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与皇上有着血脉亲缘的皇亲,她如何能比,不能给爹娘惹麻烦的。
小姑娘说完话便安静了,仅余下细细的抽噎声。
魏淮昭颈间湿了一片,只觉得心口那处随着她落的泪,同样一抽一抽地在疼。
他听懂了她话语的意思,知她还想了这么多,语气早已柔软地一塌糊涂:“是我不好,凶你了。”
她本就同他不一样。
楚筠嘀咕道:“本来就是嘛。”
听魏淮昭乖乖认错,这让她心情好了几分,此时又足够安心,于是慢慢收了泪,说道:“我觉得我今日也挺好的,我从没这么勇敢过呢。”
魏淮昭只求着她不再哭了,轻声哄道:“是,我的筠妹妹勇敢了,胆子也大了。”
楚筠撇过脑袋,看了看他的侧脸,又转了回去,小小声道:“胆子大是因为知道你在。你不会不管我的。”
魏淮昭的耳力,哪会听不见。他微微转过头,却只看见小姑娘闭眼别开的侧脸,唇边勾起笑。
从山上下来,快到行宫时,魏淮昭突然叫她:“楚筠。”
“嗯?”楚筠应了声后,反应过来他很少这样直接叫她的。
魏淮昭却没再说什么,只低声道:“别怕。楚筠,别怕。”
我会托你到高处,不必再小心脸色,或担忧牵累。
旁人终会惧你敬你求着你,也无人会敢轻怠于你。
明华郡主已先一步被送回来了,宫里随行的医女早已候着,诊过之后说小殿下无碍。
就是有点哭哑了嗓子。
云宁一颗心落于实处后,看着女儿又浮起了一肚子的恼怒。
当时情形细节她都已听说,姳儿也太能胡闹了,那么些侍从护卫加一个楚筠都跟不住她。
幸好楚筠那姑娘没事。
明华也看出母亲在生气,少有的乖乖站在一旁不说话,大气都不敢出,经此一吓都将她吓老实了。
毕竟还是这般年纪,楚筠掉落那一下就已经被吓傻了,此时心里确实已在反省后悔。
长公主见她眼皮已哭得红肿,明儿睡醒恐怕会更厉害,气归气,还是让人取冰来敷一敷。
明华见母亲大人搭理她了,正想说什么,但对上她冰冷严肃的双眼,只好又闭上了嘴。
这时下人过来禀报:“魏公子和楚姑娘回来了。”
楚筠这样子,不好让外人瞧去。
魏淮昭早已将行宫摸熟,回来后挑的都是僻静无人的路,直接将她带回了她的住处。
几个侍女早已得了吩咐在等候,见楚姑娘回来,一拥而上将她扶了下来。
扶她入室内后,都围在她身旁伺候着。
侍女热水拧了帕子替她擦拭脸上,待擦到手时惊呼一声,竟见右手掌心都蹭破了皮。
一路上楚筠都攥着手,心思也不在上头,只觉得腿有些不适,其余都没注意到。此时瞧见,才后知后觉感到了疼。
长公主已带着医女过来了,让她给楚筠仔细诊看。
魏颂跟在长公主之后来的,一眼就看到儿子冷漠着张脸等在外头,问道:“我未来乖儿媳咋样了?可有伤着?”
魏淮昭道:“没事。”
魏颂盯着儿子一琢磨,这番脸色看着也不像没事的。
长公主吩咐医女上药时仔细着些,同时当面谢过楚筠今日救了姳儿一命。
楚筠忙要起身回礼,被云宁按了回去。
长公主的心中颇为感慨。
她起初记下了楚筠,是因为她与魏家有着婚约的缘故。后来她觉得这姑娘讨喜,性子也好,因而不知不觉就多留意了一些。
她觉得楚筠这姑娘还不错,但也仅是有些喜欢,如此而已。
乖巧温顺的貌美贵女,京中从来不是仅她一个。是有一些才情,可也不到名冠满京,能与朝中分忧的程度。
可那都是之前了,云宁这一刻再去看楚筠时,神色心境都有了不同。
楚筠也不再是众多讨喜贵女其中的某一个了。
她于姳儿有救命之恩。
明华自己跟在母亲身后偷偷摸了过来,见楚筠被母亲挡着了,她看不清状况,忍不住问:“楚筠她……楚筠姐姐她怎么样了?”
然后被云宁喊上前来跟楚筠道了歉。
小郡主大概从没这么乖过。她也知道是因为自己太任性,险些闯了祸。
她以前也闯过祸,但从没放在心上。有什么事,母亲父亲甚至皇帝舅舅都会帮她处理。而她是明华郡主,谁敢不听她的,敢不宠着她?
只有这一回,却是因为她,险些害一个人差点摔进山里去。
若不是楚筠姐姐,她可能再也见不着母亲大人了。
明华嘴一瘪。要不是母亲在这,她又忍不住要嚎哭。
医女已给楚筠的掌心清理上了药,她还需看看身上是否有别的伤处,其余人也就都退了出来。
云宁看女儿这模样,只得先带她回去。此事她必得好好管训她一番,随侍的几人护主不力也需处罚。
她吩咐了人在这边守着,悉心服侍,有事来禀。
明华拉着母亲的衣角靠近,特意走在远离魏淮昭的那一侧。
那是与楚筠姐姐快要成亲的夫君,可跟之前在她身边时见到的又不一样。
脸色冷冷冰冰,总之怪吓人的。
第31章
长公主先带人离去, 魏颂和魏淮昭都还在外面等医女诊治。这么两个高大的身影立在外头,各有各的气场,叫人难以忽视。
侍女只好过来请二人一旁稍坐,魏淮昭仿若未闻。
见儿子这犟的毛病是又冒出来了, 魏颂大步迈去一撩袍子坐下道:“莫理他了。医女看的如何了?”
侍女回道:“说是小伤处, 都不要紧, 正命奴婢们去送水服侍沐浴。”
也是, 小姑娘吓坏了,又在土里摔了一回, 是该如此。
魏颂忙摆摆手:“那你们快去。”
不多时,医女带了门出来,说楚姑娘并无其他伤处,上过药歇两日就好了。
魏淮昭闻言点了点头。
魏颂见下人们忙碌, 楚筠还得好好歇息, 他们在此就不便多留了,于是喊儿子先回去。
但见儿子既没心思搭理自己,也没打算离去,皱眉想了想,摇着头先走了。
将楚筠背回来,一路上细细的抽泣声仿佛还在耳边打转没散去。
魏淮昭仅是想等着她都收拾好后,再同她说上两句话, 好安她心。
不过没过多久,竟是看到母亲来了。
“昭儿。”夏文棠一来, 还不等他喊人,就开口道, “你一直杵在这做什么,还不走?”
知道儿子惦记担心人。
可这人都还没成亲, 还不是你的妻呢,如此这般一直待在姑娘家的院子里不离去,成什么样子。
“回去吧,娘今日就留在这儿,可放心了?”夏文棠满眼无奈。
魏淮昭见有娘在,自然放心,道:“那劳娘多费费心。”
楚筠许是先前哭太久哭累了,沐浴的时候阖着眼就险些睡过去。还是侍女见水要冷了轻轻将她推醒的。
上过药的手怕沾水就一直抻着,有些酸。她揉了揉,由侍女帮着更换了衣裳,出来时下意识往外边打量了一眼,只看到两个正送膳食进来的侍女。
其他人应该都走了呢。
楚筠又默默收回了视线。
今日这么一折腾,早就过了用膳的时辰。侍女将膳食摆上时,她闻到香味才发现自己肚子好饿。
她忙在腹间捂了捂,怕它饿了自顾自叫起来惹人笑。
桌上的除了丰盛饭菜,还有一盅医女所配的药膳。楚筠要动筷时,发现右手上过药,动作大些扯到伤口就疼,很不方便。
侍女这会儿待楚筠是万般小心,说道:“奴婢帮姑娘用膳吧。”
楚筠忙摇摇头道:“不用了。”
长公主府的下人她不熟,不是凝竹杏柳她们的话,她不太习惯被喂。
她换了只手拿起汤匙,有些别扭,但也慢慢将饭菜药膳全都吃了。
楚筠吃东西的模样既认真又安静,在府上伺候惯了小郡主的几个侍女互看了一眼,心想这楚姑娘可真招人疼呐。
不怪魏公子那样宝贝。
夏文棠跟儿子说好,今晚留下陪陪楚筠,这便让侍女在边上收拾了一间出来。她让人将自己的东西送来布置妥当,得知楚筠刚沐浴收拾好了,于是过去找她。
站在门外时见楚筠吃得正香,怕她看到自己后会有些不自在,也就等用过都撤下后再进去。
楚筠吃饱了,正有些乏困地眯起眼睛,在瞧见夏文棠时又一下瞪大了杏眸,惊讶起身喊了人:“夏夫人。”
夏文棠笑容温和,过来拉她坐下:“好姑娘,歇着吧。”
楚筠和夏文棠接触的并不多,仅是以前同晴姐姐待在一起时,曾照面说过些话。
印象中她也不是个话多的人,见她们小辈在一块时都不会来打扰。
在楚筠的心里,一直觉得她是个很厉害的女子。
这厉害不是指别的,而是听说她是个年轻时还打过胡人的将军夫人。
她并非出身世家,成亲之前,也是和魏伯父在边关战场遇见的。
这都是听晴姐姐说的。
楚筠没见识过,但听魏槐晴说起时,也觉得确实很厉害。因而一直对她颇为崇敬。
魏颂平日里见到楚筠,总笑得快瞧不见眼睛,夏文棠相较之下就不苟言笑了些。
得知她要留下来陪自己,楚筠不免有些紧张。
今日有惊无险的,虽当时被吓得哭了一场,可回来后心已安下,那一刻的感觉也就渐渐被冲淡了。
她既没什么事,哪好意思还让人特意来陪着。
夏文棠看小姑娘见了她身子都坐板正了,故意说道:“怎么,原来是不喜欢我?”
楚筠听了连连摆手:“您说什么,怎会呢!”
夏文棠说那不就成了。
楚筠比自己一双儿女都要小些,又鲜少有离家这么久的,今日出事身边都没爹娘能说说话。
她独自一人,若有个什么麻烦,不方便与侍女提的,至少身边有个可依靠的长辈在,心里也能舒坦些。
夏文棠说道:“我若不在这儿,有人要怪他娘亲说话不守信用了。”
“谁呀?”楚筠懵懵一问,然后就见夏文棠笑意深深地看过来,瞬间就明白了。
她大概知道了,魏淮昭爱逗人的一面,许是随了他母亲的吧。
既然都已这么说,楚筠也就乖乖听了。
用膳时夏文棠就瞧见她眼里的困意,便也不再与她多言,喊侍女来整理床铺让她先安心睡一觉。
这一日人乏力竭的,楚筠一歇直歇到天色昏黄。
晚膳后,得知此事的皇上竟还送了赏赐来。云宁殿下也又来了一回,见楚筠恢复了精神,总算松口气。
云宁让楚筠回京前都只管歇着就好,也无需再去搭理她那吵闹的小祖宗。
不过明华郡主被禁了足,若长公主心硬些,回京前怕是也没法子跑来缠着楚筠了。
女儿自知险些酿出大祸,这回被禁足是一点都没闹。倒让云宁有些意外。
先前楚筠陪着她玩乐,相处那么多日,她是全然辜负了自己的良苦用心。经此一遭,竟终于知道收收自己那性子了。
入夜前,楚筠又喝了一碗补血气调养的膳羹才睡的。
主要还是安神之用。
前半夜也确实睡得很安稳,呼吸轻浅绵长,安宁无梦。
可睡到后半夜时,额间沁出细密的汗,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爹!娘!”
楚筠压根没意识到自己身在梦中,只因身处的境地太过凶险,牵动她的每一根神经,根本无暇再去细细琢磨。
她紧紧拉着娘亲的袖子,看着他们的马车被劫路的掩面匪徒生生逼停,拖离官道,那明晃晃的刀身在她眼中高抬又落下,斩断了车辕直木。
又一把扯住了挡在她们面前的爹爹的衣襟,拉拽下马踩在脚下,长刀刀尖一转,毫无停滞地落下,直刺入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