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修延接过航空箱,朝里看了一眼。
像是闻到了熟悉的气味一样,原本还因为被装进航空箱有些闷闷不乐的六月,在看到杜修延时候,就起身仰着头在航空箱边缘嗅了嗅。
“你明天几点的飞机?”杜修延将六月安放在了车后座上,看向苏溪问道。
今天的苏溪身上还穿着单薄的家居服,还有用于外出的拖鞋。
他似乎还是对苏溪此行有一定的忧虑,但是又必须遵循一定的关心距离。
“早点九点的飞机,从斯图加特机场出发。”
苏溪微微扬起头,因为头顶的有些刺眼阳光,而半眯起双眼,平实地说道,余光看了一眼车后座的六月。
“你怎么去机场,我送你。”
杜修延轻声说。
听上去像是提议,但是却好像已经帮苏溪做出了最优决定。
苏溪从山上去机场确实开车更快一些,她凝视他片刻,随即感激地说道:
“如果你方便的话,那还不错。”
“当然方便。”杜修延下意识说道,声音温和低沉。
一阵风吹来,苏溪可以轻易捕捉到他身上干净的白茶香,带着清凉的薄荷调。
很适合夏天。
翌日清晨,杜修延提前抵达苏溪家楼下。
房东夫妇起得很早,一起在庭院看工作人员用割草机割草,满庭院都是青草香。
苏溪的出行装束非常利落,工装裤配短袖T,头顶戴了个白色鸭舌帽。
她背了一个双肩包,拎了个20寸的行李箱。
只带了一些生活必须品和两套换洗的衣物,毕竟只需要待一个星期。
她下楼的时候,杜修延又在和房顶夫妇礼貌寒暄。
见她下楼,自然而然地帮苏溪将手中的行李箱接过,放在后备箱中。
这个过程甚至没有任何询问和不确定,好像是一种理所应当的默契似的。
苏溪和他已经上了车后座,半小时的车程里,有一种说不明的情愫在空气中流动。
这种恰到好处的相处方式,让她感到毫无压力又轻松。
他陪她一路抵达了安检口,苏溪转过身,面对着他,微微仰着头与他沉默地四目相对。
沉默地看着他深邃的双眼,倒也没有半点尴尬。
杜修延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一周多一点,我还没有订返程的机票。”
苏溪低头看了一眼他左腿上的支架,喃喃道:
“下次见你的时候,你应该可以正常走路了。”
杜修延想到了什么,笑了一声:“那应该很快了。”
苏溪凝视着他明朗的面容,在他露出笑容的时候,像是恰好窥见他身后的晨曦,晃了一下她的眼。
最后,苏溪说了一声再见,正欲转身的时候。
她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毫无狎昵的正常拥抱。
他在苏溪耳边温声叮嘱道:
“注意安全,看好自己的证件,遇到问题就直接给我打电话。”
第23章 解救
苏溪乘坐飞机在空中飞行仅一个半小时就在博洛尼亚落地。
临近正午的气温原本最为恐怖, 尤其是对于苏溪这样怕热的人来说。
但是好在昨晚博洛尼亚刚下过一场雨,一定程度降低了空气中的热浪温度。
苏溪找了个咖啡馆,要了一份冰淇淋浓缩。
在冰淇淋球的表面淋上一份意式浓缩, 这是苏溪能喝下意式浓缩的唯一办法。
热的意式浓缩淋上手工冰淇淋, 香草味和开心果味各一个冰淇淋球, 被咖啡液润泽后,质感变得更加柔润软糯。
在上面点缀新鲜的树莓, 酸甜软硬交织的口感,让人在热浪铺面的盛夏对这样的食物产生迷恋。
苏溪吃到一半,想起来什么, 给杜修延发去信息。
【我已经落地了,六月在你那里有添麻烦吗?】
后买这句是她突然想加的, 下意识想要让这种安全报备没有过于奇怪。
她很难适应情绪浓烈的对白,比如日常关心, 比如毫无理由地分享生活。
最近杜修延大部分时间在家中静养和做理疗康复,能很快看到信息并回复。
【那就好,六月很乖巧, 换了新环境好像也很适应, 胃口很好,你那边天气好吗?】
天气, 其实只需要在手机里输入地点就能知道,但是天气是客观的, 人眼中的天气是主观的。
他想从苏溪的回答中看看她的心情是否明媚。
非常稀松平常的问候,却让苏溪在平静中泛起涟漪。
她想了想, 才回道:
【昨晚好像下过雨了, 很幸运,今天没有我想象中那样炎热(我很怕热)。】
另一边的杜修延, 正坐在花园里吹风,看到那个括号里的字,嘴角染上了笑容。
苏溪和他,聊天的风格都像是用老实手机发短信的感觉,没有发任何表情包,不会有过多的语气词。
在很多人看来,这种文字似乎没有温度,但是他却可以轻易想象出苏溪说这句话时候的样子。
她嗓音和她的气质一样,淡漠清澈,比很多女生声线要低沉一些,很有质感和辨识度。
她现在过分年轻,但是语气沉敛,谈吐间恰到好处的自信与从容,会轻易给人留下深刻记忆。
【有人在博洛尼亚接应你吗?】
苏溪在人来人往的咖啡馆,听着里面放得慢速布鲁斯,低头看到这个消息。
她飞快回道:【有的。】
在发送前,她想到了什么,没有经过太多的犹豫,在句尾补充了一句:【放心吧。】
其实虽然这里的天气不错,但是苏溪一只不喜欢博洛尼亚,因为距离博洛尼亚四十公里处,有着全球著名赛道——伊莫拉。
不仅是对苏溪而言,还有些其他的F1车队工程师都对伊莫拉有着很深的心理阴影。
因为当年的圣马力诺大奖赛,就是在伊莫拉赛道上进行。
不可否认,从上世纪中期,伊莫拉赛道落成开始,这就是一条举世瞩目的优秀赛道,有复杂的弯道的和灵活的高度落差。
但是杜修延是在这里丧生的。
后来苏溪不得不随车队来到伊莫拉赛道比赛,她每次都要在比赛结束的时候,骑着自行车将整个赛道走一遍,循着杜修延当年的足迹,来吊唁他。
她在赛道上的身影好几次被媒体拍到,关于她有精神疾病的猜测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她无数次查看过那个事故发生点的连续弯道,怀着悲痛的心情去测量那个弯道,在夜深人静里一边哭一边固执地研究危险弯道。
这也侧面导致苏溪参与的赛车设计,总会将过弯性能发挥到极致,加固车身两侧结构。
她十一年的从业经历中,都在无数次自问,自己是否将弯道和安全性能做到了极致。
伊莫拉赛道很伟大,但是她不喜欢。
Andrews抵达博洛尼亚的时间非常准时,他的衣着随意而清凉,是意大利当地最常见的装扮。
他有着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线条硬朗,双眼是灰绿色,在阳光下会更加明显,头发是深棕色带适当的卷曲弧度。
一个法意混血,但他更像偏向的意大利人一些。
苏溪直接去停车场门口和他相遇的。
这一世Andrews还没有和苏溪建立起友谊,他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和几分装饰性的礼貌。
苏溪接触的很多意大利人都喜欢开玩笑,但是Andrews却很少开玩笑,在路途上沉声用英文给苏溪介绍她此行的任务。
“(Su,他们并不在乎你来自哪里,你是什么学历,他们在亲眼见证你的实力之前,是不会随便给你工作机会的,我的任务只是负责将你送到,剩下的事情,还是要看你自己I。)”
“(好的。)”
苏溪点头表示理解,规矩她都懂的。
汽车在路上行驶了五十分钟左右,苏溪跟随Andrews下了车,一望无际的直线道路上空无一人,能明显看到几条明显的新鲜车辙,还有场地内响亮不绝的引擎声。
苏溪将提起准备好的黑色口罩戴上,像是为了阻挡灰尘。
她并没有直接去车间,而是先被引到楼上。
室内空调开得很足,寂静得让苏溪甚至怀疑办公室内可能没有人。
“(Andrews,你找的工程师呢?)”
低沉有力的意大利语。
室内的男人西装革履,在采光充足的玻璃房内戴着墨镜晒太阳,坐姿慵懒不羁, 将口中的雪茄取下,用三根手指如握笔那样捻在手中,小拇指处戴着一枚戒指,并不显眼。
Andrews开门示意苏溪先进去,用同样标准的意大利语回道:
“(这是我从德国寻来的工程师,我和专业人士一起讨论后才从二十五名候选人中选出她来,她不会让您失望的。)”
像是笃定她听不懂意大利语似的,真皮座椅上的男人摘下墨镜,一双闪烁着波光的棕色眼睛打量了一下苏溪,然后一脸严肃地看向Andrews。
“(你最好寄希望于她不会被现场引擎声吓到,我现在没有时间再去找新的工程师。)”
Andrews但笑不语,似乎并不急于去证明苏溪的实力,只是随意地摊开手,然后看着对方的眼睛,低声一字一顿道:
“(Marco,她真的会出乎你的预料。)”
Marco停止了对苏溪的猜测,看向苏溪,用意大利语问道:“(会说意大利语吗?)”
苏溪在口罩后露出了一丝笑容:“(日常交流不成问题,但是专业术语我还是会用英文取代。)”
Marco听到这句流利的意大利语的时候,眼中的顾虑便消失了大半,表情也和善了一些:“(很好,我不喜欢用英语。)”
苏溪宠辱不惊地点头,Marco利落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倏然停住,回过头用鹰隼般锐利的双眼看向苏溪,声音低了下来。
“(去证明给我看,如果不行就滚蛋。 )”
苏溪半抬起头,一双属于亚洲人的眼眸,处变不惊地回视着他,淡淡说了句:“(没问题。)”
下一秒,Marco突然露出了笑容,他见惯多数人对于地下车队的恐惧,毕竟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
他倒觉得眼前这个瘦小的亚洲姑娘比那些来见她的男人们淡定多了,不卑不亢,自知又自信。
车间中人员众多, 工作人员三五成群在聊天或是在干活,氛围很随意,用音箱放着重低音摇滚,墙上是富有创意的涂鸦。
这并非商业车间,没有太多的规矩,反而让这里的机械感呈现出不一样的活力。
由于地下车队的特殊性,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去进行规定,工程师可以为了提高极限速度而大刀阔斧地改装。
车间内停放着很多摩托,每辆都有专门的工作人员,但是Marco却带苏溪穿过半个工厂,在角落中找到一辆有些落灰的红色漆面的摩托。
Marco的手指轻点在摩托车的把手上,面无表情地看向苏溪:
“(在天黑之前,告诉我这辆车有什么问题,如何改进。)”
Marco随后走到苏溪身侧,对远处招手,找来了一个年轻小伙,跟苏溪介绍道:
“(这是我们的车手Renzo,如果需要上路测试,可以叫他来骑,剩下那些人,都可以听你的调遣,但是你别试图让他们给你泄露答案。)”
这么看来,Marco给苏溪的考验并没有半点刁难,给她提供了充足的资源,让她有机会可以最大程度发挥出自己的技术优势。
苏溪粗略地打量了一下这辆摩托表面的机械结构,她心里的把握很大,但是在她出成果之前,她不会提前夸下海口。
因为车辆,它永远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问题。
苏溪欣然答应。
Marco径直走向工厂二楼的休息处,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要了杯加了满冰和橙子的Aperol,吹着冷气居高临下地将车间全貌收入眼底。
车间内一共只有两名女性工作人员,负责在吧台处给大家提供酒水。
苏溪是车间内被周围衣着清凉的肌肉大汉反衬得很小一只,如果不仔细看,甚至有些不起眼。
她拿来纸笔,对摩托车的关键结构进行观察,看是否有明显的损坏和磨损,检查车架是否变形,排气系统和轮胎是否完好。
她不顾地面的灰尘,为了近距离观察结构而几乎躺在了地上。
一边检查,一边将情况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
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工程师基本素养,周围好奇的人员觉得兴味索然,四散而去。
短短几分钟,加上冷气不足,苏溪已经在闷热的车间中汗流浃背。
苏溪从地面起身,吩咐站在一旁待命的车手:
“(请您根据我的指示,启动这辆摩托。)”
这是为了去听发动机空转时的声响,看点火和气缸压力有问题,活塞杆是否松动。
摩托车引擎的突突声响起。
苏溪精心聆听响动,然后沉声道:“再来一次。”
这一次她听得更加清楚,在纸面写下:排气阀疑似不良,消声器故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