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溪当然不会提这种过分要求,但是毕竟是神级工程师,Braun的签名比Connor的更珍贵。
“(如果您方便的话,最好……)”
随后Braun大笑一声,在右下角签了自己的名字,还不忘调侃道:
“(听说Ebay上我的签名比Connor的值钱。)”
苏溪习惯了他的幽默,也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我不想成为Connor,我想成为Braun。)”
她信誓旦旦说完后,又有些心虚地反思道:
“(我贸然展示自己的野心好像有些不合时宜……)”
Braun毫不介意,耸耸肩说道:
“(你自己刚才也有岗位有限,为自己争取机会无可厚非,这件事让人佩服。)”
“(加油吧,鸡贼的小孩,鸡贼,在我这里是褒义词。)”
发出鼓励后,Braun还不忘竖起一只手指补充解释道。
他换上了一副认真的神情,像是想到了记忆里的什么事,眼神慢慢安静下来,送上由衷的祝愿。
后来苏溪被人突然叫过去搬运东西了,她不舍而郑重地对Braun告别。
带着Braun的联系方式和鼓励转身离去,等她再回到休息室的时候,沙发上已经空空,宣传册被人按照之前排列方式放回远处,空的咖啡杯和饼干包装也被人撤走。
就好像Braun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苏溪赶紧从带拉链的口袋中拿出那张签名照,看向背面,里面赫然还是Braun的字迹。
她走出休息室,在内场边缘观望,发现Braun正在接受几个记者的采访。
一切又回归了平静,但是她争取到了一次关键的机会。
第53章 在上面
一场比赛, 终从盛大到落幕。
赛道外围的围场区域热闹了很久,散场的人群中,穿着各式车队服饰的车迷, 汹涌着等待赛车手出现在场外。
苏溪协助安保人员忙碌地指挥交通, 确保人群和车辆有序离开。
天色渐暗, 赛道的灯光逐渐亮起。
苏溪回头一看,顿感某种失落, 之前如何喧嚣,世界上如何有名的赛道,都会在比赛结束之后陷入沉寂。
她早已提前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 一个简易的双肩包,里面最贵重的东西就是一台笔记本电脑。
她准备当晚就赶车回德国, 特意等车迷们先疏散离开后,她才只身前往主火车站。
那时候夜幕已经降临, 路灯亮起,华灯勾勒着古建筑的外形,发黄的墙体在夜色中与苍劲的远处山峦, 构成了奥地利特有的气息。
她的身形从一辆并不低调的越野车前经过, 车中坐着一个男人,戴着墨镜, 左手拿着点燃的雪茄。
车停靠在路旁,看起来并不是享用雪茄的好时机。
余光看到雪茄和墨镜的时候, 苏溪脑海中闪现了一个人影,但是她料想这世界不会这么巧。
但是苏溪往前走了几步, 略微侧头, 从紧闭的咖啡店橱窗里看见了车内的倒影。
对方好像能预判到苏溪会看橱窗倒影般,戴着墨镜的面容出, 若有笑容。
就这一眼,苏溪虽然看不见全貌,但是足以让她判断出对方是谁。
Marco抬起右手,冷淡而又随性地对苏溪打了个招呼。
苏溪没有立刻回头,而是继续通过橱窗与他对视,似乎还是有些担心这一切是自己的幻觉。
她收回视线,清空大脑,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几步。
后方的车子发出了引擎声,一听就感觉是经过了改装,不难想象Marco对于车辆改装的痴迷,他的车间足够为他私人提供一切改装服务。
“Buonasera, come va?(晚上好,最近如何)”
车子开到了苏溪的身边,本就落下的车窗后,果真是那个熟悉的声音,低沉到几点意大利语发音。
随性与严肃并存的语气,但是又带有几分不该出现Marco身上的礼貌。
苏溪格式化地回应道,尽量让自己内心的忐忑不要过于明显。
在陌生的国度遇到Marco,她内心是有很多不确定的。
“(上车吗?)”
Marco率先问道,他的语气间没有半点热络,倒不至于让人想多,但是苏溪还是下意识往远离马路的方向后撤了一步。
但是彼时还是人来人往,火车站附近虽然汇聚三教九流的人,但是巡逻的警力也很足,她本可以不用过分担心。
况且Marco又不是地痞流氓,也不至于过分为难她这样一个小人物。
像是看出苏溪肢体上传达出来的惊吓,保持着一种随时落跑的紧绷状态。
Marco下意识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自己,随即将墨镜取下,又找地方停车,下车把刚点燃不久的雪茄灭掉后,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苏溪第一次见Marco孤身出行的情况,她感到有些意外,左右看了看周围,反而觉得Marco孤身一人的危险程度远远大于自己。
“(既然你害怕我,我就在这里和你对话吧。)”
Marco说得直白,苏溪低头看了一眼手里已经被自己捏变形的饮料瓶,手微微一松,心里长叹一口气。
原来她的表现确实足够紧张。
但是Marco这么说了之后,苏溪对他的恐惧反而减少了很多。
任何时候,真诚可以化解很多困境。
不难想象,Marco究竟是个什么人她确实不清楚,但是不难想象,他应该是黑白通吃的。
苏溪总是下意识将电影里面的画面代入,子弹横飞,血肉模糊……
但是她不好去问,从Marco做事的行径来看,难以将他归为善或恶的任何一边,而是游走于一段灰色地带。
苏溪的神情开始放松了几分,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抱歉地说:
“(实在不好意思,也许我们可以下次见,我的火车在十五分钟之后。)”
“(你回斯图加特吗?我送你。)”
Marco刚说完,目光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
“(我忘了,你不敢上我的车。)”
苏溪礼貌地扯出一个笑容,表示了默认。
后来的景象是苏溪没有想到的,Marco和她一起上了车。
苏溪回过头,诧异地对上了他冷静的脸,看到他就这样什么都不携带,就这样上了车。
落座之后,Marco坐在了她的对面,两人面面相觑。
火车行驶出了很久,苏溪靠在车窗边上,趁着最后一缕夕阳去端详秋天的原野。
奥地利是个多山国家,冬天很美,山势适合建立滑雪场,但是秋天的奥地利,却是一种苍冷的灰橙色,火车在空旷的原野上行驶,偶尔能捕捉到一些可爱的小房子。
绵延数个国家的阿尔卑斯山遗落几处山峦,在开阔的远处可以隐隐看到山顶的白色初雪,村落在山峦脚下,显得像巨人脚下的迷你玩具城。
苏溪暗自打下主意,今年冬天要是有机会的话,她想约杜修延来奥地利滑雪。
时间过了不知多久,知道火车外的天彻底黑了下来,她转过头,看向Marco。
他似乎也恰好看到了自己,眸色带着深沉的灰色,让人一时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你的车留在Spielberg没问题吗?)”
苏溪的语气,只是为了打破沉默,而不是为了关心。
Marco眉毛微动,不以为意地说道:
“(没关系,这本来就是专门在Spielberg开的,需要多交点停车费,或者被拖走后交罚金。)”
苏溪目光冷清,敷衍地点点头,重新沉默下来,因为礼貌寒暄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说话的机会重新传递到Marco这边,他也没有继续寒暄,而是开门见山:
“(我需要为你提供什么,你能为我工作?)”
不难猜出,苏溪上一次进入他的车队,目的性非常明显——她需要一笔快钱。
“(上次我的朋友面临致命威胁,我不得已才做出选择,但是这和我的发展目标不符,所以我不会做重复的事情,实在不好意思。)”
苏溪坐下的那一刻,封闭的车厢和来往的各色人群让她心里的紧张彻底消除。
她不卑不亢地礼貌而平实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但是在我的车队,也许你能立刻拥有一份可观的收入,那比你当普通工程师挣钱多了,不是吗?)”
Marco抛出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一场地下车队的赛事,背后的流水难以想象。
也许上一世的自己应该会有瞬间的动摇,毕竟那时候她在德国举步维艰,如果不靠家里和兼职,她完全生存不下来。
但是对于一个来自十多年后的人来说,多少钱都无法动摇她内心半点。
苏溪微笑了一下,深以为然地点头,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
“(您说的是事实,我也许没有拒绝的余地,但是我想走在自己的路上,要说我缺钱吗?当然缺,但是那又如何呢。)”
句尾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苏溪顿感轻松,嘴角终于舒展开来,像是释怀了心中的某些恐惧一样。
她本该在此情此景下对Marco充满忌惮,但是说出心中所想,她却好像凭空获得了力量。
那是那个无数个日夜蛰伏在办公桌前的自己,猝不及防送给自己内心的礼物。
Marco暗沉双眼中,闪过一道微光,他难得露出几分外露的意外之色。
他打量着苏溪的脸,总觉得如果挡住她的脸,原来这双眼才是识别她的最大标志,难怪能让人一眼认出来,尽管他早已掌握了她大部分资料。
“(Su,你确定那是你自己的道路?不是他人的道路,那个赛车手的道路?)”
他慢条斯理地倚靠在火车的蓝色靠背上,最普通的座位在他的装束和动作下,有种身处VIP休息室的既视感。
他确实事先进行过了解,懂得一语中的。
苏溪对此毫不意外,在真相被摆在台面上的时候,心态反而出奇平和了。
恰好有一个的拿着托盘的列车员经过,留下了满车厢的浓烈咖啡味,虽然大家都知道那咖啡豆一点都不美味,但是在车厢中,总有人鬼使神差地买下一杯难喝的咖啡。
苏溪抬眼追随着列车员手中摇晃的咖啡纸杯,像是在用这个动作给足自己回答问题的充足准备。
等列车员走后,她才幽幽说道:
“(我为了谁,那都是我意志的一部分,毕竟双腿长在我的身上,我们永远不会去往不愿意去的地方,不是吗?而且不考虑回报的盲目,是否也是选择的一种,我想用理性的方式走一条看似不理性的路,这也毫无问题。)”
苏溪免去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她听过太多阻碍的声音。
诚然,追逐最利己的目标无可厚非,甚至是最符合大众价值取向的一种。
但是苏溪时常在想,人难道每次都应该做出客观上的最优解吗?如果主观上跟随感觉前行,但是内心情愿,难道不能同样成为最优解。
“(Su,我不喜欢强人所难,我也始终认为人的想法处于变化之后,我很想看看究竟有什么会迫使你改变主意,毕竟……Renzo当时也不想加入,也是被我亲自‘邀请’来的。)”
苏溪认识Renzo,那个来自巴西的,Marco麾下的十九岁车手。
她但笑不语,但是听到Renzo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念一动,不禁问道:
“(Renzo最近怎么样,他上次可是用生命拿下的冠军。)”
Marco似乎对于苏溪突如其来对Renzo的关心有些意外,顿了一下,说道:
“(我不会亏待他,给了他一笔奖金,他在佛罗伦萨附近买了自己的房子,应该准备过一阵把家人接来意大利居住。)”
“(他还要继续当地下车手吗?)”
苏溪追问道,她的Renzo的关心让Marco的神情凝固了一些,凛然看了一眼窗外的夜幕,继续说道:
“(当然,这是改变一个贫民窟男孩最快的途径,你知道这个产业有多完善吗?很危险,但是只要足够穷,他难以拒绝,知道东南亚的黑色地带吗?地下拳场,万人的狂欢,缅甸人上场,无条件让两公斤重量,因为他们每个人的身后都是一个家庭,无论生死,都能换一家人余生衣食无忧,这样的拳手,是最可怕的,但是Renzo在我这里可比去地下拳场舒适多了。)”
Marco用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叙述着这一切,苏溪听着这一切,心里无数遍叹息,一时间对于Renzo这类人的抉择有了更深的理解。
谁当想体面而安全地赚钱,但是如果真的被逼到了末路,个人的生死尚且不能让人就范,但是全家人的生活,将会迫使人自愿走向危险。
苏溪眼底露出了某种同情的目光,然后飞快敛了神色,油盐不进般说道:
“(你可以理解为,有人肩负着家人命运加入你的阵营,也有人肩负着他人命运远离你,如果可以,请你不要再为难我了,即便没有我,Renzo也有充分实力帮你拿下胜利,最后,感谢你曾经为我这样的人提供机会,否则我的朋友将会因为债务而面临死亡威胁。)”
Marco因为最后那句柔软的感谢而没由来露出一丝烦恹,眼神沉冷了几分,幽深地打量着苏溪,没有再多说什么,霍然站起身,身形高大以至于这个动作带着不小的震慑力。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溪,最后留下了一句话:
“(我从来不强人所难,如果再想赚快钱,记得找我。祝美好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