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修延今晚磁性的嗓音,带着温情:
“你多虑了,我舍不得死去,更不想离开你,我每年都可以陪你回家,每晚都可以和你做无人定义的爱。”
苏溪的黑暗中绽放了笑容,说道:“做吧。”
“做什么?”
“无人定义的爱。”
第57章 小雪
回到静州的第四天, 苏溪照例和杜修延去逛早市,享用当地热气腾腾的早点,那些或辣口或甜口的只能在上午九点之前才能享用到的美食。
回家的时候, 苏溪经过一个巷口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你今天想换条路回家吗?”
苏溪站在原地, 轻轻勾了勾杜修延的手指, 笑容安然。
他们往右走入了一个冷清的街道,那里也是居民区, 但是安静整洁异常,算是当地比较高档的住宅区,坐落着好几栋形态各异的小别墅。
自建别墅比不得高档别墅区, 但是在小小静州,已然代表了当地生活最优质的那部分人了。
“天气预报说今晚可能下雪。”
杜修延牵着苏溪的手, 侧头对她低声说。
踏入这里的时候,苏溪的眼神变得格外深沉。
她仰头看向头顶上方的天空, 才恍然看见今天的灰白色低层云,但是云层并不厚重,天光极亮。
她收回视线, 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小石子, 眼神和空气中的温度差不多,有点泠然, 若有湿意。
伸手摸了摸手中冒着热气包子让手心回暖,像是感慨地说道:“静州好久没有下雪了。”
苏溪总觉得杜修延的手, 在夏天的时候带着微凉,还以为他是不是天生体温低, 但是没成想到了冬天, 他手心的温度却暖暖的。
她悄悄从杜修延手中将手抽出来,放在装着热乎包子的塑料袋捂了一阵, 趁着烫手的温度飞快伸进他的大衣口袋,紧紧抓住他的手,有些得意地问道:
“很暖,对吧?”
他重新垂眸看向她,眼中若有暖意,朗声道:“当然。”
随即反握住苏溪的手。
她兴致勃勃地提议道:“今晚我们要买很多好吃的,晚上下雪的时候可以一边吃烤年糕一边看雪。”
杜修延挑起眉梢,反问道:“可以,不过你在德国没看够吗?”
德国每个冬天都有下不完的雪,积雪很厚加上突如其来的阳光,让整个雪地白得晃眼,为了保护眼睛甚至需要戴上墨镜。
“这种好几年才能见到一次的小雪更难得……”
苏溪视线在经过一栋白房子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瞬,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所四层高的白房子。
这是附近一排别墅中唯一一栋通体洁白的房子,屋檐做成了斜顶,屋檐下立了石柱和浮雕,有些仿欧式,但是实则说不清这到底是欧洲哪个时期,大概是一种东方视角下的欧式,才会出现一些奇妙的外观。
隔着围栏和小花园,可以看见面朝小花园的落地窗,有一半的窗帘没有拉上,但是从屋内人影交错,可以轻易判断出屋子的主人已经起床,有人在一楼,有人在二楼。
女主人从床边经过,纤细的腰上系着田园风格子围裙,身穿一条颜色温柔的藕色裙子,由于屋内暖气开得足,在冬日里她的装束依旧是清凉。
她笑着站在一楼的扶手处向楼上张望,喊家人下楼吃早餐。
楼上窗户的内玩闹的人影消失了,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怀里抱着他年幼的儿子下了楼,还腾出左手帮孩子拿着红色的小汽车。
男人抱着孩子的人影在半截落地窗前一闪而过,在转头走向餐桌的瞬间,男主人的眼神随意往外瞥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苏溪有着强烈的想逃跑的冲动。
中年男人将孩子安置好之后,起身来到了落地窗前,想要对花园外的身影一探究竟,却发现路面上早已空空如也,仿佛刚才那一双殷切的眼,全然是自己的错觉。
男人将半截窗帘拉上,转身离开,去餐桌前,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从屋内一直传到的屋外,只留下苏溪藏身于围墙下,那半蹲的狼狈姿势,还有那和天空一样惨白的脸。
在杜修延关切而惶惑的目光中,苏溪忍住了双眼中那半点渴望,将所有的渴望都转化为一种温度退却的清冷,抬眼看向杜修延,意识到自己的模样有些窘迫。
“这就是,做贼心虚吧。”
她甚至还有心情笑着自嘲,那种绽放在很深很微妙的悲伤之下的笑,实在是她固有的风格。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偷看别人?”
苏溪情绪很快恢复如常,这种顷刻间转移的情绪,就像是联系了无数遍后那样娴熟。
“他是你父亲。”
他果然轻易可以猜出,眼神复杂地看着苏溪脸上所以细微的表情。
“是啊,我想看看他是不是所有的婚姻都不幸,但是……他好像成为他人的丈夫、他人的父亲会更快乐。”
她竟然露出了一抹微笑,语气轻快地说着一个客观事实,只是这么松弛的语气,却让人听着莫名心口沉闷。
苏溪松了口气,愉悦地重新拉起他的时候,刚刚分明已经被包子焐到发热的手,此时却格外地冷。
几乎是瞬间,像是下意识一样,没有任何停顿地紧紧握住她的手。
“苏溪,别伤怀于你的父母,你还有我。”
杜修延一面走,一面握着她的手重新放入自己的大衣口袋。
苏溪过了良久,才噗嗤一声开怀地笑了起来,然后双眼亮亮地看着他,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她看着闪烁的红灯,像是红色的心脏在从容跳动,加上那些有些不真切的小城街道上的白噪音,才倏而默默地开口,声音缥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在上一世,跟我说过同样的话。”
她开口的自问自答让人有些忍俊不禁,这种突如其来的冷硬问答,能提前缓解后一句话中的矫情。
杜修延在绿灯亮起的那一刻看向了她,端详着她别扭的神情,还有双唇抿起又松开,血色在双唇上迅速恢复的模样。
回家的路上,她心情又恢复了明媚,总需要在心里有些憧憬,比如憧憬今日早晨的丰盛早餐。
苏溪在静州假期余额即将见底,她想了很久还是给母亲打去的一个电话。
“小溪啊……”
电话那头的女人的声线和年轻的时候相比并没有明显的衰老,多了几分平稳和坦荡,嗓子是人身上衰老得比较缓慢的部位,能有幸被岁月淬炼的,是语气。
“妈,你还好吗?”
她喉头仿佛哽了一瞬,须臾间重新找到了平静的语调。
“我还不错,有点忙,你李叔叔最近摔了一跤,在家里卧床静养,我跟单位请了假在家照顾他,你学业方面还顺利吗?”
电话那头的熟悉声音,还有温和语气,会让苏溪有一瞬间误以为一切都没有改变,但是她仍然知道母亲在新家庭中的身不由己。
“一切顺利,我尽量早点的毕业。”
“是因为钱的问题吗?倒不用担心,我和你爸那边收入加起来供你毕业倒是没有太大问题……”
她以前的确经常面临钱的问题,由于父母双方各自的家庭矛盾,双方精于算计,两方不断踢皮球,都想让对方在她的学业上尽可能出更多的费用,在这种拉扯中导致她在国外的经济状况时好时坏。
“妈,我回静州了,现在在奶奶的房子里住着。”
苏溪去掉了那些弯弯绕绕,直截了当地说道。
电话那头,母亲正欲说话,只听见里面传来了男人高昂的呼唤声,“小琴啊,快来帮我翻个身。”
“小溪啊,妈妈之后联系你啊。”
母亲压低声音匆匆对苏溪嘱咐了这样一句后,就火急火燎挂了电话了。
电话里的盲音响了很久,苏溪在愕然中久久没有放下电话,她的双眼陷入了空洞,只能看到视线尽头的模糊光亮,周围都陷入一片日落后不曾开灯的室内黑暗中。
她的腮帮子鼓了鼓,喉头一动,按掉了电话,转身从阳台走进屋内,屋内又是饭菜飘香,她循着香味去到了厨房,倚在门框上欣赏面前忙碌的身影。
杜修延在静州住了不过三天,已经将这间简陋的厨房最大程度地进行了维修和改造,现在更是将天然气和老旧的厨房设施用得顺手。
他在适应生活环境这方面很得要领。
苏溪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和优雅细腻的动作,不由得在他停下动作去水池边洗手的时候,从后面轻轻抱住他。
以前她的手很规矩,但是现在每次都会肆无忌惮去用指腹摩挲他平坦有型的腹肌,或者是他通过苦练和饮食保持的腰线。
“和妈妈打完电话了?”杜修延洗干净双手,手上残留着洗手液的清香,再擦干手,才轻声询问道。
“嗯……”苏溪将头靠在他脊梁中,淡淡点头,并没有跟他详细描述的打算。
“突然间有点困了,我们一起去午睡好不好?”
苏溪向来没有午睡的习惯的,一般都是一杯咖啡下肚,直接跳过午睡阶段,这样能让白天的时间利用率更高。
今天却一反常态,但是她声音弱弱的,软软的,糯糯的,让人实在找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于是这个有些寒冷的阴沉的午后,苏溪进入了长达三个小时的睡眠。
她今天打完电话后格外嗜睡,睡颜恬静,下意识像婴儿一样微微蜷缩,像是在躲避某种生活现实似的。
杜修延没能和苏溪的睡眠完全同步,但是保持着一个姿势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像孩子一样被双臂包裹。
这夜她和杜修延一起在晚上看电影,等天气预报里面所预测的小雪。
晚上十一点,天上下起了小雨,苏溪心里有些失望。
午睡时间过长而让她在午夜时分精神饱满,开始在电炉上架起了小烤架烤起了年糕,烤到发涨的年糕让空气中充斥着米香味,一定要趁热吃,扯开年糕的时候会拉丝,内表面的发软年糕内芯软糯,带着清香,蘸上桂花酱和黄豆粉,一口下肚一路暖到胃部。
正当苏溪以为天气预报又在骗人的时候,凌晨一点,窗外果真下起了小雪,雪势渐大,多年来不曾见过的鹅毛大雪。
大雪持续了半个小时,又骤然减小,变成了盐粒一样的雪粒子,砸在衣服上会迅速弹开的那种。
苏溪的手机响起了来电声,有人拨通了她国内的号码,上面是个熟悉的号码,因为铭记于心,所以不需要储存姓名。
她看着那串号码只觉有片刻的不敢相信,最终才接起。
“小溪啊,妈妈在楼下,想来看你一眼。”
第58章 闫谈
苏溪拿着手机, 在错愕中猛然抬头,从未有一次庆幸自己如此执着地等待半夜的小雪。
她走到窗边,隐隐看到满地白雪和寂静路灯下孤独缩着脖子的女人。
苏溪马不停蹄穿鞋下楼, 年久失修的铁门在冬夜里发出有些刺耳的摩擦声。
站在巷子里的女人听到了铁门的声音, 倏而抬头, 那一瞬间她的睫毛结了水珠,满身风雪, 穿着一件厚重羽绒服,有些呆滞地站在原地。
女人那张本应该保养得当的脸上早已染上了风霜,面容有些憔悴, 未来,她的第二任丈夫将卧病在床, 而这个女人也在日复一日的照料生活中愈发不修边幅,终于像是妥协般老去。
苏溪看到那头发尚且乌青的母亲, 一时间喉头一动,脑海里想过太多开场白,却不知道应该选哪一句, 便只能用一种惊讶又带有责备的语气问道:
“这大半夜还是下雪天, 你从腾州自己过来的?”
滕州离静州并不远,六十多公里的直线距离, 坐大巴摇摇晃晃需要至少两个小时。
“我等他睡着了自己过来的,我错过了一班车, 还以为你已经睡下了。”
这一次,陈琴并没有用“你李叔叔”这样的字眼, 而是一个简单的“他”, 便表述了一切。
“我刚刚在烤年糕,快上楼和我一起吃。”
苏溪不忍看陈琴站在风雪中, 正不由分说地准备将她拉到屋檐下,陈琴却无声地摇摇头,这一个细微的动作让苏溪的双眼黯然了几分。
“不了小溪,如果一上去……一会儿就不好说再见了……瞧你,回国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陈琴说到这里,一时语塞,随即自嘲地笑了笑,眼角多了几条干燥的皱纹,继续说道:
“不过知会了我也做不了他的主……”
苏溪并没有对此感到意外,母亲的性格,看似强硬,实则谁都可以拿捏。
“如果自己做不了婚姻的主,为什么还要结?”
苏溪越来越不喜欢拐弯抹角了,母亲和现任丈夫的纠葛很难有人说得清,苏溪每次上门拜访,李叔叔都对她格外客气,不过直到多年后苏溪才知道,李叔叔对她这个“前夫的孩子”心存芥蒂。
陈琴没有对苏溪解释其中缘由,只是一笑置之,将幸福与苦闷都藏在笑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