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回想只后悔宠她太过,使家中孩子心生不满,还险些给侯府惹来祸事。
六丫头虽说自己没想真的害她,只是想要吓唬她,但用此恶劣手段回来后便受了惩罚。她更是出格,若她母亲还在世不知多少寒心。
对外虽有圣上恩赏,保了侯府颜面。但他们心知肚明,此事是乔穆彤因私心蓄意设计,与所谓外戚一党,或是谋逆之案全无关系。
魏家既然能让皇上相信,那只是为了蒙蔽逆党而合谋的一场假戏。
那自然也能让皇上怀疑平怀侯府实为谋逆一党,或乔女所行之事实为牵扯皇家禁军兵权,犯上作乱。
各世家要在朝中立足,多少都有些不为人道的小手段。又怎么会愿受重重查审。
魏家此番立了大功,而他们惹怒定威将军府在先,这事如何了结,全看魏家如何决断。
或者说,全看那魏淮昭的一句话。
想到魏淮昭此人,老夫人干皱的眼皮遮掩下划过凝重畏忌。
平怀侯已与老夫人说的很清楚,她这般岁数也看得透。这少年年纪虽轻,但万万不可得罪。
在此之前,侯府只知魏颂这儿子得过皇帝几分看重,但还真未将其放在眼中。
原来他心思手段之厉,连逆党外戚都不惧谋算,得圣心之深,轻易便能请来皇上一道圣旨。
倘若他背后早有皇上授意,就更不可深想了。
乔穆彤是多不知死活,招惹了一个这样的人!
正是因为她,侯府今后再不能事不关己,不仅彻底得罪外戚一党,明面上还成了冲在最前的那柄刀子。
知道是被魏淮昭算了一道,又能如何?不得已欠下魏家一个大人情,还得谢他一句手下留情。
老夫人虽话语斥责,但也言明了利害。乔穆彤听后久久回不过神来,只觉得老夫人口中那人格外陌生。
她对魏淮昭有意,是因身份样貌,亦是不甘。可原来,她自以为了解的,从来不是那人真正的模样。
再回忆那日魏淮昭的神色,她只觉周身寒冷,感到可怕。
一想到自己险些将整个侯府拖下水,怕是连死了还不知道缘由,乔穆彤的身子便不受控地发抖。心口阵阵钝痛时,她忽然想起当日听到的忠告,要她小心心疾再犯。
……
“那个摔死的赵公子其实还活着呢,还说他是差点被季常斐害死的。就是曾对姑娘不敬的那个季家的登徒子。”
“赵老太傅之前一哭二闹三撞柱地闹,知道自己冤枉错了人,赵公子是险些死在季三公子手里的,总不能就当无事发生回家养病去了吧。他现在赖在宫里,死活要让季国舅给他交代呢。”
“原来咱们府上也不干净,抓了瑞王逆党才知,常来府上送菜那个陈叔,还有姑娘外院新入府那个翠翠都有问题,怪吓人的。”杏柳说着便凑近了楚筠道,“但魏公子说极可能不是逆党,而是季国舅的人,只是不得实证才如此对外说的。”
“还有刑部抓了魏公子后滥用私刑,说是逆党逼宫那夜被召进宫时,浑身都是伤。皇上见了大怒,下旨彻查,今日几乎撤了刑部上下所有人的职呢。”
凝竹听到这后想起来,那个前来说亲的宁公子岂不是才进的刑部就被撤职了?还挺倒霉的。
杏柳则掰着手指说完,邀功道:“姑娘,奴婢记性好吧。”
她说的这些,哪是外头能听来的。
都是魏公子派了身边人来,一桩桩一件件细说的。至于魏公子,则说他被皇上一直留在御前处理逆党之事,忙得不眠不休难以得空。
楚筠听后,耳边只留下了那句“浑身是伤”。
她去牢中时,虽然没敢多看,但似乎也只见到了鞭伤。难不成他身上还有其他的伤么?
“他真受了很多刑?”
“这,奴婢不知。”杏柳愣住了,那小厮也没提这个啊。
见姑娘有些担心,她忙道:“魏公子既然早就察觉,将计就计,这几日还被皇上留下忙着做事,应该没事吧。魏公子说他一抽出身,定立马来见姑娘。”
楚筠抿了抿唇心想,她才不要见他呢。
宫中。
瑞王逆党皆已处刑,而魏淮昭因刑部之事又熬了一夜后,终于得了皇上恩准,放他离去。
从殿内退下时,他望了眼明耀的日光,无奈摇了摇头。
他深知皇上是何脾气,他对于自己在此事中动的小心思并非不知,只是不介意。
其实在小事上,皇上一贯大方,但毕竟是帝王,即便看重,也少不了敲打。
估计是看出他心急,才故意一直拖他留在宫里如此差使。
守在殿外的公公见了,几步上前道:“魏公子,奴婢送您。”
魏淮昭的视线正好落了过来,微微颔首抬步。
虽然不过随意一眼,但那小太监却感到一股很强的威压之感罩了过来。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贵人,他又是自小入宫,如今在皇上这儿伺候的,可还是不自觉心中一哆嗦。
他有些恍惚,一瞬间竟觉得眼前这人,仿佛是哪位沉浸官场多年杀伐决断的权臣。
哪还有以前所闻那点叛逆轻狂的影子?
小太监顿时更加谨言恭敬。心想朝中多少大臣,圣上此回却如此重任魏淮昭。即使暂未授实权,也不过是早晚之事。
皇上甚至将他所戴扳指都赐了,那可是一次如君亲临的恩赏,这不是帝王心腹还有谁是呢?
魏淮昭正在琢磨,他是先回府换上一身她喜欢的,还是直接先去楚府为好。
虽然此事已算了结,但他在京中却也留不了两日了。
前世魏家被谋算牵连,去往漠北驻守。而那时胡人已在暗中谋夺大凌边关疆土,半年后大举来犯。外敌凶猛,未占先机,这仗打得十分艰难,大凌也折损了众多将士。
这一次他已将所查奸细一事全呈与皇上,魏家接下了旨意出征边关,尽早部署攻其不备。
这一仗躲不了,只有尽快解决外敌忧患,他方能安心地早日回京。
至于季家经此断臂,一段时间内必然能够安分些。
季国舅着实是个狠人。皇上和他为削去外戚势力,才刻意将赵蟠与刑部都一同牵扯进谋逆案中,意指他党同伐异。季国舅为撇清季家诬陷谋逆之举,说这仅是季常斐因私仇一人所为,并先一步动手处置杀了季三。
他亲自去看过,季三确实死了。虎毒尚不食子,他这亲儿子说杀就杀了。
季家能有今日,本也不指望着一夕撬动。别的尚可辩驳,但他在刑部遭了“重重折磨”可是属实。魏家立此大功,又将为国征战,于公于私皇上都将替他讨还公道,以作安抚。皇上早想彻底清理刑部上下,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既然皇上缺把刀,魏淮昭当然能以身作饵替他递上。
前世回京后累经多年才一步步踏出来的权势,再一次被他牢牢握在了手中。
魏淮昭出宫之后,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了下来。
他如今的一举一动都受到旁人留意,宫门守卫还以为有什么吩咐,看去时却见他冷漠的脸色忽然转变,瞬间柔和下来,还添了几分笑意。
他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一辆停着的马车上。
楚筠原本说是出府透气,却不知不觉让车夫停到了宫门外。马车停了小半时辰,在车夫的再声询问中都打算回府了,可没想到掀起车帘最后看了一眼,却恰好与刚出宫的魏淮昭对上了视线。
楚筠一愣,立即就松了手。
多日来,魏淮昭不是对着皇上和长公主,就是那些个逆党死士。好不容易能看一眼心念着的姑娘,就见她跟兔子似的躲了起来。
魏淮昭眼中无奈,亦心感自责。他走向马车后,抬手在窗边叩了叩,唤她:“楚筠。”
见马车内毫无动静,便又问道:“楚姑娘在此,可是在等我?”
楚筠下意识回道:“才没有呢。”
说完便气恼地咬住了下唇。
魏淮昭又在马车旁说道:“我来与楚姑娘赔不是。惹你害怕伤心,或打或罚都任你处置。”
楚筠听见了,沉吟了半晌还是说道:“那你就别来与我说话了。”
与魏淮昭相识以来,楚筠现在说话可最是硬气了。
即使她都已经明白,也理解此事凶险难料,可也还是生着他的气呢。
哭了好多回,浪费了好多好吃的糕点,不想轻易原谅他。
不过说完这话后,她等了一会,也没再听到魏淮昭的声音。
楚筠坐在车内,捏着指尖眨了眨眸子,歪着脑袋仔细去听外面的声音。
可外头悄无声息的。
魏淮昭?
她忽然有些忐忑,莫非他真走了?
楚筠气鼓鼓地伸手掀开了马车帘子,探出头去,却不想魏淮昭还立在原处,并未挪动一分。
她生生止住了险些磕上去的脑袋,怔怔撞进了他深邃含笑的眼眸之中。
第39章
魏淮昭静静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姑娘, 见她虽气呼呼的,可颇有精神,气色也好,想必这几日有在好好用膳歇息, 欣慰地暗松了口气。
楚筠此时与他贴得近, 怔愣片刻后反应过来, 便默默移开了视线。
其实她更想往他身上仔细瞧瞧的, 可察觉到脸颊似在不受控制地发烫,又慌忙退了回去。
魏淮昭抬手, 挡住了复又垂落的帘子。
落在她这儿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楚筠忍不住说他:“一直看着我做什么呢?”
魏淮昭却道:“可你都不许我与你说话。”
话落就见楚筠状似凶恼瞪了他一眼,后又自顾自地小声叹气,眨着并不含几分愠色的水润杏眸打量着他。
“你在牢里的伤……”
魏淮昭一笑, 挺直了身姿给她瞧:“安然无事。筠妹妹原来在担心我?”
楚筠小声道:“谁要担心你呢, 我回府去了。”
她正要喊车夫驾马,却忽听魏淮昭淡淡说了一句。
“楚筠,我将随爹带兵前去漠北了。”
这消息太过突然。楚筠听后愣神了好一会儿,顾不上许多,皱着眉头问他:“边关要有战事了么?什么时候走?”
“后日。”
竟然这么快?
难怪今日魏伯伯说要向爹爹赔酒致歉,可又因实在抽不出身,将爹请去了军营相见。
楚筠心想着, 魏家既为武将,守卫疆土理所应当。
她又不关心他去哪儿。
心中虽如此想, 可却难掩神色中的闷闷不乐。
“此一去恐要一年半载的,你可愿来送我?”
楚筠赌气道:“亲事可是退了呀。魏淮昭, 我与你可没有关系了。”
“嗯。”魏淮昭轻声应了,但还是问她, “那你可愿来送我?”
楚筠的面容隐在了马车暗处,声音细软几不可闻:“才不去……”
魏颂接到旨意后就忙着整饬兵马,两日后大军出发,长公主代皇上亲自来送行。
宋誉来送魏兄时颇感唏嘘。此次莫家牵扯进了谋逆案,好在最终得以保全,莫老爷被罢了官后一家人早已离京回了祖地,而他将赴陈州,也不知下次再见二人是何年何月了。
时辰一到,夏文棠随着魏颂先行。
人都走后,四下就显得尤为宁静。魏槐晴见时辰也不早了,魏淮昭还站在山坡上独自等着呢。
她正想上前劝他跟上,忽见楚筠的身影由远而近的映入了眼中。
魏槐晴这便笑着遥遥冲她挥了挥手,驾马向着爹娘赶去。
楚筠的马车出了城门后竟坏了车轮,因为小跑了一段路,此时面容瞧着红扑扑的。
而一见到魏淮昭后,一双眼眸也跟着红了。
魏淮昭原本的冷峻神色瞬间化去,几步上前扶住她道:“慢些,小心摔了。”
楚筠抬眸看着他,平复了一下起伏的气息,才开口说道:“我还当你走了呢。”
话语轻软,听来有些许委屈。
一路上着急赶来时,楚筠早已忘了气他。一想到魏淮昭此次一去,不知究竟何时才会回京,心中只余深深不舍。
魏淮昭笑了:“还没见到你,我不会走的。”
楚筠忍着泪心想,她都这般难过,他倒是还能笑。
她认真叮嘱道:“魏淮昭,战场凶险,你定要小心,不可逞强。早些安然回来。”
魏淮昭点点头,正色道:“嗯。不回来,又该如何亲自去求娶你呢?”
“楚筠,其实皇上说过想为我们赐婚,但我暂时谢拒了。圣上赐婚岂容反悔,可倘若我此战未回,那你该怎么办。”
即便他重活一世,又握有很大的成算,可战场毕竟不是儿戏,其中的危险残酷他再清楚不过。
万一他当真失手,再回不来,又如何愿见她为自己守寡。
楚筠怕涌出的泪会模糊视线,看不清他。可听到这话,却再也忍不住了。
她气道:“你别说了。哪有你这样的,出发前也不说些好的话。”