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谢冰柔又微微有些紧张,轻轻吐了一口气。她心里暗暗责备自己多事,她的性情就是这样,太容易被秘密所吸引,总是忍不住去探索。
就好似自己用读唇语窥探别人秘密,那就是件极危险的事。
谢冰柔又想,方才窥探自己的是章爵吗?
她想了想,又觉得仿佛不大像。谢冰柔目光逡巡之际,又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谢冰柔看到了元璧,方才崔芷这么闹过,好在如今已经没人提这桩事。
元璧先去元后跟前回话,元后凝神听着,然后轻轻点了一下头。
谢冰柔眼尖,留意到元璧手背之上有一道殷红若血的鞭痕,衬着元璧手背肌肤,竟生生透出了几分隐忍禁欲之感。
和章爵张扬不同,元璧却是内敛到了极致。
崔芷方才大约闹得很厉害,她虽没抽得沈婉兰骨折,却也确实抽中了元璧。不过既然元后不想提,那么这么一会儿,已经显得什么事都没发生,已是一派和乐融融。
如此一来,倒显得元璧手背上那道鞭伤有些刺目。
元璧背脊绷紧而隐忍,蓄力而不张扬。没人知晓元璧旧疾又开始发作了,他的腿又开始发疼,就好似有小刀在刮自己骨头,又如千万根针在刺。哪怕旁人说他是心里有疾,可却全然不由元璧自己控制。那只腿已经开始发酸发疼,开始折腾元璧。
可元璧向元后回禀时,却都生生忍下来。
接着元璧迫不及待的望向了自己的药,而此时此刻,元璧也并不知道这个药还有没有用。
他望向的是谢冰柔。
第026章 026
不知为何, 谢冰柔还真是剂良药。元璧自己都有些诧异,想不到谢冰柔仍然有用。
他想又或许是别的原因,只是自己未能真个看透这个谢五娘子。
元璧踏向了谢冰柔,阳光落在那女娘雪白颈项处, 却也是雪光一片。元璧心忖谢冰柔看着倒是很柔弱, 但性子却未必当真柔弱。
那些心思浮起来时, 元璧便向谢冰柔走去,和谢冰柔叙话。
他对这个谢五娘子颇多好奇, 也忍不住想要多了解一些。
裴妍君瞧见,倒是微微有些奇怪。这元家大郎很少对京中女娘生出什么兴致, 更甚少人前亲近。裴妍君想起一些旧事, 那时她还道元璧是个冷情之人。如今瞧来, 只是别的女娘未能令元璧动心罢了。
谢五娘子言语柔柔,看着未必对元璧多殷切,可也瞧不出讨厌。
裴妍君心里暗暗觉得好笑, 她本来总觉得冰柔和寻常女娘仿佛有些不一样,如今看来跟其他情窦初开的小娘子也没什么差别。
裴妍君别过头去时,却看见有一人直勾勾的看着这一幕。对方正是章爵,章爵面上却浮起了一缕冰冷恼意,仿佛极不快。
裴妍君也不以为意。
春日渐暖, 万物滋长, 这些个儿女情长里自然不免有些酸醋纠缠。只盼冰柔能有些手段,可游刃有余。
不过若裴妍君瞧得深些, 便会发觉章爵眼底的冰冷恼意里尚自夹杂别的东西, 并不是什么争风吃醋的心思。
章爵也很快收回了目光, 他暗暗捏紧了手掌。
他分明已经警告过谢冰柔,可这小女娘大约也并不乐意听话。
那些心思涌上来, 章爵恼意顿生。
春日里暖风融融,好似已不见半点冬日里的寒冷。这时节梧侯府上一名婢子却不免左顾右盼,四下打量。她双眸似融融乱水,眼波乱颤,显得受了极大惊吓。
那小婢头晕目眩,明明想要大声叫出来,却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竟发不出声音。
这时候她望见了一人,便下意识朝那人跑了过去。
那婢子瞧见之人正是谢冰柔。
她匆匆的掠了过去,如此捏着谢冰柔的衣袖,低声言语了几句。然后谢冰柔面色顿时变了——
谢冰柔提着裙摆匆匆跑了出去,她样子惶急,跑得又快,周围的女眷都有些惊讶,可谢冰柔也已经顾不得旁人的目光。
她匆匆跑至那小婢言语之处,然后她便看着了阿韶。
阿韶被挂在了树上,她手臂垂了下来,被削了三指的手掌在春风之中轻轻摇摆,宛如沾血的树枝。
那摇曳的树枝却映入了谢冰柔的眼里,使得谢冰柔微微晕眩。
她唤了一声阿韶,剩下的话却好似掐在了脖子里,竟再也说不出来。
谢冰柔呆呆站立,一时竟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她没有发现阿韶已经死了,就像她之前猜测的那样,那凶手大约并不甘心自己的杀戮被压下来。于是又有什么比在梧侯府做寿当日行凶更夺人眼球的呢?
只不过这次对象却是阿韶。
阿韶确实已经死了,这是一个显然易见的现实,可是谢冰柔竟反应不过来。
周围一切都变得恍惚,仿佛并不真实。
恍惚间,她便听到了元璧诧异嗓音:“她死了?”
元璧嗓音很奇怪,仿佛有一点谢冰柔捉摸不透的味道。谢冰柔却飞快侧过头,说道:“她没有!”
这时候谢冰柔方才意识到周围一时竟没别的人,只元璧跟上自己。
谢冰柔身躯轻轻发颤,她盯着元璧那温和面容,竟生出了一缕恐惧。
谁都可能是凶手,万一就是元璧呢?他大可杀了自己,顺势再增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是了,自己两次撞见凶案现场真是巧合?
那日自己撞见暗巷里林雪瑛的死,不就是在元璧送自己回来的途中?
这一切一切,有什么不可能?这一切都是皆有可能的。
可元璧只伸出手,握住了谢冰柔手。他目光四下逡巡,带着一种谢冰柔不懂的忿怒恼色:“究竟是谁?”
元璧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目光与谢冰柔相对:“五娘子,你说究竟是谁?”
往日里元璧本是温柔的,可如今他的温柔里却分明泛起了一缕暴怒。
他的手很热,可谢冰柔的手掌却是凉的。
四目相对,谢冰柔颤声说道:“我不知道呀。”
然后谢冰柔说道:“阿韶,她,她没有死。”
元璧嗓音里浮起了沉润的锐气:“五娘子,她已经死了,你醒一醒。”
他的手却慢慢握紧,眼神变得锋锐,仿佛要刺破谢冰柔皮囊,看到她的心。
他似要让谢冰柔清醒过来。谢冰柔却是尖叫了一声,这样摇摇头。
元璧还似要说些什么,蓦然面色一变,伸手去握腰间剑柄。
元璧雪亮的剑抽出来时,谢冰柔又发出了一声短促尖叫。
不过那把剑却并未刺向谢冰柔,而是挡住一旁刺来一剑。
章爵挥剑一刺,面颊之上浮起了尖锐的怒色,冷冷道:“元璧,你莫不是还要杀人?”
他竟挥剑便刺,被挡下后又再刺去:“还不放手。”
章爵眼底泛起了一缕异色,仿佛极见不得元璧仍握着谢冰柔的手,非要搅散了才罢休。
元璧松手扯谢冰柔在自己身后,握剑跟章爵对峙。
这时府上闻讯赶来之人越来越多,章爵方才作罢。
待元璧还剑入鞘,谢冰柔竟飞快贴身上去,握住了元璧手掌。
看着眼前这一幕,章爵面色愈发阴沉。他似有极大的不满,可偏又无可奈何。
谢冰柔这样举动有些逾越,可如今旁人瞧见也不觉心生悲悯。
谁都瞧出来谢冰柔被吓着了,死的是谢冰柔贴身婢子,那样的打击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
谢冰柔面上浮起一缕恍惚及恐惧,她垂下头,整个身躯抖个不住。
今时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这场血腥的杀戮终究是掩不住。
梧侯府生出这样凶事,昭华公主也比离去要早。
元后是贵客,这样的贵客便不应留在血腥危险之地。梧侯薛重光面上无光,可更要紧的是这些贵客的安危。
昭华公主纵然上了马车,可心里仍是乱糟糟一片。她不由得想,这次死的是谢五娘子身边那个叫阿韶的婢子,可谢五娘子偏生一滴泪也没有留。
谢冰柔也不是没有反应,可昭华公主只瞧出她怕得厉害,倒似乎并不怎么伤心。
也是,谢五娘子本要扬名,没想到却被个婢子压住了名声。那婢子伶俐,出了风头。作为主家,谢冰柔大约定是不会甘心的。
闹成这样子,谢冰柔又能有什么真情实意呢?
昭华公主心内这么想,可她也只是胡乱琢磨,她其实并不是真的关心谢冰柔,她其实是害怕。
直到现在,昭华公主仍然在抖。
她不去琢磨谢冰柔,难道去琢磨阿韶那具血淋淋的尸体吗?
昭华公主虽见过死人,可是却没见过那么可怖的死人。那凶手不知恨成什么样儿,居然犯下这般凶残之事。
昭华公主只一闭眼,就想到了阿韶那具血淋淋尸体。
她是听说过这样的事,可跟亲眼看见是两回事。
那凶手既然敢在梧侯府杀人,会不会把沾血的凶刀对准她们这些尊贵的娇客?
昭华公主双颊已失了血色,身躯也不由得轻轻颤抖。
她心里是有些说不出的恐惧的。
婢子跟她说起,说小卫侯会送皇后以及自己回宫,昭华公主也只轻轻嗯了一声。
换做平时,昭华公主早便心里埋怨,埋怨母后对卫玄的器重。
可是今时今日,昭华公主却有了另外一种想法。
她撩开了车帘,就看到了卫玄的背影。
小卫侯的背脊挺秀而优美,他本来就皮囊极佳,单单看外表,是极难看出卫玄骨子里的恶狠。
昭华公主看着这恶人的背影,却蓦然觉得一股安稳的暖意涌上心头。若是卫玄护送,定是不会有事的。
这样感觉涌上来时,昭华公主又隐隐有些唾弃自己,她怎能这般想呢?她一直便是极讨厌卫玄的。
于是她忍不住去想卫玄一些可恶之处。譬如他逼死堂兄,害死一个皇族世子不说,居然还能从中牟利。譬如他纵容那些个北宫舍人,到处搅风搅雨。譬如卫玄自己也在梧侯府杀人,在梧侯府摘了个叛党头颅立威。譬如,卫玄还是霍乱大胤的妖星,出生于荧惑守心之刻。
可这些恶事纵然记得再清楚,此刻昭华公主竟不能遏制自己这份依赖。
大约正因为卫玄是这么个凶恶之人,那么那杀人凶徒再凶残,卫玄也能镇得住。
哪怕,卫玄也不那么具有道德。
这一刻,受到了惊吓的帝国公主心里也悄悄服软了。
恐惧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它击碎了昭华公主的心防,让她一直苦苦压抑的迷恋在此刻疯狂滋长。
卫玄没有回头,昭华公主却发痴似的看着卫玄背影。
若换做往日里,昭华公主只看一眼,就会收回自己的目光。可到了今日,昭华公主却是一直看下去。
直到她看到了元璧,方才蓦然回过神来。
昭华公主骤然升起了愧疚,她方才竟没半点想起元璧。
她知晓卫玄其实对元璧颇多打压,且卫玄又是如魔鬼一般性子,可自己方才居然对一个魔鬼念念不忘。
昭华公主亦看见母后招元璧过去。
她蓦然想,莫非母后让外兄送自己回宫?明明她心里是很亲近外兄的,也一直觉得外兄绝不逊色卫玄,只是外兄一意颓废罢了。但一想到送自己回宫之人从卫玄换成外兄,她竟满心不乐意,全身都抗拒。
这道德是一回事,本能却是另外一回事。
这有些感觉,本就是越压抑越强烈。
好在元后只是嘱咐元璧几句话,并没有让元璧送自己回宫。
昭华公主松了口气,可心里却更为愧疚与纠结。
这时她便听到一个女娘恳求之声:“元公子,可否送我回谢府?”
说话的是谢冰柔,谢家女眷也要离开了,可这时候谢冰柔却来求肯元璧。
那要求仿佛有些无礼了,可元璧却回答了一声好。
那声好显然没什么犹豫,可见元璧也是乐意的。
昭华公主蓦然心中一沉,也不知晓是什么滋味。她瞧着卫玄侧头向谢冰柔望去,大约也是想不到元璧会对谢冰柔如此殷切。
不过卫玄容色淡淡的,也看不出小卫侯心中所想。
昭华公主蓦然心中发堵,说不尽郁闷。
至于为什么郁闷呢,她也说不上来。
马车缓缓行驶,元璧策马随行,马车里的谢冰柔却没有说话,在里面安安静静的。
元璧吃不准谢冰柔的心思,也许谢冰柔确实是惧了,所以让自己来送一送。
元璧想,其实五娘子提出这般要求,竟凑巧解了我之尴尬。
其实很多人都知晓,他虽是元后亲侄,但元后更信任、倚重的却是小卫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