
旧友...吗?
不,不是。
他怎么能算是‘九节龙’的旧友呢?
他没能看好道观,没能看好水井,还让它被奸人投了污秽之物,断了成龙的大气运。
这么多年,他不敢回来,一来是不知道怎么处理‘九节龙’的事情,二来也是无言面对对方。
道观丢了,水井污了,对师父的承诺也没能做到,对那条小九节龙夸下的海口仍在耳边,他却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算是友呢?
这二十年,深恩尽负,死生师友。
是他对不起所有人啊!
葛老九一时间思绪纷杂,久久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游梦之也不着急,就在寒冷的风中等待着对方回神。
终于,葛老九长长叹出一口气,声音中夹杂着一丝疲惫,说道:
“贫道想提醒观主一件事情,那便是它不喜欢别人称呼它为蛇,它其实叫做九节龙。这名字,比蛇要好听,对吧?”
葛老九的声音有些低,像是喃喃自语般说道:
“至少贫道是这么觉得的。”
“观主说的没有错,我确实见过它的真身......”
“只不过那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了,约摸是在.....五十年前?修道之人不问年岁,贫道也有些记不清了,大概是在我十岁左右的事情。”
“虽然年纪小,但我那时候入门已经有三年,排行老九。全因我少有慧根,所以早早离了父母,投身道门。”
“只是哪怕再早慧,我也是想父母的,于是每回做完了早晚课,以及该做的事情,我便会一个人待一会,每次都要各个年长我许多的师兄前来寻我,我才回去睡觉。”
“那天我也是一个人待着,就听见不远处的井里,有一道尖尖细细的声音似乎在说话。”
“我凑过去一听,说的正是‘你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但怎么这么爱哭?我昨天听你师兄喊你老九,你也叫老九?我也有九节身,别人也喊我老九。’”
“我是听我师父说过咱们道观的井里有镇着东西的,只是我那时候年纪小,一听这话,难免有些被吓到,好半晌才壮起胆子朝井边走了几步。”
葛道长一顿,面对游梦之两人探究的眼神,继续说道:
“我看到的是一串能动的铜钱,有九枚,有一头还高高抬起,还真像是蛇...龙一样。”
“声音尖细,加上它说和我年岁差不多,倒是真有几分孩子气的模样。”
“我在自家道观之中,所以也不是很怕,一一回答了它的问话,又说到了自己的父母,难免...有些情绪外露。”
“九节龙虽不是人,但却是真的孩子。它见我难受,也有些慌张,铜钱身沿着井沿转了两圈,有些没头没尾的问我:‘别哭,要不我给你搞些钱花花怎么样?’”
“怎么样?当然不怎么样了,修道之人,哪里需要钱,哪里又缺钱呢?”
游梦之在旁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能插上话。
葛道长的眼神具是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慈爱之意:
“所以那天,九节龙给了我不少财运,到了出门就能捡钱的地步,但我仍然没能停止哭鼻子。”
“只不过打那天之后,我便彻底不怕它了,知道了它有几百年的道行,且智慧只有七八岁孩童大小之后,便经常让它给我讲从前的事情,有些晦涩不通的经书搞不懂...它也一样搞不懂,但能陪着我研读。”
“那时候我还和它夸下海口,我要当最厉害的观主,让九龙道观成为最有名气的道观.....”
“再往后的时光,它偶尔也会闭关几年,但许是觉得我和它有缘,且脾气相投。我每每去井边喊它,它总是会答应,也会问问我为什么头发愈白,胡须愈多,是不是快死了。”
“我本以为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但没想到,那群不要脸的开发商来了!”
“三十年间,我师父和我其中六个师兄先后驾鹤西去,就留一个身体不好的师兄,还有一个在远游的师兄,以及一个我。”
“道观不像从前那样香火鼎盛,我不仅得一个人看管道观,还得经常出门给师兄买药换药。那天我出门之后,一切都变了模样。”
葛道长说到此处,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言语。
游梦之却是知道后面的事情。
正是之前那假和尚给黑心肝开发商出了损招,随后断了成龙路子的九节龙彻底黑化,葛道长及师兄被暴力赶出道观......
许是因为觉得无言面对师父师兄以及对九节龙的承诺......
失去道观后,葛道长也失了那一份心念,所以一直如同无根浮萍一般游荡......
游梦之也叹了一口气,轻声道:
“葛道长在此等候片刻,虽然这块地方已经被封了,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总不能再爬墙....”
“佘衾,你爬。”
在旁一直如同影子般的佘衾突然被点名,不由得朝游梦之更靠近了一些:
“嗯?”
游梦之吹了吹佘衾额前的碎发:
“嗯什么?你不去难道我去吗?我天天熬夜,体能你也是知道的,加上葛道长这老胳膊老腿,翻墙然后从里面打开大门的工作当然需要一位体能强健,且帅气的大男人来做啦~”
佘衾被涓涓暖风吹的心头发痒,知道游梦之在哄自己,但一点犹豫都没有,直接三两下就上了墙,从里面打开了大门。
从头到尾旁观·老胳膊老腿·实际能走十公里不带歇的葛道长:“......”
虽然知道自己老了,但是被直接说了出来就有点难过了。
而且这位小观主,体能还未必有他这从小开始体修的老道长好!
葛老九有些无奈,但有人干活总是好的,不然如游梦之所言,进自家道观还需要翻墙,哪怕是今晚回去又得老泪纵横......
三人如闲庭信步一般进了九龙道观的旧址。
游梦之率先一步来到了九龙井边,思考了几息,将手中的八枚钱币全部都投下了九龙井中。
少许钱币掉落的时候,摩擦到井壁,发出清晰的钢铁声。
三人静静的等待着,可四周除了铜钱落地声,再无其他声响。
游梦之心中一动,转向葛老九说道:
“老九,你觉得今日能见到九节龙吗?”
第182章 养蛇招财
葛老九一愣,捻了几下胡须道:
“按道理来说,阿九前辈应该是还在九龙井中的.....”
“见不见得到,还是得看它的心意。”
它的心意?
若是葛老九之前说的都是真的,那它的心意可是真的好猜。
游梦之听到葛老九开口说话,便不再管说话的内容,而是专心致志的盯着井口方向。
一分钟,两分钟.....
十分钟......
万籁俱静之中,轻轻的摩擦声从井口处传来——
“嘶~嘶~”
游梦之等人精神俱是一震,立马抬眼看向井口位置。
一枚染了些污秽的铜钱突然从井口探出了头,随后费力的挪动着铜钱的身躯,葛老九在见到会动的铜钱串的第一眼,便眼前一亮,慌忙去扶。
那铜钱串被从井中彻底扶出井的时候,在场三人才彻底看清了它的模样。
铜钱串一共有九枚,无绳而串,风吹啸吟。
赫然,正是九节龙!
惹人注目的事,这九节龙浑身的九枚铜钱各自沾了不同程度的污秽。
粘稠恶臭的污秽阻碍了九节龙的行动.
看起来倒不像是葛老九口中的‘小孩’,倒像是暮暮垂死的老人。
游梦之在取得八枚铜钱,发现上面污渍的时候,心中便有所感,但却不知道这九节龙的情况如此糟糕。
几乎是看上去下一秒,就会断气......
游梦之心中微沉,再看葛老九的脸色,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几乎是一片惨白:
“阿九前辈......”
九节龙细细小小的声音从葛老九的掌心之中传来:
“说了很多次啦...不要叫我前辈...我还小呢...”
“老九,原来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听错了,没想到你真的回来啦......不过你怎么比我还惨,头发和胡须都白了,是不是你这回,和我一样,是真的要死了?”
九节龙的气息很弱,有些言语几乎是得靠的极近才能听到,可偏偏就是听到的人,却不自觉老泪纵横:
“没呢,还死不了,阿九前辈你也还能活。”
铜钱串摆了摆身体,像是做出了个人类摇头的姿态,说道:
“不活,不想活了。”
“我成龙的机缘已经断了,还不如花干净最后一点点道行,把那些来此地的人窦莎喽!”
“我要把他们窦莎喽窦莎喽!”
小小的一串铜钱串,费力沙哑的喊着‘窦莎喽’的声音实在太可爱,游梦之真的实在没有忍住,笑出了声:
“前辈吸走那些过往之人的运势有什么用?他们又不是害你的人。”
“你想报仇,也得挑对报复对象吧?”
铜钱串的尾巴一抖,发出一声悠长的金属撞击声,九节龙的声音还是细细小小,但和葛老九说话时候的撒娇语调已经大有不同:
“老九,她是谁?”
“你怎么还带了两个人来见我?”
葛老九胡乱拂去脸上的水渍,道:
“前辈,这位是云青观的观主,游梦之。她身后的那一位是她的道侣。”
“游观主今日带我回九龙道观,一是故地重游,二来则是想让我做个中间人,请阿九前辈叙旧论道......”
话说的是挺漂亮,但游梦之和九节龙压根就不认识,哪里能有什么旧可以续。
葛老九不愧是老道长,活的久了,习惯隐藏自己的心思,善于平缓气氛,笼络陌生人结友。
但今日在他面前的,一个是活了几百岁,心智却还未开化的九节蛇,一个是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游梦之。
游梦之不愿参与弯弯道道的话题,索性接过话头:
“不敢同前辈论道。其实这次前来,主要就是想请前辈挪个位置,去我的道观。”
“这九龙井被污,显然已经不再适合前辈修行,换个道观供奉香火,重修自身想来应该会更好。”
“而我这个人,名下有道观,又喜好钱财,贪图前辈能带来财运,如果前辈愿意,我们或许能一谋而合?”
此话一出,连在旁边思考着怎么劝九节龙加入云青观的葛老九都惊呆了。
这,怎么都说出来了?
而且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游观主贪图钱财吗?倒真没看出来。
许是说错了,是为了将九节龙前辈带回道观,为信众谋财运?
但也不能直接说出来啊!
哪有人直接将‘我要图你东西,你跟我走吧’这种心里话说出来的?
不惹对方生气就不错了!
葛老九心中狂跳,面上一阵惊悚,立马看向九节龙,希望凭借他同九节龙的交情,为观主说几句好话,让九节龙不要震怒。
但出乎葛老九预料的是,九节龙压根就没有生气的迹象。
铜钱串的身体虽然正在小幅度的摇摆着,但铜钱磕碰的声音并不尖利刺耳,而是叮叮当当,像是十分松弛情况下敲击后发出的悠长声响。
以葛老九与九节龙相识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这倒像是......开心?
九节龙果然很开心,铜钱串颇像是初次上学的小孩子得到了奖状,回家时必要挺高胸膛,说话的声音都有了些高昂,与拿腔拿调:
“原来你知道我的厉害!”
“不过,九节龙可不是谁都能请的起的!”
尤其是像他这样八百年修为的九节龙!
供奉的香火,道观的大小,可都要有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